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潔白,爲聖島的夜景披上一件神秘的外衣,燕傲男難以入睡,倩影立於窗前,感覺飄得七零八落的小雪花已經漸漸沒有氣勢,腦海裡思緒萬千。
這裡的地形她不熟悉,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找龍一業,而似乎從他今天的狀態來看,身體似乎的確有許多不適。如果真如夢境裡神秀國師所透過的那般,龍佩的副作用能令自己深厚的內力盡失,卻不知對尋常之人會有多麼強大的殺傷力。
腦海裡浮現出龍一業對她漠視的冷然臉龐,她覺得出去找個人問問,相信這裡的僕從應該沒有人不知道家主住哪間房吧。提步往外走去,玉指輕輕推開門,這裡古樸的庭院,格局都很相似,每個院落外都有人把守。
穿過長廊,正欲去上前找人問個一二,忽聽有人輕聲喊道:“燕姑娘。”
燕傲男回頭,看到那一襲墨綠青衫站在風雪裡,不知停駐了多久,浸溼的衣裳上已經積了一層雪,心底便有一莫妙的酸楚,笑道:“你好。”
“我從桃源『藥』寨出來,就直接趕到了這裡,還沒來得及去看你……你還好嗎?”林正彷彿有一些欲言又止。
燕傲男淡漠般笑笑道:“我很好,顏白的新品代言也已經拍完了。我和顏白也就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林正聞言,彷彿渾身被抽去了勁了,那如玉般的臉龐裡慢慢滲透出悲切之感,目光也浸潤如雪水之中,帶着絲絕望般的心痛:“你是不是有很多話想問我?”
燕傲男只是心裡被他那濃濃的哀傷感染,臉上的笑容始終是疏遠而禮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想說就不必說。”?? 女鏢師的白領生活126
林正終於輕輕拂拭那些環繞身周跳舞的雪精靈,輕聲道:“我的故事在這裡並不算什麼秘密,如果你不介意想聽聽的話,就跟我來。”
心意一動,腳步就跟了上去,燕傲男對於林正把她帶去桃源『藥』寨的事情,並不是真的毫無怨言,只是不想去刺探別人的故事,自然地把他划進了不再多作交流的黑名單。
但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燕傲男的腳步不緩不慢地跟着林正,他墨綠青衫上的那層風雪也隨着走動而簌簌下墜,說不出的仙人之姿的韻味,這樣一個如玉公子,冷情如燕傲男,也似乎很難恨起來。
翩翩公子,臨雪而站,想是專程爲燕傲男而去,這本身就表明了他的一種態度,怎能不令人心軟。燕傲男在心底輕嘆口氣,難道他就算準了自己會出來?到底是負疚地自我懲罰,還是一場“苦肉計”?
穿過幾個形態差不多的院子,就着院子裡的亭子坐了下來,燕傲男發現那裡已經紅泥焙酒,古樸的風雅之情令她懷舊。林正骨節分明的長指,提起壺中正被溫着的美酒,拿過桌上的酒盅,各倒一杯,推起一杯到燕傲男面前道:“喝點暖暖身子骨吧。”
“謝謝。”燕傲男接過來一飲而盡,好酒,至少釀了十多個年頭的陳年美酒,星辰般的目光裡也情不自禁地柔和起來,林正又爲她添了一杯。燕傲男這次倒沒有一飲而盡,而是淡笑地望着他,總不能是專程過來請她喝酒的吧。
林正藉着剛剛那杯的酒意,目光綿長地放在院落外面的雪景之上,輕嘆聲道:“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生,如果能夠的話,我寧願自己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父親每天賺着不多的辛苦錢,母親做着家務,接送上下學的我。”
目光轉到燕傲男身上道:“你知道嗎?燕姑娘,特別是在遇到你之後,我是多麼希望自己就是那種平凡的人。不是林正,而是像林『奶』『奶』的某些侄孫一樣,平平淡淡地與你談戀愛,甚至結婚。”
燕傲男聽到這裡反倒有些欣慰,至少林『奶』『奶』沒有欺騙自己,如果從第一次相遇就是一場有預謀的騙局,如果連那般純樸的老人都是別有用心,那麼她還要怎樣在這個時代去尋找溫暖。
“我的出身有些特殊,龍家的總管姓林,林姓自古以來便是龍氏一脈家奴的存在。龍家每一個被家族認可的子孫,在他們八歲的時候,便可以挑選自己專屬的僕人,這些僕人忠實只聽從主人一個人的命令,是他們的死忠。而今天,你在宴會上看到的那些人,雖然不是奴僕,在千百年前也是追隨孝忠龍氏一脈的家主的,算得上是聽命龍氏的屬下。”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看燕傲男,發現她極有興致地盯着自己,便自嘲一笑繼續道:“就像長老會大長老所說的那樣,龍氏老家主也就是龍坤和當家的時候,他放任屬下各自出去自己打拼天下,他們當中不少本就涉足於軍事、經濟、醫療、文化等不同領域,就連林姓家奴,老家主也讓他們自行選擇留下或離開,林『奶』『奶』當時只能算個安分守己的小奴僕,也就在那時跟風離開聖島,遇到她的丈夫嫁了人。所以她對我的出身並不是太瞭解,只知道我父親姓林,那麼自然也算是她的血親,對我很是照顧,而我也很貪戀她身上那種長輩的味道,經常去拜會她,沒想到就遇到了你。”
林正頓了一頓,彷彿突然想起什麼般:“林嘉妮的父親也是那時離開的,她父親本來是掌勺龍家的膳食,這裡傳承了不少古代宮廷的御宴名菜,所以她父親出去後將餐飲生意做得也是風生水起。我應該喊父親的那個人,原本也算與她父親交情不淺,這些年在外她們父女對我的照顧也算不少。但是她父親離開聖島之後,對這裡的情況也是避口不談的,林嘉妮對我的出身也並不瞭解,她只是真的把我當成表哥來對待。”
燕傲男知道,林正說這番話,只是爲了打消她在心底對林『奶』『奶』以及林嘉妮可能產生的顧慮,於是淡笑道:“我知道她們都是好人,就算你不和我說這些,我也不會誤會她們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願意在我面前說這些。”
林正停下來,淺笑般彷彿很用力地飲盡杯中酒,方繼續開口道:“我的出身,對家族來說是一個恥辱。”
燕傲男知道他前面說了那麼多鋪墊,其實也是爲了說自己的身世,她並不想『逼』他說出什麼來,但是一定與自己有關,否則他也沒有必要去自揭這個被他視爲傷口的地方。她只是輕輕提壺爲他倒了一杯酒。?? 女鏢師的白領生活126
林正的目光彷彿沉浸於痛苦的回憶中:“一個出身就被丟棄甚至毀滅的嬰兒,如果不是巫醫阿公相護,早已經化爲桃源『藥』寨的一捧塵土。桃源『藥』寨是由千餘年前,唐朝的一位擅長『藥』理的醫師所建,想必你也略知那些傳說。很多人都覺得那位先人很傳奇,能夠尋得這麼一處風水寶地,構建龐大的天然『藥』寨,其實背後真正的財力供給是龍氏一脈。”
彷彿推開心際的一扇門,燕傲男豁然明朗了許多原來理不清的線頭,本身林正提到參會的衆人都是龍氏一脈的屬下時,她便有些疑『惑』,淡淡接口道:“所以說,那裡的人也歸龍氏一脈管。”
“也不全然,桃源『藥』寨由於與巫醫一族的特殊協定,是完全獨立的存在,只是白氏一族的人,可以自由出沒,龍氏也不得前去幹涉。龍氏一直也都遵守着這個約定,因爲白氏爲他們提供着各式可以增強功力,延年益壽,救命治病的丹『藥』。”林正也算徹底地爲燕傲男解了『惑』。
想來白飛飛便是白氏的代表了吧,白醫堂和白醫制『藥』纔是白氏一脈在這個時代的存在形態,加上一個隱世的桃源『藥』寨,算得上是絕對豐厚的嫁妝了呢,燕傲男笑笑道:“如此說來,龍氏和白氏的確是很微妙的存在,難怪家主要讓龍一業娶了白飛飛。”
“林一業會答應娶白飛飛,倒不完全是因爲這些,西『藥』如此發達的當下,他本人對中『藥』文化並不是完全信賴,依照他目前斂財的實力,又怎麼會看得上白氏的那些財富呢,真正令他不得不屈服的原因,其實是因爲龍氏一族那個古老祖訓,還有那些根本不知真假的傳說。”
“祖訓?”燕傲男『迷』茫地看着林正,她很想聽聽這個所謂祖訓,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提點,與自己有關。
“就是今天晚上,長老會大長老在宴會期間,呤誦的那段內容。”林正頓了一頓,又苦笑道:“其他人不知道,連龍氏的子孫也未必有資格知道,我會提前知道,只不過是因爲我是巫醫接班人,關於那個祖訓的謎點,龍老家主也曾多次邀請家師過來探尋答案。”
“那個祖訓不方便給旁人聽?”燕傲男略有些失望地道。
“大意是說,龍氏一脈在近幾年會遭遇幾近滅族的危機,而能夠助大家度過危機的是‘一龍’一‘鳳’兩個人,巫醫阿公有着問卦預知的能力,龍老家主請他就此事尋卦問由過,其實在我們桃源『藥』寨也有個傳說,說的是一千年以後會出現名異血女子,能夠爲我們寨子化解災難帶來新的生機。因此,白氏一脈從未放棄尋找所謂異血女子,把你帶回『藥』寨也是基於這樣的原因,因爲你早已被白飛飛的人盯上,只是她們開始誤認爲是你的朋友,動手之後發現沒有異常,於是纔想到你身上。”
想起金寶兒的失血事件,以及可能有過同樣遭遇的不少女子,燕傲男不免有些厭惡他們的行爲,但是自己身上流淌的血,的確有着奇特之處吧,否則不會被他們選中,安排從1300年前到這個時代,想到這裡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腕間的鳳鐲:“那麼現在你們對我不懷疑了嗎?”
“其實何止是我們,相信今天晚上在場的不少人,都曾經私下去調查過你吧。畢竟能夠靠近龍氏子孫附近的女人,他們都不會掉已輕心的。”林正淡淡地道。
想來也是,不然也不會每次靠近龍氏兄弟,就會遭遇槍戰、緋聞等不同尋常,難以過平淡生活的日子,燕傲男無奈輕笑。
“我前面的話還沒有說完,關於我的身世,事實上,我是白飛飛的親哥哥。白氏一族是非常古老而特別的存在,這是一個母系種族,招來的夫婿,只有在生出女兒的時候,纔可以夫憑女貴,在白氏一族有一席之地。而生出來的兒子卻只有被丟棄的命運,而我就是那個不幸的兒子。”如玉般的面龐裡,融入雪景中,是一種慘然的白。
燕傲男覺得心隱隱發疼,同樣身爲封建社會不被重視的女子,她自然也能體會林正這一路走過來的艱辛。她那樣的出身,能夠在燕氏一族出人頭地,除了武皇對女子重用的契機,自己也是付出了極大的努力。
此時此刻,她又有怎樣的立場去安慰他呢,她只是玉指輕勾爲他又加了一杯酒,林正卻順勢一把握住了她的那隻手,還未待她來得及抽回手,就聽見他輕輕地說:“燕姑娘,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這是她來到這個時代之後,第一次遭遇到異『性』表白,大唐的行鏢生涯裡,也並不是沒有遇到過異『性』表示好感。有曾經陪同行鏢的男子行爲孟浪,被她的拳頭打倒在地,也有身世清白的男子對她表達過好感,杏村住東頭打鐵的張鐵匠兒子就曾因爲對她有好感,託他孃親來找外祖母說親,且不說她對那個打小一起流鼻涕長大的男孩難有愛意,就是福威鏢局七小姐的身份也並不是鐵匠的兒子能夠高攀得起。
長安城裡的那些富賈官宦子弟,哪怕是江湖武林世家,誰又不知道大唐第一女鏢師的武功深厚?又有幾個男人強悍到敢把這樣的武林高手娶回家當妻子。自從孃親在父親的幾房妻妾欺凌下,早早撒寰人間之後,她對長大嫁人便有着莫名的恐懼。
外祖母爲她配製了諸多丹『藥』,像是開了外掛一樣,隨着她的武功越來越厲害,強勁到江湖上的對手寥寥無幾,她更是不期待通過婚姻來獲得一個男人的庇護。
林正的表白還沒有說完,她的手已經抽了回來,只令他感受到了指尖滑膩柔軟的接觸,心頭一『蕩』,更是溫柔地盯着她的眼睛道:“燕姑娘,你知道嗎?有好多次我都在想,如果我不是從桃源『藥』寨裡走出來,沒有那麼多肩負的責任,是不是一切就變得簡單很多。”
“林正,你並不瞭解我。”燕傲男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地道,她並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
對着她那清澈如水的眼眸,林正也輕輕地笑了,如破繭之蝶般,綻放着誘人之美,****般道:“燕姑娘,我知道你也有屬於你的故事。但是那有什麼關係,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拋棄這所有一切,找一個比桃源『藥』寨還要安靜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過平靜的生活。或者大隱隱於世,就做那繁華都市裡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家。”
“你在說什麼?”燕傲男不敢相信他會有這樣的想法,雖然她從一千多年前來,也可以選擇把龍佩扔掉,不去管這些紛紛擾擾,不去摻和那些是非,但是掛在福威鏢局正堂那鏢行天下四個字印在她心頭,從未想過要背信棄義。
“就是你想得那樣,我們私奔去吧。我不要再去管什麼桃源『藥』寨,更不用在意白氏一族的產業,你也不用受你心中那些秘密的困擾。你願不願意?”盅『惑』的聲線裡,一張仙人之姿的俊顏,這般極品的男人,任誰都難以拒絕吧。
“你在小爺的地盤上,****小爺我的女朋友,膽子還真不小呢。”一個惡狠狠的戲謔聲音響起:“別以爲你整天到晚搞那些古禮,穿得跟個老古董似的,就能夠博得我爺爺的歡心,奴才是改不了骨子裡的賤命的,我看倒是膽越來越肥了,哼。”
惡毒而刺人的話語,聽得燕傲男也混身不舒服,她滿臉不悅地道:“十一少,男未婚女未嫁,你可沒必要把話說的這麼難聽。”
“怎麼,小燕子,別告訴我你這就真的對他心動了呢,就算真的是心快要跳出來了,也給小爺我把它按回去。可別天真地以爲,你們兩個能夠輕輕鬆鬆地逃離,就算你能夠做到的話,他也絕對不可能去那麼做。你眼前的這個男人,可不是一般的男人,絕對不可能爲你放棄他現在到手的東西。”龍一歡不知爲何自己如此地擔憂,他在害怕什麼呢,燕傲男有些不敢去探究。
“十一少,自我出生開始,我便不是你們龍家的奴僕了。”林正淡淡地道,渾身那股哀傷濃得化不掉。
“哈哈,你說不是就不是了嗎?”龍一歡狂妄地大笑後揚聲道:“不管你是姓白還是姓林,都逃不了歸順龍氏的命運呢,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