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青溪從縣衙後院走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暈暈乎乎的,她有些不敢相信,就像當年有人突然告訴她這個遠離祖國心臟的外鄉孤女要去首都一樣,那種期待感夾雜着太多的東西。
她從太過遙遠的一個地方來到這個世上,雙腳走過最遠的路也不過是福安縣的土地,被困在這小小的天地之間,似乎她已經有些漸漸習慣,習慣了這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鄉村生活方式,習慣了與家人朝夕相伴的日子,而差點忘記了還有更廣闊的世界等着她去見識。
去京城,這曾經是她剛來臨家村的一個夢,她從來不認爲自己的眼睛只能看得到眼前的大山,在山的那邊,在那邊的那邊,有太多新奇的事物等待着她,只是她沒想到,這個夢這麼快就要實現,就在她自己都快要遺忘的時候。
“姑娘,你沒事吧?”臨七喜一直跟在臨青溪的身後,自從臨青溪從陸志明的書房走出來之後,他就發現她有些神遊天外,走路都不看前面的方向。
“我沒事,我很好,很好!”說着說着,臨青溪就自顧自地笑開了,她要去京城了,真得要去楚國的京城了。
臨七喜不相信臨青溪真得沒事,很明顯她有些興奮過度,也不知道書房裡那位縣令師父對她說了些什麼,竟讓她開心至此。
“七喜,京城好嗎?”走在前頭的臨青溪突然轉身看着身後的臨七喜問道。
臨青溪的問題問得臨七喜愣了一下神,“京城好嗎?”這句話就像魔咒一樣纏繞在他的耳畔,曾經他以爲京城是好的,至少那時候他的親人都還在,可後來,他覺得京城不好,很不好,是一個令他十分想逃離的地方。
不過,面對臨青溪的詢問,他還是帶着一點迷茫地說道:“京城,還好吧!”
此時的臨青溪沒有聽出臨七喜話中的那一絲絲猶疑,在她看來,京城一定是好的,就像當初她認爲首都也一定是好的一樣,去那裡,是很多人一生的心願。
臨青溪走到一品香的時候,正趕上一品香最忙的時候,而等到稍微不忙的時候,老臨家的爺孫們纔有時間聚在一起說說話。
“溪丫頭,你師父誇你了?”臨遠山見臨青溪從縣衙送完東西回來之後,臉上一直掛着笑容,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她的開心。
“阿爺,師父誇我了,還獎勵了我一套文房四寶,而且師公來信,讓我親自去京城給他送番豆。”本想再忍兩下然後再對家人說,但臨青溪終究還是沒忍住,這樣的好事她想快一點和家人分享。
“去京城?”沒有臨青溪想象中的同樣開心,臨遠山和臨青海、臨青飛驚訝之中更多的是皺眉。
察覺出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臨青溪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不解地問道:“阿爺,二哥,三哥,有什麼不妥嗎?”
“不妥,當然不妥,怎麼能讓你去京城呢!不行,絕對不行!”最先忍不住的臨青海連連搖頭,臨青溪連雲州府城都沒去過,更別說去京城了,他不同意。
“溪丫頭,你師父到底是怎麼和你說的?”臨遠山心中也是不同意的,且不說臨青溪是個小女娃,這一去京城山高路遠,路上萬一有個什麼閃失,他們家人可是承受不了的,這趟京城去不得。
臨青溪的興奮勁兒有些降了下來,她特意強調地說道:“昨天師公給師父來信,信上說一定要讓我去京城一趟,正好師孃也要去京城探親,師父讓我跟着師孃走。”
“溪丫頭,不如三哥去找你師父商量一下,由我代替你去京城可好?”臨青飛是知道臨青溪去京城的目的的,無非是去給她的師公送番豆,這件事情他完全可以代替臨青溪去。
“三哥,師公信上說,一定要我親自去!”臨青溪這次說得有些小聲,剛纔她那麼期待京城,完全忘記了現在自己所處的時代以及自己的年齡,可她真得好想去京城開開眼界。
臨遠山幾人自然也看出臨青溪十分想去京城,只是去京城不是兒戲,更不是輕易能下的決定,他們必須要全家人好好商量一下才可以,如果能不讓臨青溪去就最好,如果她一定要去,那麼……
晚上,老臨家在外的人都回來了,穆氏和秦氏準備了一大桌子飯菜,但是久久沒人動筷子,臨青溪更是低眼瞅瞅這個,轉臉瞧瞧那個,有些不安地坐在凳子上。
“溪丫頭要去京城這件事情,你們怎麼看?”晚飯還沒做好,老臨家的人就都知道臨青溪的師公要讓她去京城的事情,按照老臨家的傳統,臨遠山決定聽聽其他家人的意見。
“我不同意!”臨青禾和臨青木異口同聲地表態道。
這段在鏢局的日子讓臨青禾開始意識到出門在外是多麼的不容易,而且聽那些師兄們講起走鏢的事情,江湖也極其不安穩,有時候走在路上都可能不明不白地死掉,他怎麼能放心自己最疼愛的妹妹去京城那麼遠的地方呢。
而在臨青木看來,臨青溪就是他心中最易碎的娃娃,她一個人出門去大眉山,他都會擔心在山裡她會不會遇到野獸,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他就已經過得不怎麼安穩了,臨青溪要是去京城,他想自己可能會擔心得發瘋,不行,一千一萬個不行。
“爹,溪丫頭還小,我不放心讓她去,實在不行,我去一趟,相信溪丫頭的師公也是個講理的人,不會因此責怪溪丫頭的。”臨忠國自然也表示反對,女兒是他心中寶,現在雖說大旱過去了,戰亂也結束了,但聽說外邊盜匪橫行,依然兵荒馬亂不安穩。
“爹,我陪你去!”這一次是臨青豪和臨青海同時說道。
“孩子他娘,蕙蘭,你們是什麼想法。”臨遠山問起了葉氏和穆氏。
“孩子他爹,這事沒什麼可商量的,溪丫頭不能去,也不準去,我老婆子不管是溪丫頭的師父也好,師公也好,反正讓我的孫女出去冒險,我是斷不能同意的!”葉氏這次態度很堅決,臨青溪想去京城,她這一關就別想過去。
“爹,我也不同意,溪丫頭從小到大就沒離開過我,她纔多大就讓她犯險去京城,我放心不下,這京城不能去!”很顯然,穆氏這個當孃的也是表示反對。
秦氏和吳氏也都說不贊同臨青溪去京城,太危險了。
臨青溪聽着家人一個一個地說“不同意”,她這因去京城而燃起來的烈焰現在已經就剩下一點兒星星之火了,難道這趟京城之旅真得要夭折不可?
“大郎、三郎,你們兩個呢?”臨遠山見臨青雲和臨青飛一直沒說話,就轉臉看着他們問道,那眼神中有微微地壓迫。
“阿爺,這件事情我看還是找溪丫頭的師父好好商量一下,也許這中間有什麼咱們還沒了解的事情。”臨青雲說得有些模棱兩可,但是這種態度無疑重新給了臨青溪希望。
“是呀,阿爺,我覺得大哥說得對。畢竟溪丫頭的師父和師伯看起來都非同常人,那麼她的師公也定是不一般,更何況,咱們的溪丫頭也和別的村裡女娃不同。”臨青飛這話說得有些隱晦,但臨遠山、臨忠國幾人都能理解他話裡的意思。
的確,這件事情,不是他們一家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第二天,臨遠山、臨忠國帶着臨青雲、臨青飛一起去縣衙找了陸志明,而臨青溪有些忐忑不安地留在家裡等消息,同樣心神不寧的還有葉氏、穆氏等人。
這天,留在家裡的人都在等待一個結果,只是臨青溪所期望的和其他家人不同罷了。
直到五彩繽紛的燦爛晚霞染遍了大半個天空,臨遠山幾人才帶着點點愁緒回家。
一見幾人進門,葉氏就慌忙迎上去問道:“孩子他爹,事情咋說的?”
“進屋說!”臨遠山衝葉氏擺了一下手,然後雙手背在身後,臉上沒什麼表情地進了屋。
臨青溪一聽到幾人的說話聲就從屋裡跑了出來,臨青飛看到慌張的她,扯出一個笑容衝她眨了一下眼睛。就是臨青飛這一笑,讓臨青溪稍稍安了心。
不一會兒,老臨家的人又聚在了屋子裡,臨遠山坐在正當中抽着旱菸袋,全家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等着他說臨青溪的事情。
“爹,要不,我說吧?”氣氛不能一直這樣僵持下去,臨忠國打算先開口。
臨遠山搖了一下頭,說道:“不用,還是我說吧!溪丫頭去京城這件事情已經決定了,後天就出發,大郎和三郎都跟着一起去,蕙蘭,你給溪丫頭收拾幾件乾淨衣裳,孩子他娘,你再給大郎、三郎一些銀兩,好讓他們路上用。”
臨遠山的話就想往熱鍋裡放了水,這聲響炸得葉氏她們有點呆愣,但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
“阿爺,我也去!”臨青溪如果要去京城的話,臨青木也是一定要去的。
“六郎,你別跟着搗亂,安心呆在家裡跟着我下地種田。”臨遠山今天的心情本就不好,對於臨青木此時提出的要求,他也不會同意的。
“孩子他爹,這事……”葉氏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果,而且看臨遠山的反應,他這是已經答應了要讓臨青溪去京城。
“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們想說什麼我都知道,再哭再鬧,溪丫頭這趟京城也是要去的。孩子大了,就讓他們長長翅膀,學會飛吧!”最後這句話,臨遠山說得有些悲涼。
他老了,開始眷念兒孫之情,可這些孩子正是嚮往外邊的時候,他也想拿繩子拴住他們的雙腳,可就像陸志明說得那樣,做父母的,做長輩的,哪能那麼自私呢。
年輕的時候,出去闖一闖也是好的,經歷過人世險惡,遍嘗過世間百味,那時候才知道家的珍貴,才明白親人是多麼重要。
既然他的孫子孫女註定要走上一條和別人不同的路,那麼他只有學會支持,學會放手,讓他們像雄鷹一樣展翅翱翔於天際。這,或許就是他這個阿爺,應該做的吧。
臨遠山這個一家之主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就是心中再不願意,老臨家的人也不再說什麼了。
晚上的時候,葉氏和穆氏在各自的房間偷偷落淚,去京城要一個多月,回來也要一個多月,中間在京城再待些時日,來來回回,小半年都要過去了。這要是順利還好,萬一這路上……女人們不敢繼續想下去。
臨青溪自始至終都沒有多說話,也不敢再表現得太興奮,要不然其他家人該傷心了。
路上其實不必準備太多東西,陸志明和淮氏早就把一切安排好,而且還專門派出四名武功不錯的衙役跟着,臨遠山也特意讓武功最好的臨七喜跟着臨青溪他們。
出發那天,臨青溪和淮氏以及淮氏身邊唯一的貼身丫鬟夏蓉一同坐在馬車裡,臨青雲和臨青海兩兄弟負責趕馬車,四名衙役和臨七喜則一人一匹快馬護在馬車的前後左右,在老臨家人依依不捨的目光中,踏上了去往京城的道路。
一行人晝行夜宿走了大半個月纔來到了郴州地界兒,這比原先預計的行程要慢了一些,照這樣的速度行駛下去,恐怕要將近兩個月才能走到京城。
“師孃,這到京城還有多遠?”這天,在郴州府城一家客棧休息的時候,臨青溪有些好奇地問淮氏。
淮氏摸了摸早上纔給臨青溪紮好的小辮,柔和地問道:“溪兒是不是趕路趕累了?”
“師孃,溪兒不累!只是這一路上,溪兒看到最多的就是災民,三年大旱不是已經結束了嗎?爲什麼還有這麼多人在外邊流浪?”這十幾天來,臨青溪沿途看得最多的就是攜家帶口的流民和乞丐,他們衣衫襤褸,瘦骨嶙峋,令人不忍直視。
淮氏嘆氣一聲,說道:“溪兒,三年大旱是過去了,可這大旱對百姓造成的災難卻沒有那麼快過去,你想想,他們爲了生存,不遠千里背井離鄉,也許是一年才走到了這裡,也許是兩年,而這些日子裡,他們沒有了家,或許也失去了很多親人,等到再想回去的時候,也是沒那麼容易的。”
臨青溪點點頭,她覺得淮氏說得沒錯,人在經歷大的打擊之後,不僅會影響自己的生活,更會影響自己的心理,現代人不常說,幫一個人重建家園很容易,可要幫他們修補心中那座花園,是難上加難嗎。
更何況,現在楚國的百姓在“重建家園”這一方面還沒有看到希望,就算這一年多來,老天爺可憐世人下了幾場大雨,可旱災之後有些地方又出現了澇災,然後是瘟疫,接下來就又是大批的死亡。
死亡與飢餓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楚國百姓,他們現在依然處處受着各種威脅,如果不是自己也曾有過悲傷的回憶,看着這一路上的悽慘境況,臨青溪可能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這個世界本應該是美好的。
可現實告訴她,很多美好只存在想象之中,而現實就是這樣的殘酷,就在她經過的那些路上,隨時都會有人倒下去失去性命,而她則無能爲力。
因爲她的乾糧有限,她身上的銀子有限,她的能力有限,她能做的除了別人並不十分需要的同情和安慰,似乎再沒什麼了。
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讓她漸感無力。現在,她很慶幸自己走出了臨家村,走出了福安縣,走出了雲州府,同時也更堅定了她要把地種好,要掙很多很多錢的想法。
淮氏能夠看出在這段出來的日子裡,臨青溪想了很多,她想,陸志明之所以態度強硬地想讓臨青溪走出那方小小的天地,就是希望這個聰明睿智的女徒弟能夠放眼天下,能夠心懷天下,只有這樣,她以後的路纔會越走越寬,而天下萬民才能因她而受益。
爲了安全起見,淮氏他們一行人走得都是隱蔽小路,巧妙地避開了一些是非之地,所以雖然到京城的時間晚了許多,但卻沒遇到什麼大的危險,就算有一些半路打劫的小毛賊,也被四個衙役和臨七喜他們輕鬆地解決了。
只是,馬車行駛到京郊的時候,一場瓢潑大雨將唯一通行的道路沖毀了,他們只好暫歇在京郊一處破廟裡。
當然,去往京城的人很多,而這處連院門都沒有的破敗不堪的寺廟裡,也早早地因爲這場雨進了不少人。等到淮氏和臨青溪他們趕到的時候,只能在院子裡找塊空地了。
“夫人,前面沒法繼續前行,只能等到京中護城司的人把前面塌方的石塊搬走,咱們才能進城門了。如果繞路走的話,天黑路滑,比較危險。”衙役魯達披着蓑衣走近馬車說道。
“那就在這裡歇息一晚吧,你們找找看,有沒有能避雨的地方?”淮氏坐在馬車中對外輕聲說道。
“是,夫人!”魯達點了一下頭,然後又想了一下,繼續對馬車中的淮氏說道,“夫人,您和小姐最好待在馬車裡,外邊人比較多。”
其實,就算魯達不交代,淮氏也沒有下車的打算,剛纔她在馬車裡就聽到了破廟裡各種吵嚷聲。
臨青溪還特意掀開馬車簾看了看,發現外邊各色人物都有,有經商賣藝的,有走鏢趕路的,有貴人家的丫鬟小姐,有衣着光鮮的富家公子,還有兩個威風凜凜的穿戴盔甲的士兵,更有蜷縮在院中角落的七八個乞丐。
好在這破廟夠大,否則還真是裝不下這麼多人,而且後面還有人陸陸續續進來破廟躲雨,雖然廟裡的雨看起來比外邊的雨還要大。
“七喜,七喜!”等到馬車停穩之後,臨青溪在馬車裡急聲喊着臨七喜。
“姑娘,什麼事?”臨七喜正在檢查自己馬背上的東西,順便拍一拍馬身上的雨水,他也是很久沒騎馬了,這些日子,對這匹馬他也有了感情。
“溪丫頭,有事嗎?”臨青飛見臨青溪急着叫臨七喜,以爲她發生了什麼事情,也關心地問道。
“三哥,沒什麼特別的事情。七喜,半個月前在清城買得油氈布還在你那裡嗎?”臨青溪一行人路過清城的時候,她在一家雜貨店裡發現了用兔毛織得氈布,而且上面掌櫃的還抹了一層厚厚的油,說是曬乾之後防水的。
臨青溪在清城發現的這種油氈布雖然和現代的油氈布沒法比,但有一樣令她很滿意,那就是能防水,所以她就把身上所有的錢,還有臨青飛身上的錢,全都拿出來買了很大一塊油氈布,然後讓臨七喜帶着,她怕回來路過的時候,這種油氈布就被別人搶先買走了。
“姑娘,在呢。”臨七喜在馬車外回答道。
“你找找看這裡有沒有棍子,如果沒有,我剛纔在寺廟外看到有一大片樹林子,你去砍斷五六棵差不多高的小樹過來,然後把它們嵌在地上,然後把油氈布搭在上面,這樣你們就不會淋雨了。”楚國又沒什麼簡易帳篷賣,臨青溪只好自己想辦法搭出一個小帳篷出來。
“我和七喜一起去!”臨青雲讓臨青飛守着馬車,他和臨七喜去了外邊的小樹林。
寺廟裡其他躲雨的人都對臨青溪和淮氏這輛低調的馬車投過來淡淡一瞥,有的根本就選擇無視,反正大家都是過路客,沒必要太關注別人。
臨青溪在馬車裡呆着有些無聊,外邊嘩嘩啦啦的雨聲讓她覺得馬車裡有些憋悶,總想探頭去外邊看看。
淮氏當她是小孩子心性,在一個地方呆不住,就對她說道:“溪兒,外邊雨下得太大,等到雨停了再出去。”
“師孃,沒事的,等到七喜他們搭好帳篷,咱們就可以出去透透氣了!”臨青溪還真有些坐不住了。
沒讓臨青溪等太久,臨七喜和臨青雲就用利刃削好了幾根長短差不多的木棍,然後和魯達他們一起按照臨七喜記憶中油氈布的大小綁好了木棍,並把四根最結實的使勁插進土地。
固定好棍子之後,臨七喜從自己的坐騎上取下來油氈布,與臨青雲、魯達幾人合力撐開搭在棍子上,上面因爲有兩根棍子交叉着做橫架,所以油氈布放上之後很平整,而且壓上石塊之後,風也吹不掉。
寺廟裡其他躲雨的人見臨七喜和臨青飛幾人轉瞬間就搭出一個遮擋風雨的小亭子出來,眼中都閃過驚奇,接着他們又看到停靠的馬車上走下來一個**歲的小姑娘,雙眼亮晶晶的,看起來很是機靈可愛,馬車裡似乎還有人,但是沒下來。
“三哥,你們真厲害,這一小會兒就搭好了帳篷。”臨青溪滿意地看着這四四方方的小帳篷,幸好她買得夠長夠寬,幾個人站在下面,並不顯得擁擠。
“那也比不上小姐您,如果不是小姐有先見之明,這會兒大家還都淋着呢!”魯達將身上的蓑衣脫下來掛在帳篷的一個角上,也能擋着點風雨。
“還是姑娘聰明!”臨七喜也跟着誇獎了一句。
臨青溪被誇得有些臉紅,微微笑着,假裝沒聽到,眼睛轉向了別處。這時,她發現距離他們這個小帳篷不遠的地方就是那幾個乞丐。
密集的雨簾中,她看不到這些乞丐的面容,只看得到兩個乞丐撐着一個破席擋雨,席子下面還有兩個小乞丐,而另一個乞丐,頂着一口缺角兒的大黑鍋,黑鍋底下也有兩三個乞丐。
“娘,我餓!”臨青溪眼睛從這些乞丐身上準備移開的時候,就聽到破席底下的一個小乞丐仰起凹陷的小臉對身邊一直撐着席的人說道。
剛纔,這些乞丐已經在寺廟裡乞討過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這場雨要下到何時,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進京,所以心善的給了他們一點兒吃食,至於其他人則厭惡地把他們驅趕到院中角落。
“夏蓉,咱們帶的乾糧還有嗎?”馬車裡細心的淮氏也聽到了小乞丐喊餓的聲音,所以準備拿些吃的東西出來。
“夫人,沒剩多少了,只有一些前幾天小姐買得米麪在車上,可是也不多。”夏蓉知道淮氏心眼好,但就像很多人擔憂的那樣,她也擔心這雨會一直下,到時候這些吃的都給了乞丐,他們就會餓着了。
臨青溪瞅了一眼院子,臉上有了笑容,然後對馬車內的淮氏說道:“師孃,您不用擔心,我找到能吃的東西了。”
“是什麼?”淮氏在車內問道,這個小徒弟總能給她帶來驚喜。
“師孃等會兒就知道了,不過夏蓉姐姐待會兒要給我一些生面。”臨青溪調皮地說道。
“給你就是!”夏蓉也在馬車內笑着說道。
臨青飛剛纔就順着臨青溪的目光一直走,此時已經知道她要做什麼,所以還沒等臨青溪跨出帳篷,他就快一步拉住她說道:“溪丫頭,你在這等着,三哥給你去挖馬蘭菜,待會兒做好的野菜餅子,可要讓三哥多吃兩個。”
“三哥,你什麼時候成了我肚子裡的蛔蟲,怎麼我想什麼做什麼你都知道?”臨青溪吃驚地看着臨青飛說道。
“什麼蛔蟲不蛔蟲的,你是我妹妹,你想什麼我自然知道,小丫頭,在這好好呆着!”臨青飛寵溺地颳了一下臨青溪的小鼻子,然後冒雨跑到破廟一個雜草叢生的地方,那裡有很多不引人注目的綠油油的馬蘭菜。
臨青雲也跟着臨青飛一起去挖馬蘭菜,既然有兩個哥哥願意幫忙,臨青溪就讓臨七喜和魯達去廟裡看看能不能找一些乾的柴火來,然後又叫一個衙役去附近的河邊取來乾淨的水,至於她自己則跑去乞丐那裡借鍋。
“不好意思,你的鍋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作爲感謝,待會兒我做好的野菜餅子可以讓你們吃,可以嗎?”臨青溪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幾個乞丐被她的行爲嚇了一跳,但很快拿着鍋的乞丐就把鍋給了她,並說道:“你要是不嫌髒,就拿去吧。”
“我不嫌棄,謝謝你!對了,你們這邊沒法避雨,不如去帳篷那裡躲一躲?”臨青溪見這些乞丐中有小孩子,不免同情心又開始氾濫。
“姑娘,謝謝你的好意,就請你可憐可憐這兩個孩子,做好吃的給他們兩口吧!”不得已才淪爲乞丐,其中一名撐着席的老者覺得臨青溪是個很面善的小姑娘,於是開口說道。
“老人家,吃的我很快就弄好,一會兒就能吃上。”臨青溪也不多說什麼,抱着這口大鍋就打算回去,還好身後跟來的一名衙役幫她拿了過去。
臨青飛和臨青雲把馬蘭菜挖好之後,又幫臨青溪摘好、洗好,用帶來的短刃切碎。
臨青溪直接在用雨水刷洗過兩遍的鐵鍋裡把面和切碎的馬蘭菜和在一起,之後臨青飛找來一塊還算乾淨的小木板,把和好的面放在上面,鍋裡燒上熱水,臨青溪就開始貼菜餅子。
貼好之後,她又把小木板當成鍋蓋蓋在了鍋上,雖然不能蓋住整個大鍋,但多少有點作用。
看到臨青溪幾人進入破廟之後的所做作爲,在破廟裡的一些人就分別表示出了自己對他們的看法。
“這姑娘是個心善的,也是個手巧的!”走江湖賣藝的老班主看着臨青溪頻頻點頭。
“傻子!”一個商人模樣的年輕人不屑地看了一眼臨青溪幾人。
“鄉下人就是鄉下人,連草都吃,還真以爲那是寶貝!”一個富家小姐身邊的丫鬟拿着乾淨的錦帕捂着鼻子,似乎從臨青溪的身上正散發出某種令人無法忍受的氣味。
這個丫鬟身邊的小姐只是淡淡地往臨青溪的方向撇了一眼,然後在身邊那位富家公子沒注意的時候,冷哼了一聲。
臨青溪正在專心地貼着菜餅子,此時別人是以什麼樣的眼神看着她,她是一點兒也不介意的,因爲她根本感知不到,就算能感覺出來,她也不會當一回事。
雨勢漸漸變小,大鐵鍋裡開始飄散出一種特有的誘人香味,勾引着人們肚子裡的饞蟲。
不只是那些乞丐,就是破廟裡的一些人,也被這菜餅子的香味吸引住了,只是他們是不會和乞丐爭食的。
菜餅子出鍋之後,臨青溪就讓那些乞丐來小帳篷裡吃,而魯達、臨七喜幾人纔不管這鍋是不是乞丐的,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再和乞丐爭食,這時候能吃上熱乎乎的菜餅子,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很難得了。
破廟躲雨只不過是臨青溪進入京城之前的小小插曲,並沒有起什麼波瀾,很平靜的一夜過去之後,雨停了,而通往京城大門的路也被護城司的士兵們連夜整修好了。
次日一大早,臨青雲和臨青飛趕着馬車載着淮氏和臨青溪,一路暢通地駛進了楚國京城的東大門——天直門。
只是這進了城門路就不好走了,楚國的京城道路十分寬闊,四輛馬車並排而行都沒有任何問題,巧的是臨青溪和淮氏趕到的這天是楚國的佛香節,京城大街上到處是人,馬車行駛得很緩慢。
臨青溪想,自己這可能是在古代遇到“堵車”了,如果不是淮氏不許她下車,她還真打算靠雙腳走到自己師公家裡去,要不然的話,到天黑估計也見不到自己的師公。
“溪兒,京城不比福安縣,你不要擅自行動,也不要到處亂跑,知道嗎?”淮氏此次帶臨青溪來京城,說實話,她自己內心深處也倍感壓力。
臨青溪對於她來說是個懂事的好徒弟,也算半個女兒,但更重要的是,她對於淮紹之、陸志明等人來說是一個非常寶貴的存在,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雖然這些人表面上沒有表現出多麼重視臨青溪,但她知道,臨青溪存在的意義比這世上很多人都更重要。
“師孃,溪兒知道了,保證絕不亂跑!”初進京城的感覺雖有些像“劉姥姥剛進大觀園”的樣子,隔着馬車簾看什麼都覺得看不過來,但臨青溪也是長在紅旗下去過五湖四海的現代人,新鮮感肯定是有的,但絕對不像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鄉野丫頭。
“夫人,咱們往哪個方向走?”魯達是從陸志明還在京城的時候就跟着他的,所以對於淮氏的身份以及很多事情他都是這些人中最清楚的一個。
“今天是佛香節,咱們從五木巷走,去小竹院,父親今日應該在那裡宴客。”淮氏笑着說道。
“師孃,師公住在京城哪裡?師父不是說到了京城之後,讓師孃先帶着我去見師公嗎?”此時的臨青溪並不知道淮氏的父親就是自己的師公。
淮氏抿嘴一笑,說道:“溪兒別急,見到師孃的父親,你就能很快見到你的師公了!今日我父親在小竹院宴客,咱們先去那裡。”
“嗯,溪兒知道了!”臨青溪不再多問,她對於京城是瞎子進城一抹黑,一切只有跟着淮氏走。
馬車七拐八拐之後,臨青溪坐在馬車裡,覺得周圍的行人說話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輕,慢慢地,她耳邊就什麼也聽不到了,只有車軲轆行進的聲音。
突然,魯達一聲“到了”,趕車的臨青飛將馬車停在了一個深巷的小院門前。
這座一進的小院門外有一棵大槐樹,等到車中的淮氏、臨青溪和夏蓉下車之後,臨青飛就把馬車停在了槐樹下,然後和臨青雲一起跟在臨青溪和淮氏的後面,而臨七喜抱着一袋子番豆走在幾人的身後。
小院的院門虛掩着,淮氏親自走到門前輕輕敲響有些陳舊的小木門,而“篤篤”的敲門聲驚醒了在門背後打瞌睡的守門小童。
“誰呀?”守門小童元寶揉着惺忪的睡眼打開一扇門有些迷糊地問道。
“小元寶,又在偷懶!”夏蓉有些俏皮地食指彎曲,狠狠地敲了一下元寶的腦殼。
“夏蓉姐姐!”元寶大張着嘴巴看着出現在他面前的夏蓉,以及夏蓉身側的淮氏等人,他還以爲自己在做夢。
“小元寶,還不開門讓二小姐進去,是不是皮癢了!”夏蓉揮舞着秀拳,略帶威脅地笑看着元寶說道。
“二小姐,快請進,快請進!老爺可想二小姐了,他還說二小姐要是再不回來,就要把二姑爺抓回來打一頓了。二小姐,元寶也想你了……”元寶見到淮氏眼圈都有些紅了,噼裡啪啦地開始說起來。
“好了,好了,元寶,父親在何處?”淮氏制止了元寶繼續說下去,要是讓他說,恐怕三天三夜他這張小嘴也不會停。
“老爺就在小竹林那呢!”元寶伸手一指院中角落裡的幾排小翠竹說道。
臨青溪順着元寶手指的方向看到有五個年逾花甲的老人正圍坐在一個石桌前談笑風生,其中還有一個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奇怪的是,那個老和尚正抱着個小酒罈。
“父親——”衆人面前,淮氏不敢太過流露自己的感情,只得壓抑地喊道,但是這一聲“父親”,還是能讓人感覺出她深藏的感情。
淮紹之身軀一震,眉間閃過疑惑,他是知道自己的二女兒要回京探親的,只是路上耽擱一些時日,難道這聲音?
轉過頭來,他看到朝思暮想的女兒正笑意盈盈地朝他走來,雖沒有華衣罩身、金釵銀飾,但那滿身的風華依舊遮掩不住。
“如兒,你回來了!”一句簡單的話道不盡淮紹之對女兒的想念。
這曾是他捧在手心的女兒,可是爲了自己的夫君,她捨棄了太多的東西,但是作爲她的父親,他一直爲她感到驕傲。
“是的,父親!”淮氏走到近前給淮紹之還有其他老者深深地福了一禮。
“如丫頭,貧僧可是有好幾年沒有見過你了,可有尋到好酒給貧僧啊?”拿着酒罈的老和尚走到淮氏身邊笑哈哈地問道。
“空塵大師,多年之前,您不是說要戒酒嗎?怎麼如今倒問如兒要起酒來了?”淮氏帶着一點撒嬌語氣問道。
“哈哈哈,貧僧這酒怕是戒不掉了!咦——這個小娃娃倒是有些意思!”空塵大師看到跟在淮氏身邊的臨青溪,忽然一把拉住了她,有些奇怪地說道。
臨青溪更是覺得奇怪和害怕,這個看起來親和力極強的老和尚竟然毫不避嫌地把她拉到近前,而且直盯着她的雙眼看,似乎能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什麼來。
該不會眼前這行爲乖張的老和尚是人們嘴裡常說的那種“得道高僧”吧?那她這個“冒牌貨”是不是就要被揭穿了?想到這裡,臨青溪的後背滲出陣陣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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