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番外 .
嶽斐在馮乙家窩了一宿,天剛亮就醒了,他們這幫頑主打架狠,身子也結實,腦袋上纏了幾圈紗布就算治療過了。
馮乙家有個小煤爐,放着個斷了柄的小鍋,熬着馮家兄弟一天吃的飯——一大鍋棒碴粥。
馮乙給嶽斐端了一碗過去,那人慘白着臉支撐着身子坐起來,一仰脖就喝光了。馮乙眉毛動了下,又給他盛了一碗,依舊是幾口喝光,馮乙最後盛飯都有點不樂意了,等慢吞吞的把人給餵飽,他鍋裡那點口糧也差不多光了。
嶽斐十六歲的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說的可不就是他這樣的,馮乙那點粥給他填肚子也只是勉強弄了個水飽,但是他是個節制而有禮的少年人,別人對他狠的時候,他對別人狠,但是別人對他伸出了援手,他自然對那個人分外的好。
“你叫什麼?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嶽斐咳了一聲,盯着那邊低頭重新煮了一鍋粥的人問道。
“哦?你也去批鬥人麼,我爸以前做檢討的時候我跟着去過。”馮乙懶懶的說道,一張口就要氣死人。
嶽斐愣了下,見馮乙面色不善的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軍裝一時明白過來,那年頭能弄到一身軍裝穿的家裡都是有些門路的,他們這些軍區大院的子弟自然是想辦法弄齊了這身兒裝備,嶽斐老子再不濟也當是個軍長,家裡穿舊了的軍裝還是有的。
馮乙沒有穿過這身行頭,也不稀罕,依舊坐在爐子前面的小板凳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炭火。他一張臉生得俊俏但腦子也聰明,怕這張臉招惹是非,所以總是愛低着頭,過長的凌亂頭髮遮住了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楚模樣,偶爾說句話,少年的聲音語調總是習慣性拖長,帶着股散漫的味道。
嶽斐那幾天待在馮乙家跟他聊了很久,馮乙起初是覺得這個撿回來的人是欠了他的,所以頗有些不客氣,說什麼都帶刺兒似的也不怕得罪人。等嶽斐住了兩天之後他就不耐煩了,他覺得這人還不如他養的大黑,簡直就是吃的比大黑多幹的比大黑少。
馮乙那時到底年少,抱怨了幾句就直接說了出來,“你還不如大黑本事呢!”
嶽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門口趴着的瘦骨嶙峋的大黑狗,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馮乙家馬上要斷糧的時候,嶽斐終於走了,當天晚上馮乙就收到了一袋米。麻袋裝着的米粒顏色不太好,碎米也多,但是能弄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馮乙和他弟廢了半天勁給扛進屋裡去,往米缸裡倒的時候,馮乙模糊的想着,或許那個人比大黑要強那麼一點。
第二天晚上,馮乙收到的是一串魚,天氣太冷,被草綁起來的幾條魚尾巴都凍結實了。
第三天晚上馮乙收到的是一雙軍用棉鞋,馮乙拿家裡的毛氈墊子絞了幾雙厚鞋墊,給他弟穿了。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禮拜,嶽斐終於敲了敲馮乙家的窗戶,隔着窗戶櫺子對他笑道:“哎,你說我和大黑誰有本事?”
馮乙給他逗樂了,“你跟條狗較什麼勁兒呢,快進來吧,你那天送來的魚我給醃上了,今天正好吃。不過你頭上的傷還沒好只能喝白粥,我吃魚,你看着。”
嶽斐從外面翻進來,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雙手,又擱在馮乙耳朵上笑呵呵的逗他玩兒。馮乙最怕冷,被冰了耳朵就像是炸了毛的貓,一下蹦了起來,要是條件允許,他真想跳起來踹嶽斐一腳。
“你幹什麼!”馮乙眼睛亮亮的,他劉海散開了些,露出一雙眼角微挑的漂亮鳳眼,看的人心裡癢癢的。
嶽斐一時看的愣了,手放在馮乙耳朵上半天沒挪開,就那麼捧着認真仔細的看了一會。他想馮乙一定不知道自己瞪着人的時候有多漂亮,眼睛裡那股憤怒的小火苗都快燒出來了,直燒的人身上都熱了。
嶽斐開始跟馮乙走的很近,他覺得自己身邊缺這麼一個朋友,一個他一開始想作弄,把人惹煩了就覺得開心的人。
嶽斐在心裡說,這傢伙瘦的一把骨頭,抱起來沒二兩肉,所以他得護着他。
那年頭,嶽斐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但是遠沒有馮乙的艱難。
馮乙在外頭等了他爸兩年,他把自己和弟弟照顧的很好,甚至還存了一點錢,想要等放了暑假坐車去很遠的地方看望他爸。
但是意外發生了,馮乙的弟弟馮川被冤枉偷了同學的書本費,幾個穿着綠軍裝的紅小兵直衝進來抓了他們兄弟兩個就去批鬥“資本主義的小崽子”。
領頭的是一個豎着兩條烏黑麻花辮的女孩,跟馮乙一樣,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笑起來溫柔靦腆,但是眼睛裡卻透着格外明亮的光芒。她舉着一個鐵皮餅乾桶問馮乙道:“這個是什麼?”
這是什麼?這是馮乙攢了兩年才勉強存下的十三塊七毛二分錢。每一張錢都被壓的齊齊整整,一小沓擱在罐子裡存着,他們兄弟倆想父親的時候總會數一遍。
但是這些人不會聽,他們只知道馮川班上的同學丟了十塊錢書本費,而這裡恰好有這麼多。多出來的?既然資本主義的小崽子會偷第一次,他就不會偷第二次了麼?
馮乙太清楚他們這些人的一貫路數,他知道面前的這個女孩等他認錯,等着他誠惶誠恐的求情,直到他把最後一點尊嚴也丟掉,才用武裝帶給他一個教訓。
馮乙衝那女孩笑了下,白皙的臉上俊美的不像話,他要穿上一身兒長袍大褂絕對是畫本里走出來的濁世佳公子。只是這位公子嘴巴也是毒的厲害,譏笑道:“你眼睛瞎了?這是錢。”
女孩臉上的神色變了,旁邊幾個男同學過來要解下武裝帶抽馮乙,但是被女孩攔住了,她帶着一貫靦腆的笑容從兜裡拿出幾顆釦子,道:“不用你們動手,用這個吧。”
馮乙看着那個釦子,臉色變了下。
嶽斐聽到消息趕來的時候,馮乙正跪在那被逼着給一個同學磕頭。馮乙帶着一股傲氣,三個人硬按都按不住他,旁邊一個人急了,揮手就給了馮乙一個耳光,罵了一句:“狗雜種!”
嶽斐急紅了眼,帶着身邊兩個小兄弟直接上去搶了人,他身份不一樣,雖然也是有些成分在,但好歹是根正苗紅,紅小兵們不敢真跟他起衝突。嶽斐揹着嶽斐要走,馮乙卻掙扎着要去看自己弟弟,馮川在一旁哭的已經喘不過氣了,被嶽斐的一個朋友背上跟了過來。
馮乙這才放了心,老老實實趴在嶽斐後背上,半天沒吭聲。
嶽斐能感覺出隔着單薄的襯衫有什麼東西浸透了過來,溼熱的落在背上,讓他心裡也難受起來。
他帶着馮乙去了他家,岳家大門上貼了封條,沒人敢進去,但是嶽斐他們幾個從外頭爬牆,又推開了半扇窗戶,慢慢的把人送了進去。
等把人放在屋裡嶽斐才知道剛纔不是馮乙哭了,而是馮乙頭上冒出來的汗,細密的汗珠把馮乙額前的頭髮都浸溼了,看着頗有幾分可憐。
嶽斐心疼了,動手去解馮乙身上的衣服,想看看他哪裡打傷了。馮乙按住他的手,小聲道:“你把我褲子脫了。”
嶽斐愣了下,按照他說的做了,不知爲什麼在解開馮乙腰帶的時候他手抖了下,心跳也加快了幾分。
馮乙的一雙腿長得漂亮,他一身的皮膚白瓷似的精緻,腿上不小心碰到,皮膚也是跟他臉上和胳膊上一樣滑。嶽斐胡思亂想了些,盯着那雙白腿看了一會,忍不住別開眼繼續脫他褲子。
褲子褪到膝蓋處的時候,馮乙忍不住嘶了口氣,咬脣道:“你輕點!”
嶽斐低頭去看,馮乙兩個膝蓋已經青黑髮腫,上面還嵌進了幾顆有機玻璃的鈕釦,有大有小,有幾顆大約是跪在上面的時間長了,已經摳進了肉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