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鵬程萬里
蔣東昇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駱啓明,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駱啓明剛纔話裡的意思,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按着臉上的面具就往前去。?圍在駱啓明身邊祝福的人太多,蔣東昇一時擠不過去,沒走兩步就被人拽住了胳膊,低聲呵斥住了,“別過去。”
蔣東昇眼睛裡都快噴火了,看着那邊還在微笑的駱啓明忍不住又上前幾步,握緊了拳頭道:“這事你別管!”
夏陽微微皺眉,手上力氣加大了些,“這麼多人,你想讓大家都看到你?”他能感覺到蔣東昇身上的肌肉起伏,那種憤怒的情緒似乎能透過衣服傳遞過來,又緩了語氣道:“到後面的小廳等一會吧,我想他會給你一個解釋。”
蔣東昇煩躁地耙了下頭髮,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沒動,聲音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姓駱的是什麼意思?他剛纔說的那話你聽見沒?什麼叫他的太太……那是我媽!我……”
夏陽拽了他胳膊一下,小聲道:“你看那邊,誰來了?”
蔣東昇憤憤不平,斜了眼睛去看,卻在認出那人之後表情冷了不少。駱啓明那邊圍着的人不少,但是推開人羣正往裡擠進去的一箇中年男人卻是他絕不會認錯的,他喊了這麼多年的父親,不管是不是出於真心,都不會認錯。
蔣宏是個一貫怯懦的男人,數年未見,身影比之前更加佝僂,沒有一點男人的氣概。他自從蔣夫人事發之後就有些心灰意冷,沒想到幾年的時間裡,接連沒了兩個兒子。蔣東昇戰死,蔣易安更是不光彩的死於吸毒……蔣宏沒了兒子,自己也是個一向沒主意的人,這樣一來在蔣老面前更是唯唯諾諾,屢次被訓斥。
蔣宏一事無成,但又對自己的前途多少有些不死心,他從蔣老跟人交談中隱約聽出蘇教授要得到重用,便留了心思。也不知道他從哪個同僚嘴裡聽說了駱啓明要舉辦酒會,硬着頭皮不請自來了。蔣宏心裡還想着要討好蘇教授,好歹他以前也是叫一聲岳父的,如今蔣夫人也沒了,他還給蘇荷在八寶山立了墓碑,總是將功贖罪了一些。
事情進行的還算順利,他由朋友帶着成功的進入酒會,但是還沒等找到蘇教授,就聽見了駱啓明親口說出的喜訊。
蔣宏腦袋裡有些發矇,他聽着駱啓明說出“蘇幼楠”這三個字,忽然想起蘇荷的乳名也是幼楠二字。一邊這麼想着,一邊怎麼看怎麼覺得駱啓明身旁站着的那個女人跟蘇荷相似,雖然她戴着精巧的面具,但是露出的眼角和微微上揚起來的嘴脣,怎麼看怎麼像……如果掀開面具,下面那張臉會不會就是他的妻子蘇荷?!
蔣宏嘴裡念着蘇荷的名字,魔障了似的一味往前擠過去,推開人的力道太大也毫無所覺。他越走越近,心跳也越來越快,眼見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就在眼前,伸手就去掀那張阻礙他們相見的面具——
“蘇……”
“蔣先生!!”駱啓明抓住蔣宏的手,一雙眉頭擰的死緊,“你這樣做太失禮了吧!我太太是個很膽小害羞的人,請你不要嚇着她。”
蔣宏嘴巴張了張,還想辯解,“我只是,只是覺得有些面熟,我能看一眼嗎,就看一眼……”他追着躲在駱啓明懷裡的那位夫人看過去,耳朵裡能隱約聽到她的聲音,雖然帶着些顫音,還那熟悉的聲調是不會聽錯的。“是你對不對?蘇荷是你嗎……”
駱啓明單手摟着夫人把她護得嚴嚴實實的,不悅地呵斥道:“夠了!今天這樣的日子我不想起衝突,但是如果有人對我的太太動手動腳,我想我可以視爲挑釁!”
蔣宏還想再上前一步,但聽到駱啓明話語裡的警告意味,一時也有些束手束腳了。他支支吾吾的想爭辯幾句,不甘心的看着他懷裡被捂住頭臉的女人,似乎還想從露出來的一點背影上看出故人的身影。
現場引起這麼大的躁動,很快蘇教授就被人推着過來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蔣宏見了蘇教授立刻身形又矮了幾分,想湊上前去巴結幾句,但在看到蘇教授鐵青的臉色之後悻悻地又改了口,道:“蘇伯父……”
蘇教授坐在輪椅上眼睛看都沒看他一眼,顯然連伯父這樣的稱呼都不打算接受,他微微皺着眉頭去問駱啓明:“幼楠沒事吧?先讓人帶她去後面休息,別嚇着她。”
駱啓明拍了拍懷裡人的肩膀,在她耳邊安慰了幾句,讓隨行的保鏢扶着她到後面去了。
蘇教授看了女兒一眼,又看了旁邊不請自來的客人,不悅道:“我想,發出去的請帖裡沒有蔣姓的人吧!”
蔣宏本來目光忍不住隨着蘇荷的背影移動,卻一下被蘇教授的聲音驚醒,立刻驚出一身冷汗,小心道:“那個……蘇伯伯,我跟朋友一起來,有些事想跟您說。”
蘇教授臉色難看,絲毫不給他臺階下,“我跟你還有你們蔣家的人,沒有什麼好說的。”
蔣宏臉上剋制不住的一陣抖動,說不清楚是激動還是難堪,咬牙又道:“蘇伯伯,我這次來是想跟您道歉,我之前做錯了太多……我一直想親口跟您道歉。我當年不懂事沒能照顧好蘇荷,讓您失望了,但是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她的丈夫,養大了我們倆的孩子……”
駱啓明聽到這話忍不住揉了揉鼻尖,笑了一聲,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的笑話。
蔣宏臉上一熱,吞嚥了一下唾沫,又道:“是,東昇之前也受到了一些不公平的對待,但是他現在是長孫了,真的蘇伯伯,您不信可以去問我父親。他年紀大,雖然身體不好,但是他是哥哥,是我第一個孩子……”
蘇教授胸口劇烈起伏几下,呵斥道:“夠了!”
蔣東昇在人羣外小心觀察着那邊,看到蘇教授動怒心裡動了下,還未等他有所動作,就感覺到身邊的夏陽鬆開他的胳膊,徑直走了過去。蔣東昇看着夏陽從臺子上取了一杯水,又幫着駱啓明一起從蘇教授懷裡掏出一個小藥瓶,喂老人吃了幾顆藥這才放下心來。
蔣宏原本是想巴結蘇教授,心裡想着總歸要從外孫蔣東昇說起,卻沒想到弄巧成拙,當衆差點把蘇教授氣昏過去,一時站在那嘴脣蠕動幾下不敢再說下去。
蘇教授吃了藥氣息平緩許多,他看着蔣宏,冷聲道:“東昇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你並不是一個好父親。別說現在東昇沒有任何消息了,如果有一天他能回來,我希望他跟着我……好歹我這把老骨頭還有幾分用處,他跟着我,還可以得到更好的前程,不是麼?”
蘇教授話裡不但暗暗諷刺了當年蔣宏做的事,更是毫不留情的把蔣宏今晚來的企圖點破——蔣宏來這裡只不過是爲了所謂的“前程”罷了。老人對蔣宏剛纔的話沒有任何好感,想起他對女兒和外孫做的事心裡就有一股憤恨的怨氣。
蔣宏到底還是知道幾分禮義廉恥的,臉色轉了幾道,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是他卻沒有馬上離開,硬着頭皮問了心裡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的事:“蘇伯伯,我知道您怨我,但是我只求您一件事,求您告訴我剛纔進去的那個人,她、她是不是蘇荷……?”
蘇教授冷冷地看着他,道:“蘇荷已經死了,剛纔進去的那個是我認的乾女兒,她叫幼楠。容我提醒你,你已經和我女兒離婚了,無論幼楠她是不是蘇荷,都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駱啓明怕蘇教授身體承受不住,彎腰在老教授耳邊說了幾句,又示意夏陽推着老人去後面休息,“你們先進去,這裡的事由我處理就好。”
夏陽應了一聲,推着蘇教授離開了。
駱啓明看了一眼周圍亂成一團的酒會,又看了一眼蔣宏,眼神裡的敵意明顯。蔣宏連忙道歉:“對不起駱先生,我並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敘舊……”
駱啓明嗤笑一聲,伸手鬆了鬆領帶,道:“蔣先生的敘舊還真是特別,試圖對我太太無禮,又把家父氣得差點進醫院,這就是您的‘敘舊’麼?請您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家父身體不好,承受不起。”他看了蔣宏一眼,又道:“我也很難保證下次會不出手反擊,你知道,我很愛我的太太,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欺辱她——無論是誰!”
蔣宏被他震得往後退了一步,這纔開始有些後怕起來,他雖然接觸的不多,但是消息總還算知道一些,駱啓明這個商人做的可不只有那些明面上溫和的生意。要真用起手段來,十個他也扛不住駱啓明的怒火。
酒會眼看着是辦不下去了,駱啓明冷着一張臉吩咐人送客人離開,他在路過蔣宏身邊的時候,看着這個臉色灰白的男人,忽然停了下腳步,冷情的薄脣微微張開,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不無諷刺地道:“蔣先生如果要找您太太的話,我想應該去監獄裡尋找吧?你們夫妻還真是相似,都容易對別人的太太或者先生感興趣啊,只不過您太太似乎做的更成功,聽說還有人爲她殉情呢。”
蔣宏臉色越加難看,憤憤擡起頭來瞪了駱啓明一眼,道:“你……!”
駱啓明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眼神裡的輕蔑更顯出幾分,像是在看一隻礙眼的蟲子,“現在,請你立刻離開這裡,這裡不歡迎您!”
駱啓明處理完酒會的瑣事,匆匆趕到後院的時候,蘇家父女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蘇教授原本就是氣急攻心,吃了藥休息一下也就穩定了,老人擔心女兒精神上再受刺激,堅持陪在蘇荷身邊安慰她。而蘇荷的記憶仍然是朦朦朧朧的,她記得二十幾年前的蔣宏,卻認不出已經人到中年,開始弓腰駝背、滿臉滄桑討好的蔣宏,所以在最初的驚嚇之後,由夏陽和蔣東昇他們陪着,又由老父親不斷的安慰,也就慢慢恢復了過來。
蘇教授父女受驚不小,駱啓明來了之後安慰了幾句,就讓人送他們去臥室休息。蘇荷還握着夏陽的手,有些不捨的喊了一聲“寶寶”。
蘇教授眼睛裡溼潤了,卻又忍不住搖頭笑了,道:“哎,幼楠你放心,寶寶不會離開你,陽陽,你陪你媽媽過去吧,陪她說說話兒。”
夏陽應了一聲,扶着蘇荷道:“媽,小心點。”
蘇教授看着女兒離去的身影,招手讓蔣東昇過來,看着外孫單膝跪在自己身邊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他的頭髮,滾落了一行老淚,顫聲道:“東昇,是外公不好,讓你和你媽媽受苦了。你別怪你媽媽認不出你,她……她也苦啊……”
蔣東昇感受着老人粗糙手掌下傳來的溫度,聲音裡帶了沙啞,“外公。”
“她心裡記得你,從來都沒忘記過,就像外公從來都沒忘記過你和你媽媽一樣。”蘇教授仔細撫摸着已經長大了的外孫的面孔,手掌微微顫抖,他對這個從小吃盡了苦頭的外孫總是帶着疼惜的。“外公今天在外面說了氣話,無論你姓蔣還是姓蘇,你都是我的小外孫,外公永遠疼你。”
蔣東昇被老人幾句話說的眼眶都紅了,勉強撐着笑容哄了老人幾句,“哪兒能生外公您的氣啊,您剛纔在外面不是說了嗎,我以後回來,還要沾您的光,討個好前程呢!”
蘇教授被他逗得含淚笑了,連連點頭答應,滿目的慈愛,“外公有的,都給你。東昇,今天你舅舅在外面說的那件事……”
蔣東昇忽然開口道:“外公,一會讓醫生給你做個檢查吧,雖然及時吃了藥,但做個檢查我們也放心。”
蘇教授愣了一下,他擡頭看了駱啓明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外孫,嘆了氣道:“也好,外公年紀大了,還是回去休息吧。”
老人被門外的保鏢推着去了臥室,隨行的家庭醫生也跟過去了,房間裡一時只剩下了蔣東昇和駱啓明。
蔣東昇繃緊了身體站在那,雖然還未開口說話,但不難感覺出他散發出的強烈不滿。
沉默了一會,還是駱啓明先開了口,有點無奈道:“我知道你現在還不能完全接受,你也可以叫我舅舅。”
蔣東昇一陣惱火,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道:“我沒見哪個舅舅動外甥的媽!!你可真是一個好舅舅。”
駱啓明道:“我和你母親之間沒有血緣關係,這你是知道的。”
蔣東昇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你和我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年初我回美國的時候,”一貫儒雅的駱啓明眼睛裡閃過一絲狼狽,有些尷尬道:“我不想瞞着你的,只是那時候你還在執行任務,我打聽了很久才知道你去了沙特……等你回來之後小夏又出了事,在鵬城也沒合適的機會跟你說。”
蔣東昇有些煩躁不安的來回踱步,擰着眉頭似乎在跟誰較勁兒似的,走了幾步忍不住有踢了旁邊空出來的椅子一腳,罵了一聲。
駱啓明無奈的看着他泄憤似的破壞傢俱,這比他預想的場面要小了很多,至少沒有他想象中的掏槍掃射的場面。
蔣東昇到底還是沒忍住,伸手去揪扯駱啓明的衣領,像是一頭被侵犯了地盤的獅子一樣暴怒,“你到底安的什麼心?你明知道我媽她承受不起這樣的婚姻!”
駱啓明臉色不變,道:“我是真心的。”
“去你媽的真心!真心有個屁用!!”蔣東昇眼裡都瞪得出了血絲,罵了一句。“你有那麼多錢,隨便找哪個女人不行?!你離她遠一點,你們壓根就不適合……!”
“哦?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從17歲起聽到的就是蘇荷,每天見到的也是蘇荷,我爲了尋找她用了我人生最好的二十年。”駱啓明靜靜地看着他道,冰藍色的眼珠裡沒有什麼情緒起伏,依舊是冷冷的。“沒有一個男人,會想着一個女人二十年,而我做到了。她已經在我心裡,我也習慣了這樣的一件事。”
蔣東昇盯着他那雙眼睛,半天之後還是鬆開了駱啓明的衣領,喘着粗氣道:“要是我媽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斃了你!”
駱啓明眼睛裡露出一絲笑意,道:“好。不過不會有哪一天的,我這輩子只會有這一位太太,會盡我的一切去照顧好她,讓她幸福。”
蔣東昇看不慣他那副嘴臉,憤恨地又踹翻了一個椅子,摔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