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神麼?
自與精靈主神伊妮亞一會之後,唐遠忽然明白自己的欠缺了。他欠缺的只有一個——澄澈,或者說,純淨。
龐大,他已經足夠。深沉,他已經具備。目前的他,只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終有一天,將會抵達宗師的門徑,成爲巍然縱橫的一個存在。但是,伊妮亞女神的降臨,提醒了他,在宗師之上,還有另外的一個天地。
那是內外澄澈,不染纖塵的一種存在。也只有那樣的存在,纔可以步向真正的圓融。而他現在的情況,便像是一件百衲衣,縱然再是花團綿繡,到底還是百衲衣。更具體到他自身情況來說,那甚至不是百衲,而是千衲萬衲千千萬萬衲。
就一個詞可以形容——
慘不忍睹。
是的,慘不忍睹。目前他的心靈,依然還是爲重重的知識、見地、經驗、伎倆所重重纏繞。縱然他爲這個知識體系確立了相對合理的架構,使它與他的心形成某種同步與合理共存,但是,歸根結底,這樣的纏繞是一種對心靈的封閉。
若以目前的情況下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的知識體系將越來越龐大,越來越嚴密,與此同時,他的心也將被此知識體系包裹得越來越嚴密,直到完全與真實的世界隔離。
因爲到了那個時候,‘龐大的’、‘合理的’、‘嚴密的’知識體系將自動形成一個世界,一個豎立在他與真實世界之間的世界。屆時,他的一舉一動將不是他的心在想什麼,而是他的知識體系告訴他,他該做什麼,他應該表現出什麼。
到了那個時候,他的心將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因爲他的知識體系將可以完全地替代他的心。
這麼想着,唐遠忽然便想到了王陽明傳習錄中的一段對話——
錢德洪道:‘今日要見人品高下最易。’先生曰:‘何以見之?’對曰:‘先生譬如泰山在前,有不知仰者,須是無目人。’先生曰:‘泰山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可見?’
——
唐遠目前的情況,就是在一步步地向那個山的方向發展。
但這並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心抱天地,而不是心凌駕於天地。他要的,是心塵不染,然後,透過這種純淨卻感受着萬物,欣賞着萬物,而不是透過一顆毫無生氣的心去相對客觀地解析萬物。
如果不是伊妮亞的提醒,將來的他,也許就會慢慢地異化爲某種規則的存在,而不再是一個生靈。
這一醒悟,讓唐遠全身冷汗。在心的世界,當真是一步踏錯,萬劫不復。
現在,必須立刻直接地面對自己的心靈了,而在這個方面,他卻一無所知。無奈之下,想起了還有智腦這種存在,當下於心中輕輕呼喚:“智腦,您還在麼?”
“唐遠先生,您好。您的想法,我已經明白。其實我已經爲您開啓了C級授權。您在鑑天鏡中的經歷,可以爲您提供答案的。”
“您是說?”
“您是以精神力與意識拆分的分式進入鑑天鏡,所以,您現在意識中承載的,並不是僅僅是單純的經驗與知識,那些一個個片斷,對您來說,並不僅僅是故事,而是您的親身經歷。現在,由於您的意識並沒有徹底地融合,所以對您來說,那些只是外面的風景,而不是您自己的世界。您現在要做的,就是直接進入靈魂,然後由您的靈魂來融合淨化您的意識。”
“靈魂?”
“當一個生命體萌芽的時候,它所承載的,是來自於宇宙本源的能量。這種本源能量與生命體母體提供的能量結合,形成了生命體的身心繫統。然後隨着生命體身心繫統的一步步成長,這種本源能量也漸漸地轉化爲世界常規的能量。舉個例,以您來說,當您出生之後,隨着您的意識一步步清晰,您從宇宙本源處得來的能量,也在一步步地衰減。在您的身體上,存在三種非常規性質的能量,它們皆超越於這個世界的常規能量,那就是您的意識、精神力和靈魂核心。”
“意識、精神力和靈魂核心?他們不是一起的麼?”
“其實您之前的關於身心性命系統的設想,已經非常接近於事實。您的設想,大體的框架並沒有偏差,只是在具體的細節方面,存在一些您未知的地方。當一個生命印記開始萌芽之後,它從宇宙本源處得來的能量,漸漸地向低階轉化。這其中,一部分與生命印記結合,成爲靈魂,這是生命體的核心。一部分與母體提供的能量結合,形成精神力、意識、身體。”
“如果把您的生命形容成一個立體的圓的話,那麼圓心,就是您的靈魂核心,而緊接着外面的,就是您的精神力區域。精神力區域之外,就是您的意識區域。而意識區域之外,宇宙本源能量則徹底同化爲您所在世界的常規能量,它們形成了你的身體。”
“所以,一個生命體的進化,就是溯身體的常規能量而上,一步步地進入靈魂核心,然後以靈魂核心溝通宇宙本源能量,然後再以宇宙本源能量直接構造身體。那時,纔是真正的進入您所說的身與心合,心與天合的境界。那種境界,在你以前的文明傳承中,便是稱爲‘道’的一種存在。”
“您目前的情況,是以意識來解析世界。這樣做的結果是,縱然您解析的再正確,然後組合的再正確,您意識中的世界,依然只是一個層次低於您意識的世界。那個世界,只是一個有限真實的世界。而如果想進入無限真實世界,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您的意識能量的等級提高,提高到晉入宇宙本源能量的層次。到了那個時候,如您所想,您將不再是解析世界,而是直接進入世界。那時,您的意識所到,就是世界。”
“謝謝您了。”唐遠心中感激。最關鍵的時候,伊妮亞給了他啓示,而智腦則明確地爲他指明瞭方向。
這兩個情份,欠的可真是大了去了。
“呵呵,不打撓您了。”智腦傳來一陣輕笑聲,便再無聲息。
唐遠微籲口氣,望着遙掛在天際的一輪月亮,心中漸漸清淨下來。在想着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時候,一首小詞驀地進入了他的心海。那是張孝祥的過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鑑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髮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爲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也許,我心若澄,則天地萬象,則自然紛呈吧。那麼,接下來,該是讓此心接受天地的洗禮了。
想起來,到現在,我竟然還沒有真正地修行過呢,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