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東昇陪着夏陽住了幾天,雖然楊樹灣還是山水環繞的老樣子,但是住在這的人們已經換了不少新鮮玩意兒。
有錢買汽車的人還很少,趕時髦的年輕人買了摩托車,夏陽家的幾個堂哥也買了,還是帶後鬥兒的偏三。夏家幾個堂哥跟蔣東昇喝了頓酒喝出了革命友誼,立刻勾肩搭背的要帶蔣東昇去兜風。
蔣少在京城什麼沒見過,眼裡哪瞧得上這麼個小玩意兒,但是面上沒顯露出分毫,只笑笑道:“不去了,夏陽說要去喂青哥兒,我陪着去瞧瞧。”
白鷹還歇在枸杞園裡,自己佔了最高的樹,每天巡視這方領土,瞧見不順眼的一律啄出去。蔣東昇找去的時候,白鷹正蹲在夏陽手臂上親暱地蹭夏陽肩膀,不仔細瞧並看不出翅膀哪裡受過傷。
白鷹有靈性,它這樣的名種本就帶着點孤傲,這會兒看人更是瞥了眼睛帶着股盛氣凌人的架勢。夏志飛站在旁邊剛想靠近點,被它一翅膀扇開,再靠近就有些惱怒地直接上嘴啄了。即便是翅膀折了飛不高的白鷹,依舊是天空的王者,認主也只認一個。
白鷹瞧見蔣東昇走過來立刻伸直了脖子,銳利地眼睛豎直了瞪着他,喉嚨裡發出些低低地叫聲。
夏志飛在一邊捂着手退後兩步,小聲道:“東子哥你別過來,青哥兒今天心情不好,不能惹。”
蔣東昇笑笑道:“沒事,養它這麼多年,沒準還認識我。”
他這話說者無心,夏陽在那聽見倒是手上撫弄白鷹的動作微微一頓,面上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蔣東昇靠近之後白鷹倒是推讓了幾分,雖然依舊不讓碰,但是也沒敢下嘴啄他。
夏陽看了蔣東昇一眼,道:“什麼時候回京城?”
蔣東昇站在後面,把夏陽和白鷹一起圈到懷裡,低聲笑道:“多住幾天吧,難得的假期,回去又是一堆破事兒夠咱們忙的。”
夏陽狐疑地看着他,這位之前犯錯太多,他有點不相信了。蔣東昇摸了一下鼻子,狼狽道:“真的,這回一點都不瞞着你了,嶽老闆去了北疆,咱們現在回去也見不到。等時機成熟了我一定帶你過去,不過咱們可說好了,做什麼生意你得跟我商量,別自己答應下來……”
夏陽還在瞧他,見他神情不像作假才點了點頭,道:“好。”
石三爺心疼夏陽,自己提了白布袋去摘新鮮的枸杞子說要曬乾了給夏陽泡水喝,夏陽不放心他老人家一個人忙活,也跟着去了。臨走前摸了摸白鷹的腦袋,把它放在夏志飛肩膀上,讓他們倆一起玩兒。
夏志飛試探着碰了碰白鷹的羽毛,果然這次沒被啄,這才漸漸高興起來。只是更多時候白鷹對他不理不睬的,一臉傲氣的昂頭看天,碰到尾羽還拿翅膀拍夏志飛的腦袋,兇得很。
夏志飛被打了也不生氣,他覺得白鷹漂亮,那雙清潭似的眼睛跟他哥夏陽最像,一樣的漂亮。小孩對白鷹又愛又怕,心裡總歸是要尊敬些的。
蔣東昇眼睛轉了一圈,這次倒是沒跟在夏陽身邊,反倒是拉住了夏志飛的手,往小孩手裡塞了一把巧克力,問道:“小飛,哥問你幾個事兒啊。”
夏志飛看了看巧克力,又擡頭去看蔣東昇,一臉的警惕。
蔣東昇蹲下來,摸了摸夏志飛的腦袋,道:“你哥回家的這段時間,都有誰常來瞧他?你哥平時都幹什麼了?”
夏志飛掰着手指頭一個個數了,大多是些親戚,同齡的也都是堂兄妹,唯一一個外姓就是陳書青。夏志飛剝開一塊巧克力,塞進嘴裡含糊道:“我哥每天都在家看書,可用功了,姓陳的有時候也拿幾本書來給我哥,但是我哥都沒要,也不愛跟他說話……”
蔣東昇樂了,揉了夏志飛腦袋一把,道:“怎麼喊人名兒呢,啊,要你哥聽見回頭非打你不可。”
夏志飛梗着脖子道:“他看我哥的眼神兒都不對勁,整天挑着眼角在我家院子裡亂看,還說啥投資不投資的,反正我不喜歡他,不像個好人。”
蔣東昇眼睛眯起來一點,道:“哦?姓陳的還說投資啊,他和你哥說的?有沒有說準備做點什麼生意?”
夏志飛忽然不說話了,擡頭開始打量蔣東昇,眼神越來越挑剔,他覺得東子哥好像看他哥的眼神兒更熱烈點,簡直都恨不得粘在他哥身上了,這位才真不像個好人。“你問這麼多幹啥?你上回還佔了我哥的房間,你是不是也欺負我哥……?”
蔣東昇人精似的,糊弄不了夏陽,收拾個小崽子還是易如反掌,當即湊過去跟夏志飛勾肩搭背地說了幾句悄悄話:“瞧你說的,我哪兒能欺負你哥啊,你哥以前陪我念書,我感激他還來不及呢。”
“對,我哥讀書特厲害。”
“何止啊,你哥做生意才厲害,這麼多年在京城其實都是你哥在養我,就咱們在京城住的那個大宅子,那都是你哥的。”蔣東昇蹲在那給小孩講歪理,一點害臊的意思都沒有。“這麼多年都是你哥在養我,所以我是你哥的人,咱們是自己人啊。”
“你是我哥的人?”夏志飛皺起眉頭,“自己人?”
蔣東昇樂得眉開眼笑,“可不是!來來,你跟哥好好說說,那個姓陳的到底怎麼回事兒?哥幫你一起收拾他。”
夏志飛放開心結,一五一十的全說了,這孩子實誠,每天比王小虎盯地還緊,真是恨不得寸步不離地跟在夏陽身邊。陳書青的事也簡單,無非就是小孩覺得這人對夏陽有目的,是想和村裡其他人一樣把他哥當冤大頭,讓夏陽出錢去做買賣的。
“我看我爺拒絕了好幾撥人了,不認識的就送到門口,認識的就拿鞋底子抽了一頓,這些我哥都不知道。”夏志飛鼻尖微揚,帶着點得意道。“就那個姓陳的總是來,前幾天給我爺家寫了啥合同的,現在爺還要拉他一起做生意咧!”
蔣東昇猜也能猜到楊樹灣這些人的反應,要是夏陽這麼錦衣歸來,沒幾個人湊上去討要好處那才奇怪了。他聽完夏志飛的話,又問道:“你哥對那姓陳的怎麼樣,是答應合夥,還是借錢給他?”
夏志飛皺起兩條粗眉毛,哼道:“我哥不喜歡他,我也不喜歡他。”
蔣東昇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夏志飛半大的孩子也不懂那麼多事兒,大約就是瞧見夏陽對陳書青冷淡,這纔跟着提防起來。只是夏陽雖然脾氣傲了點,但也不會平白無故跟人紅臉,怎麼對這個陳書青這麼不待見?他倆到底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
夏志飛跟蔣東昇談了這麼會,已經頗有些革命友情了,他覺得蔣東昇是真心護着他哥,忍不住去問他道:“東子哥,你說有什麼辦法讓那個姓陳的別來我家呢?”
蔣東昇還在琢磨自己那點心事,聽見夏志飛問也隨口應付道:“你把大門封死了他就進不來了唄。”
夏志飛皺着眉頭想了一會,當真琢磨法子去了。
晚上從枸杞園回去,石三爺拿了新鮮的讓夏陽帶回去,給他們燉雞湯喝,自己又在園子裡等了會,只說要等夏海生他們來接班。
夏陽和蔣東昇往回走,夏志飛那幾個小的早在半下午不知道跑哪裡去玩兒了,這會路上只有他和蔣東昇。鄉間小路泥土鬆軟,前幾日下了雨更是不太好走,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趕,蔣東昇路上拐彎抹角地問陳書青的事兒,夏陽含含糊糊地答了,引起蔣少更大的不滿。
“夏陽,你和陳書青就因爲幾本破書吵架了?從小時候吵到現在?不可能吧,我怎麼覺得那小子是……”
夏陽聽的心煩意亂,走路也沒看清腳下,一不留神踩滑了差點歪倒在旁邊的草叢裡。蔣東昇忙伸手去扶他,稍一拉拽,就聽見夏陽疼的吸了口氣,“別,別拽,我腳上纏了東西。”
蔣東昇臉色發白,鄉下樹林裡多蛇,夏陽可別是被什麼東西咬了纔是。他蹲□去看,一手去摸,一手去解掛在腰上的瑞士軍刀,彈了刀刃出來去割開那些絆子草,“被什麼東西咬了沒有?”
“沒。”夏陽扶着蔣東昇的肩膀,傷了的腳不太敢用力。“好像是刺兒草,你小心點,這東西葉子能割破手,我好像被上面掛的刺果給纏住了……”
刺兒草在楊樹灣最多,一叢一叢的亂長,大人小孩全都繞着走,這東西葉子鋒利不說,上面掛着的刺果更是枝蔓纏繞,這東西形狀扁平,一頭全是平刺兒,扎透腳底板很正常。前些日子還有小孩貪玩掉進去,被割斷了腳筋,夏陽爲這個沒少叮囑夏志飛,沒想到自己先遇害了。
蔣東昇用手護着夏陽的腳腕,用刀子割斷那些難纏的藤蔓,弄出來的時候夏陽腳上的白襪已經染了血漬,也不知道是蔣東昇手上的還是夏陽的。
蔣東昇也給不夏陽穿上那隻鞋子了,乾脆地□來道:“上來,我揹着你。”
夏陽扶着他的肩膀,道:“沒傷的那麼嚴重,你把鞋給我,我自己能走。”
蔣東昇蹲在那沒動彈,悶聲道:“你都這樣了還跟我置氣呢?乾媽可是說了,讓你聽我的,你就不能聽話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腳傷的不嚴重……”
“快點上來,反正我今兒一定得揹你回去。”
蔣少肩膀上的肌肉鼓了鼓,還是忍住了回頭去強行把夏陽扛起來走的念頭,等夏陽上來的這麼會兒功夫腦門上就有點出汗。幸而夏陽並沒有太固執,略微猶豫一下,就從後面攀住了他的脖子。
蔣少心裡高興,一使勁兒就把媳婦背起來了,走路都有點飄飄然,“夏陽,我跟你說,我從剛纔就想這麼揹着你了,你走不動就告訴我,現在傷着了吧?等回去我給你擦藥啊。”
“……”
“對了,咱們剛纔說到哪裡了?”蔣少大步走着,微微側了臉去看他道:“哦,說到你小時候去上學了,也是走這條路?你那時候個子那麼一點,這麼危險的地方怎麼過去的啊?”
夏陽趴在他背上,慢慢道:“陳書青揹着我走過去的,下雨還有下雪的時候,都是他揹着我。”
蔣東昇眼裡的調笑少了點,很快又眯起來,“是嗎,那你們還爲幾本書吵起來了?你現在,好像不怎麼跟他說話了吧?”
“嗯。”
夏陽不願多提,蔣東昇也就不再去問,刻意迴避了陳書青這個人,又道:“夏陽,我在外面也自己做過飯,回去我給你燉雞湯喝吧?我會收拾,瞧見他們做過好幾回。”
貼着脖頸的地方有熱氣呼來,像是背上的人笑了,過了一會說話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不了,你煮粥都會糊。”
蔣東昇笑了下,拿腦袋去蹭了他的,小聲道:“那你教我,等以後我親手做給你吃。”
月色掛在天上明晃晃的,夏陽看着路上他們兩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