周繼沒有看她,只是把視線緊緊鎖在李昀的身上,表哥……他自己也是個男人,怎麼不曉得男人看自己中意的女人時的眼神,表哥,這是哪門子的表哥,居然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的表妹。
李昀自若地端起桌上的茶盞飲了一口,臉色比剛纔陰沉許多。
“怎麼光顧着介紹我也不把這位兄弟同我介紹介紹?”李昀放下茶盞,目光平靜。
陶莞乾乾一笑,“自是要介紹的。這位是周大哥,昨兒個牛牛貪玩兒去塘子邊耍栽了進去,得虧有周大哥才保了一命,今日何姊說要好好招待周大哥一頓謝了他的恩德。”
周繼聽着陶莞與自己如此生分,一時之間心裡很不是滋味,腦中只回想起昨夜竟開始分不清是夢還是真。
他把酒罐子往桌山一放,笑眼盈盈地上去招呼李昀:“原來是陶姑娘的表哥。”這幾乎是從脣齒間極力摩挲出來的“表哥”二字殊不知暗含了多少的深意,“擇日不如撞日,正好我這有兩罐子的柳葉酒,按年份說得有我爺爺那輩兒了,今天湊巧趕上表哥也來,不如我們待會子喝上幾杯?”
李昀淡笑着迴應:“盛情難卻,謝過周兄弟的酒了。”
陶莞擠在兩個高壯的男人中間不由面紅了幾分,默默抱了酒罐子往竈房去。待一走出前屋才霍然舒了口氣。
這算是個什麼情況?
陶莞努力甩了甩頭,隱隱覺得剛剛的氣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具體哪裡不對勁,總之邪乎的很。她嘆了一聲就轉身進了竈房。
她走進來時何花正在竈頭上紅光滿面地炒着豬油筍,看她臉上失怔的表情笑着揶揄:“怎麼,看見表哥不好意思了?”
自打馮氏給她透了風想讓陶莞進李家的門做媳婦,何花心裡雖有幾分顧忌,但到底也希望自己的大閨女下半輩子妥妥帖帖不愁吃穿,更何況李昀是個內外兼修的,就是攀着表親的這一層關係陶莞在李家的地位也是穩穩當當。
陶莞瞧她臉上笑得有幾分促狹,心裡不自在,但還是回道:“周大哥來了,我領着他先去前屋坐,他給咱們家拎了兩壇酒,我拿到竈房掀了蓋兒上的泥坯子。”
“哦,周兄弟來了?”何花手裡的鍋勺兒頓了頓,“喊牛牛上前屋見周兄弟去,就說是周哥哥來了,讓他收了身上的一股子淘氣兒,齊齊整整地穿好衣裳。”
“成。”
陶莞剛要提步,何花就喊住她:“別忘了給人端些茶水,零嘴兒擱櫃子裡還有,你去拾掇些出來送去。”
陶莞一笑:“知道了,瞧你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供着官老爺呢。”
“那可不,我瞅着周兄弟比官老爺都有用,官老爺還能天天掐指縫管着咱家牛牛落水不落水?”何花神氣地說,嘴上面對周繼是一萬個感激。“待會子讓你爹少喝點,他一喝多就上頭,在人面前失了禮數就該鬧笑話了,我聽隔壁張嬸子說周兄弟家裡還是有些底子的……”
“我先去叫牛牛了。”陶莞抿嘴笑着跨出門檻,從何花的口氣來聽,似乎對周繼的印象頗爲不錯,想必日後走動起來也方便些。
陶莞一面想着一面走,迎面就撞上了小寶這個混世魔王提着一小筐的筆墨蹬着小短腿兒往前屋走,難得這調皮的小丫蛋兒這麼好學習,陶莞心裡甜滋滋的,想來當初咬着牙要讓他上學堂到底沒辜負了自己的一片心。
等她領着穿戴好的牛牛往前屋去的時候,只見小寶淚眼汪汪地坐在八仙桌上,左右坐的是周繼和李昀,兩個人面色不定地對着小寶的字比手畫腳,一會兒這個教小寶使幾筆,一會兒那個教小寶耍幾手,只可憐小寶原本就心性不定,現在有兩個嘮叨的師傅在他耳邊嘀嘀咕咕他心裡頭還不鬧死了?
陶莞走上前給周繼使了個眼色,讓他退避一些,彆強着孩子依葫蘆畫瓢,小寶上學堂纔多大點的功夫能寫出個字兒樣就不錯了。
她暗中推了一把牛牛,讓他上前喊人,牛牛扭扭捏捏地躲在陶莞的身後不敢走到前面去,兩隻眼珠子烏溜溜地轉來轉去。陶莞低咳了一聲他還是躲在她的身後雷打不動,陶莞就只好親自牽着他走到周繼面前。
“怎麼才一宿的功夫就不認識你周哥哥了,沒禮貌,人周哥哥昨兒個救了你你得好好謝謝周哥哥。”
牛牛對陶莞擺了鬼臉,又垂着頭一小步一小步移到周繼的身前,頗有趕鴨子上架的陣仗,憋了好久才小聲開口道:“周哥哥。”
周繼笑着揉了揉他的頭,“無妨的,小孩子忘性大,估摸着是昨兒驚到了。”
牛牛撇了撇嘴,想起昨天被自己的孃親教訓了一通,嘟着嘴眼珠子一不小心溜到了桌子上的零嘴兒上,頓時兩眼放光,笑呵呵地問:“昀表哥明兒還來不?”
屋子內的一干人被問得一頭霧水,只有小傢伙樂嘻嘻地小跑到桌子邊抓了一把葵花籽到口袋裡,又奶聲奶氣地說:“每回昀表哥來娘就把好吃的都拿出來,我就說娘偏心表哥,我都跟哥說了哥還不信。”
小寶的臉頰不由爬上了兩糰粉嫩的紅雲,尷尬地看着自己的小弟口無遮攔的樣子,心裡暗忖:這個小貪吃鬼,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
李昀恍然大悟,原來是小傢伙饞了,憐愛地掐了掐他肉嘟嘟的臉頰,戲笑道:“你想表哥天天來?”
牛牛一邊往嘴裡塞瓜子仁兒一邊煞有其事地點頭,“嗯!”
李昀從桌上的零嘴兒盤裡抓了一顆蜜棗塞到他嘴裡,漫不經心道:“那表哥以後就常來。”
這句話看似無心,其實是有意爲之,雖語氣輕佻但言語間頗有宣告的意味。有心的人聽了難免不做猜測,果不其然周繼就接着道:“娃娃喜歡吃零嘴是常事,怪我一時疏忽忘了帶些從外地進的零嘴,花樣多着呢,山桃兒片酸溜溜甜滋滋,小銀魚乾味道鹹香,下回我來就給孩子們捎一點。”
這下輪到陶莞犯難了,明明兩個穩重的大男人,怎麼這會子較上勁了,還有這周繼,現下居然沒輕沒重地說下回上陶家,要是何花這個明眼人在一定看出她跟周繼有點什麼,到時候家裡頭不免要對她進行一番猜測。
她頭疼的道:“你們倆先回屋子裡去,到飯點了大姊再喊你們出來。”
小寶一早就不耐煩了,聽了陶莞的話頓時如獲大赦,興沖沖地跳下椅子風捲般掃過桌上的紙筆就拽着牛牛一溜煙跑了。
晌午這一頓飯何花張羅了一晚上,再加今天起了個大早趕着去林屠戶家裡割一斤上好的豬頭肉,滿桌子的菜竟比過年時的擺列還要隆重上幾分。
陶大友從鄉里打聽到周繼常年在外走商,年紀輕輕卻膽識過人,再加上他待人彬彬有禮,一點也沒有擺架子的意思,陶大友與他暢飲時還掏心挖肺地倒了許多的苦水。提及陶莞與何花二人要售賣魚乾的事,雖然陶大友面上沒說什麼,但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女出去拋頭露面,特別是陶莞,都要到許人家的年紀了,這樣大張旗鼓地幹上一番,就是再能幹,到了婆家也難免被人說是個要強的,將來不好相處。
周繼乍一聽嚇了一跳,怎麼旁人家閨女就沒這些膽色,但一想到這人是陶莞也就不稀奇了,心裡頭還對陶莞更敬重了幾分。至於陶大友言語間的顧忌,他聽在耳裡盤算在心裡,思忖着到時候怎麼也得幫襯上一把。
酒興正濃,幾個孩子吃飽喝足也退下了飯桌,只留幾個爺們坐在酒桌上高談闊論。平日裡陶大友是不怎麼說話的,今兒也不知怎麼竟痛痛快快地喝了好一通又與周繼聊得天南海北,而李昀在一旁則顯得單薄了幾分,只是偶爾參與碰杯,話不多。
其實也不是李昀不想說話,只是陶大友與周繼二人都是實打實的鄉里漢子,光着腳丫在鄉野間長大,雖然隔了一些輩分,但到底是莊戶人家出身。而李昀自幼就富養着,就是跟着自己生母在海上漂的那幾年也從不缺銀子,對於農事的熟諳程度遠不比周繼,自然也就沒甚多餘的話。
陶莞進屋端菜盤子的時候也看出來了,就悄聲走到李昀身邊細聲問他:“我想請表哥爲我描一幅對聯,表哥有空嗎?”
李昀對着她溫柔笑了笑,道:“怎麼與我客套起來。”話是這麼說,但眼裡卻盛滿了二人心照不宣的笑意。“舅舅與周兄弟接着吃,我去去便來。”
這個“去去便來”到底有多久就沒準兒了。
周繼原想着在酒桌上跟自己的未來老丈人多套些矯情,不料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卻讓陶莞這個八面玲瓏的識破了,其實他也不是有意要爲難李昀,只是情勢使然,現下心裡再怎麼不痛快也只能微笑着看陶莞與李昀二人雙雙走出屋子,且有說有笑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時間隔得有點長,不過不會坑,會寫完,大家都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