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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夫人坐在那挺直了脊背,看着孫田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孫田哼道:“我哪兒敢啊,我只不過在提醒你。當初咱們講條件的時候,可沒說過把我的手也搭上!我才這麼年輕,現在我這樣了,你打算就這麼不管我了?你別做夢了!”
蔣夫人很不屑的擡高了下巴看着他,道:“你以爲你能拿我怎麼樣啊,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麼玩意兒,我想整治你有的是辦法,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的等着,沒準我還能早點讓你當上主任,這事兒真要捅出去,對你也沒什麼好處,你給我安分點吧!”
孫田右臂還吊在脖子上,斷了的手只露出一點指頭,青紫的顏色看着很是可怖。他冷眼瞧着蔣夫人,道:“那咱們就走着瞧,老話說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都這樣了,大不了我去自首!本來工廠好端端的機器出毛病就很蹊蹺了,你說我這個時候去自首把事情都說出來,大家信不信這是你讓我乾的?”
孫田這話讓蔣夫人心裡突地跳了下,她嘴脣上最後一點弧度消失,渾身發涼起來。
孫田看她一眼,又道:“就算我沒辦法,大不了我直接把實話告訴你要害的那個孩子……哦,叫蔣東昇對吧?他一定特別想知道是誰想害他,哼。反正我手都沒了,我這輩子也就是個廢人,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孫田鐵了心的要從蔣夫人這裡要好處,他本就有些無賴,這次更是丟了一隻手,便像餓極了的兇狼一樣衝着蔣夫人發了狠。“我勸你最好別打其他的主意了,我早就把自首信寫好了留在家裡,如果你敢弄些別的手段……哈,在京城裡丟個把人,可不跟當年在武城縣一樣,草草了事。只要我失蹤了,就肯定會有人去查,現在不是正查的嚴麼,你猜他們順着會查到什麼?”
蔣夫人恨恨地瞪着他,她手頭早已沒有了之前的那些力量,如果能有其他人能幫她一把,她哪裡會去找這個孫田?而且在京城裡做的動作太大,肯定會被人發現,最重要的,蔣老也快歸國了。
蔣夫人不能讓這事兒繼續拖下去,迫於無奈只得答應下孫田提出的要求,如果時間再拖,她便無法收場了。孫田是個貪心的,他見到蔣夫人答應他提出的條件,陸陸續續開出了很多條件,連多年未能辦下來的單位房子,讓蔣夫人給他私下給解決了一套。
蔣夫人不敢招人閒話,只得自己偷偷買了學校附近的一套房子給孫田。她這麼多年下來,手裡還有幾個餘錢,跟割肉似的咬牙拿出一部分給孫田置辦了房子後,只盼着這個人趕緊滿足了,把事情隱瞞下去。但是孫田並不是會知足的人,他很快又有了新的要求,往往都是一些比較難辦的事情,更甚至提出讓蔣夫人送他的孃家妻舅去國外讀書。
那時候剛開始有這麼一個公費出國學習的說法,但是名額只有區區幾個,十分的珍貴。蔣夫人哪裡有這種能耐去置辦公費留學的名額?而且她最近給孫田辦事太多,已經隱隱有些人開始調查了,她不敢動作。
蔣夫人現在覺得自己當真成了油鍋上的螞蟻,進退兩難,她不幫孫田是個死,可幫了孫田遲早也要被這個貪得無厭的男人連累,被查出來。她原本以爲蔣宏性格懦弱又沒什麼本事,追查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的,之前穩住孫田,也是盼着蔣宏早點把這個事情糊塗的了結,這樣她還能瞞過一時。可是她沒想到,蔣宏這段時間跟那個女演員李小瑜接觸後,就開始偏幫着蔣東昇,這次是真的開始徹查了!
蔣夫人之前給孫田辦了幾件事,這很快就被蔣東昇那夥兄弟們弄到蔣宏面前去了,這種風聲敏感的時候,越是給不相干的人辦這種事,查起來的時候越容易被人疑心,略微細察便露出了破綻。尤其是那套憑空得來的房子,這簡直就是最大的證物了。
蔣夫人聽到風聲,急得嘴角上火,一連幾天都無法好好吃飯,她也沒心思去吃飯了,整個人都瘦得脫了一圈兒。她隱約覺察到蔣宏已經知道了她做的事,只是猜測着蔣宏會怕家醜外揚,按照他以往懦弱的性格一定會將這件事隱瞞。這樣她即便受些懲罰,也不會被趕出蔣家,只要不離開這個家門,只要蔣易安還有她這個媽,她就還有幾分翻身的希望……
客廳裡的電話鈴聲不適宜的響了起來,鈴鈴的聲音讓蔣夫人心跳加快幾分,她心慌的接起電話,卻聽到那邊傳來孫田的聲音,依舊是在唧唧歪歪的責問她:“前幾天纔給我弄的房子,現在就收回去了,這是什麼意思啊?你不會是看不起我,騙我的吧?我跟你說,別說這個房子就要給我弄好,就算是出國留學的事兒,你也得抓緊辦,聽見沒……”
蔣夫人握着電話筒的手攥得發白,她簡直要咬牙切齒了,“我答應你的事,自然都會辦好,只是你別太得寸進尺了!以後都不允許往這邊打電話,這裡的電話都有軍部的監聽,你不知道麼!”
孫田顯然不知道這個,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弄到了號碼,轉了幾次內線纔打進來,還準備得意洋洋地衝蔣夫人多說幾句呢,突然聽到她這麼說,也有點心虛,“你,你不是糊弄我的吧?”
蔣夫人覺得這個孫田簡直就是膽大包天,她對這個臭蟲、吸血鬼一樣的人已經無法忍耐了,“我騙你做什麼!你最近太張狂了,你自己注意點,好自爲之吧!”她掛了電話,一轉身才驚覺背後不遠處站着蔣宏。
蔣宏站在那裡臉色凝重,也不知道聽了多久,蔣夫人心裡一陣發慌,勉強穩了手腳道:“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到的,我怎麼沒聽見……”
蔣宏看着她,眼神裡帶着往日沒有的冷意,“回來有一會了,從你講電話的時候,就進來了。”
蔣夫人心虛起來,她剛纔說的監聽是真事兒,但是往常並沒有特意留人去注意軍區大院兒裡的日常電話,可如果蔣宏真要追查,也是能查到她剛纔說了什麼。她上前去想提過蔣宏手邊的公文包,卻被蔣宏躲開了,只淡淡的轉身去了沙發那邊坐,“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蔣夫人膽戰心驚的坐在沙發上,她甚至不敢去看對面坐着的蔣宏,心虛害怕的眼睛一直亂眨。
蔣宏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個牛皮檔案袋,解開紙扣便聽到悉悉索索的掏文件的聲音,他呵斥道:“東昇受傷的事,是不是你做的?!這些,是不是也都是你做的!”
蔣夫人不敢擡頭,蔣宏便更是發怒了,他將那一沓紙劈頭蓋臉地甩到蔣夫人臉上,大聲訓斥道:“你瘋了嗎!你竟然這樣,竟然這樣對待一個孩子!他纔多大,你竟然狠心的想殺一個孩子?!王秀琴,你心裡到底怎麼想的?啊?你是不是一直盼着東昇死?”
蔣夫人臉上被砸地火辣辣的疼,她垂頭不敢去看,只是嘴裡還爭辯道:“這一定是弄錯了!老蔣你別信外面那些人編排,我、我怎麼可能會去害東昇……”
蔣宏怒極反笑,指着地上那些寫了她罪證的文件道:“事實就擺在你面前,你竟然還不承認?我倒是不知道,你揹着我,做了這麼多的事!你剛纔在跟那個孫田講電話吧?他的事我也查出來了,一套房子,呵,你還真會收買人心……一套房子就能換我兒子的一條命嗎!”
散落一地的文件白紙黑字寫的分明,一件件事情列出來,刺得蔣夫人眼睛通紅,她不敢去撿,也不敢看,只閉着眼睛瑟縮在那不住發抖。
蔣宏憤怒到了極點,他來回踱步轉着,他訓斥着,甚至是責罵着這個不稱職的母親。但是他這些話聽到蔣夫人耳朵中,卻並沒有多大的用處,直到蔣宏開口說出要送蔣易安和蔣東昇兩個兒子去外地讀書,蔣夫人這才猛地擡起頭來。
“孩子們我會想辦法讓他們去別處讀書,我現在不能再讓你照顧他們了,你的工作可能會有所變動,但是我會盡量滿足你的生活所需,畢竟你也在蔣家這麼多年……”蔣宏也無力跟她吵下去了,撫了額頭疲憊道:“我們離婚吧。”
“不要,不要離婚!”蔣夫人瞪大了眼睛,她喉中吞嚥一下,可是聲音依舊乾澀無比,“我求求你,別讓我和我兒子分開,我就這麼一個孩子了啊,老蔣,你還記得當年你答應過我的……我以後都不會再有孩子了,我就易安一個兒子……你不能讓他離開我身邊……”
她說着,起身去揪扯蔣宏的衣袖,卻被蔣宏嫌棄地推搡在沙發上。蔣宏看着她,眼神裡滿是失望,語氣也重了起來:“你就這麼一個兒子?在你心裡,你就只把易安當成你的孩子嗎!”
蔣夫人被推地摔在沙發上,捂着臉哭泣起來,她支支吾吾的也說不出什麼解釋的話——鐵證如山,她也無法解釋清楚,畢竟是她先出手害的蔣東昇。
蔣宏被她哭的心裡煩亂不堪,起身去了書房。他心裡也不好受,他的妻子對他前妻的孩子做出這樣的事,簡直就是無法容忍,但是那句“只有這一個孩子”這句話,卻讓他想起過去他們失去的那個未出世的嬰兒。那時候王秀琴失去的,不止是那個孩子,還有一個女人永遠無法再做母親的權利。
蔣宏對這個女人多是還是有些情分的,但是她做的那些事也是他無法容忍的,查出來越多,越是憤恨。這麼多年,他竟然在身邊養了一直喂不熟的狼?
蔣夫人在書房門口哭了一夜,她苦苦哀求,求蔣宏讓自己留在這裡,留下照顧兒子。到後來,連蔣易安都回來了,他們母子一起跪在門口哀求着蔣宏,蔣易安那一聲聲的“爸”喊的蔣宏心酸極了。
蔣宏在書房嘆了口氣,掐滅了最後一顆菸頭,打開書房的門。外頭跪着的母子兩個一夜未睡,蔣夫人眼睛已經哭的核桃一般,毫無形象可言,蔣宏伸手拉她起來。
蔣夫人面上一喜,但是沒等她高興太久,就聽見蔣宏又開口道:“你去把我的東西收拾一下,拿到書房來,從今天開始咱們分開睡。”
蔣夫人臉色略微一僵,但是立刻又順從的點了頭,起碼蔣宏往後退了一步,不枉費她在書房門口守了一夜。
蔣宏又冷聲道:“易安,今天不是學校裡放假的時間,你這麼冒冒失失跑回來,就不怕耽誤了學習?趕緊給我回去!”
蔣易安第一次經歷父母之間的爭執,雖然不滿意父親這樣的分居,但是比起來的時候他媽告訴他的“離婚”,這簡直好了太多。他也沒多問,老實的聽了蔣宏的話回學校去了。
蔣宏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決定要保全這個殘破不全的家。
蔣宏所謂的保全,不過是犧牲一方罷了。他把蔣夫人關了禁閉,雖然還在小樓裡,但是已經被限制了自由,單獨闢出來一間小屋黑漆漆的關了人在裡面,每天只許保姆按時送飯和水過去,不許家裡的人和她說話。蔣宏想教訓她一下,讓她反應自己的過錯,不過他誤打誤撞把蔣夫人給關進了十幾年前蘇荷住過的那一間小房間。
蔣夫人還記得當年自己怎樣挺着大肚子來跟蘇荷說話,自然也記得蘇荷臉色大變之後精神失常的樣子,當初蘇荷就是由她推進了這間陰冷黑暗的小房間裡。她當時日日同蘇荷說一些詆譭她和蔣宏感情的話。蘇荷在國內無依無靠,又不停的受到迫害,潛意識裡把蔣宏當成支柱,她親手把蘇荷的支柱給弄得崩塌了……十幾年之後,沒想到,竟然她也有一天被強制關到這個陰冷黑暗的小房間裡來。
蘇荷當年躲在這裡不肯出來,她卻是想出去,被人反鎖了門關在裡面。
白天的日子還好過,窗戶裡能透過些光,但是一到了晚上,小樓裡安靜下來,蔣夫人便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她想起蘇荷,想起她的那些過去,也會想起被她害得幾乎喪命的蔣東昇……更多的,卻是她失去的那個孩子。
她當年是存了心思想用肚子裡的孩子,換蔣東昇一條命的,所以她才那麼巧的和蔣東昇同時站在樓梯上。只是她沒想到,一個只有五歲的孩子,也是知道記仇的,她平日欺辱那個孩子,可等到再次挑釁他,那個小孩竟然當真伸手來推她。每每想到當時年僅五歲的蔣東昇那雙憤恨的眼睛,她總是一陣心悸。
那個孩子,是真的恨她,是真的想把她推下樓去摔死。那雙眼睛,瘋了似的把她當成仇人,喊着讓她把他媽媽還回來……
是了,她聞了他那麼多藥丸,他又怎麼不會瘋呢?
蔣夫人捂住小腹,忽然覺得一陣冰寒,她失去的那個孩子,是不是也在喊着疼痛?那孩子還未來到人世間睜眼看一看,便被她狠心的決定了命運,她每每想起,總是忍不住要顫抖。不止是心疼,還有恐懼……當年從樓梯上滾落下去,雖然也帶了幾分故意的成分,但是那一灘血、那一條命是造不了假的。她失去了和蔣宏的第二個孩子,但是帶給了蔣易安無限的寵愛,如果沒有那一摔,蔣易安又怎能成爲名正言順的長子?
她把一切都給了兒子,所以她做的是對的。蔣夫人咬着牙齒,一邊蜷縮在黑暗中的牀鋪上,一邊暗暗在心裡念着,她迫切需要堅定自己的信念。
外面傳來一聲野貓的叫聲,喵喵的聲音,細聽了讓人心裡一陣恐懼。
蔣夫人不知道蘇荷這十幾年是怎樣熬過來的,但是她此刻,卻已經快要崩潰了。她做了太多的虧心事,她在這個被黑暗吞噬的小房間裡,總覺得四周像是有一頭野獸,會隨時跑出來殺死她。外面的野貓叫聲又響起了,蔣夫人渾身顫抖着打着哆嗦,終於忍不住尖叫出聲,“來人啊,救命!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迴應她的是一陣靜寂,整個小樓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迴應她的話。
保姆被蔣宏再三警告過,不允許靠近那個禁閉房間,而蔣夫人之前調來的那些警衛員也被蔣宏悉數送回,他只按照自己的級別留了一個警衛員,而那一個,也被他帶着去單位了。
蔣夫人的嘶喊直到後半夜才漸漸停歇,她喊的生疲力盡,一邊喊叫,一邊用手指神經質地抓着自己的頭髮。直到凌晨的時候,才紅着眼睛疲憊的倒下,手指上猶纏着許多被扯下來的髮絲。保姆將飯菜從窗口遞進去,她也一動不動的躺着,嘴中喃喃的說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