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瘋了?
至尊瘋了!
衆人駭然不已, 又有些明悟。
襄朝是女子爲尊,自然奉行嫡長女繼承製,寇緋紅身爲鳳君長女, 出生時便是皇太女, 滔天權勢唾手可得。
這一路走來, 靠着先帝的蔭庇, 寇緋紅算是沒有任何波瀾地登頂, 施銀海、呂冰鏡、烏皎皎等各派年輕首席,都曾與皇太女一起進學,結下年少情誼, 等寇緋紅親政之後,年輕一輩穩穩成了朝中棟樑, 爲天子鎮守內外之廷。
周武、彭福、衛無雙等元老, 皆是最早一批追隨先帝的忠臣, 助她開守成之基。
於是新舊權力順利融洽,這中間幾乎沒有新帝寇緋紅的影子。
空有至尊名頭, 卻無至尊實權。
寇緋紅錯就錯在是皇太女,錯在她生在皇庭,卻纔能平庸,性情怯懦,與其說朝臣擁戴她, 倒不如說她們擁護的是施銀海、呂冰鏡、烏皎皎等執政卿士。
不妨想想, 堂堂至尊, 不過是想要一個男人, 皇庭三發立後詔書, 周家都敢拒!
但朝臣理了嗎?
沒有!
這其中固然有至尊情深似海,不願苛責對方的緣故, 可內外廷也着實冷漠到令人心寒!
至尊丟臉關我們什麼事兒?我們只聽我們大人的話!
寇青巒見此一幕,暗自警惕。日後她執掌皇庭,絕對不能讓那羣妖孽奪權,否則天子不是天子,臣子不是臣子,坐到第一把交椅又有什麼意思?甚至還會像寇緋紅這樣,做一個太平傀儡,聽命行事,被她們活活逼瘋!
她正想着,屬下瞠目結舌,“殿下,我,我們好像抓錯了人……”
“什麼?”
寇青巒看去,蓋頭落下,露出一張繁盛如桃火的豔烈面孔。
是弟弟周露白!
不是哥哥周黎書!
掉包了!
寇青巒咬牙,難怪寇緋紅毫不猶豫放棄了人,這枚棋子還沒用上就廢了。
此時,對面突然映射一抹金光。
“噗嗤!”
天子金劍鋒利落下,斬開一尊頭顱。
那禁衛首領還來不及辯解,整個人屍首分離,爛泥般墜在了緋紅的馬下。寇青巒心頭微寒,她怎麼知道虎賁頭領叛了她?
“哈哈!爽死我了!”
緋紅胸脯起伏,激烈喘息。
“我的好妹妹,你就只有這些底牌嗎?她們再不出手,我可要送你去見母皇了!”
寇青巒淡淡一笑。
“皇姐何必嚇我,呂司敗在東,烏司徒在南,她們怕是趕不到西面這邊救你了。是,你是皇太女,理所應當繼承寶鼎,可你太弱了,事事都要人幫你。你可知,金銀關外,燕國、靈國、大玉國、白淮國等數國,唯翟國馬首是瞻,那些顛倒正統的男子,對我們襄朝虎視眈眈。”
“形勢岌岌可危,母皇卻還想着男子入朝,平白削弱女子勢力,你呢,你不過是母皇的傀儡!我若爲帝,開雄圖霸業,定不負天下女子!”
緋紅手握繮繩,玩味不已,“所以男子就可以辜負了?周露白是你心尖上的人,你就讓他這樣跪在千軍萬馬之前?”
寇青巒笑容一滯。
太誅心了。
她還娶了彭太祝的兒子,被她這樣一說,自己豈不是成了負心女?
寇青巒有些不敢看周露白那冰寒的鳳目。
說不動心是假的。
周家小郎容貌耀華,霽月光風,比起彭氏郎君,更令人心旌神搖。但爲了大業,也只能捨棄他了。寇青巒沉聲道,“周氏小郎貪得無厭,沽名釣譽,我也是一時不察,才着了他的道!此等狐媚男子,怎能成心間之人!”
周露白冰冷抿脣。
今日他被兩個女人接連放棄,哪怕他早有預料,內心仍舊感到恥辱。
襄朝女子多薄倖,他算是見識到了!
“好!說得好!”
緋紅彎下腰,抽了一支箭,對準周露白,“那我就替妹妹解決這個心頭大患!”
寇青巒暗罵瘋子。
寇緋紅能不能認清點形勢,現在是兩軍對壘,自己還沒動手,她非要殺周露白乾什麼?!
寇青巒朝旁邊的僚從使了個眼色,不能讓周露白死了。
寇青巒還是捨不得這麼個美人香消玉損,只爲讓瘋子發泄——寇緋紅真是暴殄天物!
僚從點頭,手掌扯住周露白的後領。
“咻——”
破空聲傳來。
寇青巒準備趁機發難,被人從後面猝不及防推了一把。
箭矢近在咫尺。
她駭然大驚,“誰?!”
噗嗤!
血雨噴濺。
那一箭釘中了寇青巒的左胸,她痛得抽泣。
女帝的聲音幽幽傳來,“太宰大人,魚已經咬鉤了,你還不殺條魚,讓寡人嚐個味兒?以後姐姐可別爬寡人的牀!”
珠璣街染成血紅,施銀海仍是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袍,她悠然嘆息,“陛下又胡說了,我又不是小呂妹妹,何曾爬過您的牀?銀海這手,給您泡茶還可以,殺魚,太髒,臣不擅長。”
寇青巒驚慌扭頭,“施銀海,你什麼意思?!”
她不是她這邊的人嗎?
還是施銀海慫恿她謀逆的呢!
施銀海手撥菩提,淡然出塵,如同天生聖人,要來拯救苦難萬民。
慫恿你謀逆的是施太宰,又不是我施銀海,這般怒視我作甚?
“青巒王,謀逆,當誅。”
“袞王,幫兇,當誅。”
“春延侯,幫兇,當誅。”
“紅羅侯,幫兇……”
隨着她的點名,一個個臉色蒼白如金紙。
寇青巒愈發絕望。
施銀海這個黑心歪尖的狠貨,果然留了一手!
施銀海悲天憫人,拋出一枚黑色軍令。
“六師聽令,活捉主帥,其餘人,給我的陛下做個全魚宴罷了!”
虎狼六師頃刻倒戈,反過來屠戮寇青巒的陣營。
“殺啊!!!”
“活捉主帥!反抗者殺無赦!!!”
又有人拖着他頭髮往後扯,周露白手背青筋起伏,被強行壓了下去,還不到時候,就讓這倆姐妹狗咬狗。這一刻,他念頭千迴百轉,寇緋紅果然是個瘋子,跟施銀海矇騙了天下人,在大婚之際,來了一場甕中捉鱉。
那他呢?
他扮演什麼角色?
周黎書的替身?擋箭牌?
她是真不在乎他會被殺!往日情深也是裝的!
周露白眸子血紅,顯出幾分戾色。
向來只有他當其他人爲棋子,卻不料有朝一日,他被人捉上棋盤,受此一生之恥辱!
“嘭!”
又是一陣血雨飄落,周露白被人生猛扯上馬背。
那瞬間他很想抹了對方脖子。
但不行。
他現在四肢鬆軟,不是她對手。
“她們殺她們的,我們去洞房好不好?”
風聲呼嘯,這瘋子撕扯般咬着他耳朵,狂熱又興奮。
周露白疼得皺眉。
他心腸冷硬,自然也不懼痛意,但她一口發狂咬下,彷彿要活生生撕開他的耳朵,這誰能忍?
周露白冷笑,“至尊說錯了吧,該洞房的是我大兄。”
“你看你,又使小性了吧,我何曾說過要你大兄?”緋紅睜着眼睛說瞎話,“是她們弄錯了,我要的小周,她們偏偏以爲我屬意大周!你看,寡人不是把喜服給你扒下來了嗎?你穿的,可是正正合身呢!”
虎賁開道,駿馬飛馳,他們從血路殺出,很快抵達禁城,途徑定闕門、奉劍門、承平門等,身後的夕陽已經被吞沒了,天地一片暗幽。
周露白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穿過三朝五門,在六軍廝殺的屍山血海中,成爲襄朝的新後!
他胸前血跡斑斑,有的是諸侯的,有的是官吏的,鳳君婚服此刻血氣沖天。
而這女人竟還想着洞房!
“到了!”
血馬奔進了寶瓶宮。
任憑外面殺個天昏地暗,內裡秩序井然。
“請陛下、鳳君下馬。”
女官盡職盡責地牽引流程。
先是沃盥,周露白瞥見女帝一雙手浸入清水裡,全染紅了。他昨夜用匕首傷了她,竟也不包紮,任憑傷口敞開。
再是同牢,那牲畜之肉竟是生的!
周露白並不注重口腹之慾,但食生肉突破他的底線,溼冷的血氣撲來,他犯了噁心,下意識避開了。緋紅幽幽道,“快吃,不吃怎麼有力氣洞房呢?來人,幫鳳君進食!”
周露白被壓着,強迫吃了數塊生食。
女官奉上一爵酒。
是紅的。
周露白被緋紅折騰了半天,這股濃烈的血氣直衝他肺腑,又有隱隱嘔吐的衝動。
“諸侯叛亂,以血酒合巹,再適合不過了!”
緋紅笑眯眯遞到他跟前。
“是你自己喝,還是寡人餵你?”
周露白:“……”
他壓下將她千刀萬剮的衝動,一飲而盡,濃烈甜腥嗆得他直咳嗽。
女官俯首,“陛下,施銀海大人送來賀禮。”
“是什麼?”
“活的青巒王。”
緋紅仰頭大笑,“善!大善!當賞!告訴太宰大人,以後寡人的龍牀,定有她一席之地!”
女官心道,有了呂司敗還不夠,至尊這是要把諸位大人一網打盡嗎?
陛下真的太狠了。
“諾。”
女官准備退去,被緋紅笑吟吟喚住,“既是賀禮,呈到寡人跟前來,我與鳳君入洞房,正缺一樣鼓樂!”
周露白直覺那不是什麼好事。
果然,女帝看着他,“等下鳳君承寵,若叫出聲來,就砍青巒王一刀,一聲換一刀,至死方休!”
被押送到宮內的寇青巒聽到這一句話,臉色霎時蒼白,不復之前的儒雅沉穩,淒厲尖叫。
“不!皇姐,我可是你的至親,我,我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被施銀海誆騙了,你當真如此待我?!”
周露白鳳目清寒,一字一頓地說,“你瘋了。”
是的。
她瘋了。
強娶新後,凌虐手足,震殺諸侯,血洗皇庭。
一樁一件,都能讓她萬劫不復。
砰的一聲,緋紅丟下酒爵,摔他進了赤紅羅帳,婚服撕裂,金鈴搖動。
她居高臨下俯視他。
“寡人便是瘋了,你也得陪葬。”
她俯腰下去,如同鎮壓諸天般,鎮着周露白的血肉筋骨。
“鳳君,不想死,那便乖乖承寵,畢竟取悅寡人,是你最後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