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酒店的停車場很大,詹子行帶着丁大妹繞了很大一圈,才找到他的車子。
丁大妹跟在他的身後,望着他高挑、挺拔的背影,不禁有些發呆。
當年,他是醫學院的學霸,憑藉冷然的氣質,被師範學院的癡女們譽爲“高嶺之花”。
而她呢?爲了獎學金,幾乎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耗在了學習上。
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甚至恨不得把一塊錢掰成兩半來花。
本來是屬於平行線的兩個人,後來居然睡到了一起。
想來就覺得好神奇。
丁大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是什麼也都沒有說得出來。
最後,她抿了抿脣角,淡淡地說道:“詹子行,我們找個地方去喝幾杯,好不好?”
濱河路有很多開通宵的館子,因爲在大半夜還會有客人上門。
這裡離夜店聚集地很近,所以出來吃宵夜的,也幾乎都是泡酒吧的人。
划拳聲、酒杯碰撞的聲音、聊天的聲音,此起彼伏,嚷鬧個不停。
“要不我們換個地方?”詹子行的眉頭一皺,這裡真心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環顧四周,丁大妹擺了擺手,表示無所謂,“就這裡吧,其他的店都關門了。”
“老闆,給我們擺一張桌子。”她扯着嗓子,讓老闆把桌子擺在稍微僻靜一點兒的地方。
點了烤魚、烤韭菜、還有烤茄子。
菜點得不多,加上詹子行也不讓她多吃。
“喝啤酒嗎?”她尊重他的選擇。
他搖搖頭,然後讓老闆溫了一壺花雕。
他給她倒了一小杯,“啤酒生溼,你本來就宮寒,少沾生冷、寒性的食物。”
這個季節還未入夏,晚風裡總是帶着絲絲涼意,而河邊的風更大,襲上皮膚能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單薄的外套似乎有些扛不住那股子冷風,於是,丁大妹搓了搓手臂。
見她發冷,他又回到車上,然後從後備箱裡拿了一件他的外套,隨手就遞到她的面前,“穿上。”
感冒一點兒不好玩,她可不願意吹一夜冷風。
於是,她也毫不矯情,爽快地接過來披上。
望着河對岸的燈紅酒綠的流光,她又開始神遊,思緒飄飄蕩蕩的,像是在想些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詹子行舉起杯子,“在想什麼?”
“沒什麼,就是很好奇。”她與他碰杯,碰的一聲脆響,“你爲什麼會喜歡我呢?”
他垂下眼眸,抿着脣角,一聲不吭,只是收緊了握着杯子的手。
“我們老家是出名的酒鄉,滿百天的孩子開葷,不是沾肉汁,而是用筷子沾上百年老酒。”她抿了一口,溫熱的液體順着喉管一路往下滑,讓她感到通體一陣暖意。
她放下杯子,砸吧砸吧嘴,“在我的成人禮那天,族裡的長輩搬來埋在桂花樹下的女兒紅,說是祝福我早日出嫁。”
“然後呢?”他託着下巴,靜靜地聽着她的絮叨。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藏了這麼多年的話,結果卻是告訴了詹子行。
狗血嗎?
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卻不是她的初戀,也不是前男友,更不是前夫。
無法界定的身份,倒是讓她能放下戒備,輕鬆地說出當年的秘密。
“後來,我喝光了所有的女兒紅。”她又端起杯子,望着裡面晃動的水光,陷入深深的回憶裡。
在七家鎮,老丁家的孩子一直都是鎮上最調皮搗蛋的。
丁大妹和丁大壯兩兄妹,是出了名的孩子王。
論起吵架,沒人能敵得過丁大妹。她經常和別人發生口角,當哥哥的丁大壯自然要幫忙。打架打多了,他就成了惡霸頭子。
自此之後,鎮上沒人再敢欺負他們兩兄妹,一見到他們,就儘量避開走,生怕惹禍上身。
當面不敢說,背地裡卻是抱怨不斷。
“死爹死孃的瘟神,咱們鎮子都被他們搞得烏煙瘴氣了。”
“可不是嗎?咱們家的孩子,現在都不敢去上學堂了。”
丁大妹無意之中聽到這話,頓時火冒三丈,衝上去就大罵起來,“先搞清楚,是你們家那死孩子罵我爸媽,我才還嘴的。”
她擡起手,指着那羣嚼舌根的女人,“罵我就算了,我爸媽都已經躺進棺材裡了,你們如今還拿他們來說事兒,不覺得過分嗎?”
女人們先是一愣,但轉念一想,丁家只剩下這兩兄妹,再厲害,也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能厲害得過自家的男人嗎?
於是,她們又挺直腰桿兒,“你兇什麼呀?女孩子沒有溫柔的樣子,簡直就是個潑婦。當真是沒有了父母,連教養也沒有了。”
丁大妹的胸口一疼,紅着眼框,拼命不讓眼淚落下來。
顯然,那羣長舌婦還覺得不夠,“命如此硬,小時候就剋死爹媽,將來說不定還會剋夫。她呀,估計將來也沒有人敢娶。”
“臭婆娘,你們在胡說些什麼呢?”
丁大壯聽說妹妹被欺負,連忙趕了過來。
他揮起拳頭,怒氣衝衝地就朝那羣長舌婦揍去。
“呀,殺人啦!”女人們驚叫得四處逃散。
現場亂成一鍋粥。
面對女人,丁大壯還是沒有下重手,只是嚇唬爲主。
女人們不敢甘心,各自又把自家的男人拉過來,替她們出氣。
幾個漢子都是身強力壯,把丁大壯狠狠地揍了一頓。
“你們放開我哥!”
見丁大壯被揍,丁大妹連忙衝上去幫忙。
她的小身板兒,根本不是成年男人的對手,兩三下就被男人們摁在了地上。
趁亂,男人們對她上下其手。
丁大壯最過不得的就是:妹妹被人欺負。
他不知道從哪裡摸到一把砍刀,然後就朝那羣男人砍去。
見他如此兇狠,男人們紛紛捂着傷口,倉皇而逃。
事情鬧成這樣,七家鎮再也容不下丁大妹和丁大壯。
他們不得不離開。
望着屋前的槐樹,丁大妹終於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那是她的爸媽親手種下的,自從有了這個家,便有了這棵樹。
如今,它枝繁葉茂,每年都會盛開白色的花,一串串的,美不勝收,只可惜種樹的人卻早已經不見了。
她站在樹下,望着它在風裡搖曳的姿態,鼻尖裡充滿酸澀的味道。
離開之後,就只剩下它靜默無聲地守護着他們的家了。
她把埋在樹下的女兒紅全部挖了出來,一罈一罈地喝光。
既然今後沒人娶,她還留着這些女兒紅做什麼呢?
嗤笑一聲,她已經醉了,醉得一塌糊塗。
白色的槐花飄落下來,像是那些無法哭訴的委屈,落了一地。
那是一個很長的夢……
“大妹?”詹子行推了推她的手臂。
她已經醉趴在桌上,眼角掛着一滴還未落下的淚。
他湊到她的面前,柔聲喚道:“大妹……”
她的呼吸綿長,睡在白色槐花的夢裡,宛如媽媽的懷抱那般,令她安心。
他吻去了她的那滴淚。
舌尖上頓時傳來澀中帶甜的味道。
不耍酒瘋的她如此安靜,他還真是不習慣。
他無奈地搖搖頭,然後彎身抱起她。
月朗星稀的夜,兩個人的體溫總是比一個人溫暖。
醒來的時候,丁大妹立即就被一陣香噴噴的早餐吸引了。
“醒了?”詹子行把餐盤放在桌上,然後偏過頭看着她,眼裡是明晃晃的寵溺。
她的臉一紅,沒想到平時冷冰冰的男人,笑起來會那麼好看。
可悲的顏控,一見到美色就禁不住腿腳發軟,連路都走不動了。
她坐在牀上,傻愣着,不好意思地抓着牀單。
直到肚子發出咕咕的聲響,她更是恨不得挖個坑兒,把自己埋進去。
“想吃嗎?”他端着一碗八寶粥,遞到她的面前。
她連忙點頭。
“那吃完以後,你就跟我去民政局。”他始終勾着脣,淡淡的笑意宛如明媚的陽光,令人挪不開眼。
她愣了一下,像是沒有聽懂。
“不想?”他的笑冷了下來。
她撫着額,“事情發展得有點兒快,容我緩衝一下。”
“我需要娶,你需要嫁,各取所需,你還有什麼好考慮的?”他的眼裡漫出許多濃得化不開的情愫。
她努力想從中找出破綻,卻只看到了堅定和真誠。
“爲什麼是我?”她還是不太明白他的執着究竟來自於哪裡。
確切的說,她是沒有自信。
無論是他的家世背景,還是外在條件,都足以找到更配得上他的女人。
他放下碗,然後拉起她的手,“如果我說你是我惟一的女人,你信嗎?”
她的眼神有些躲閃,在他上次喝醉的時候,他就提過這件事。
酒後吐真話,如果他說愛她,也許她還會質疑,但是這句話,她信。
見她猶豫不決,他緩緩地蹲下身,與她對視。
她望進他的眼裡,那裡面只有她的身影,混在一片流光中,化作一個溫柔的輪廓。
他傾身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鄭重其事地起誓,“讓我給你一個家。”
她的心跳猛地一震。
暗藏在心底的死水微瀾終於盪漾開去,泛着鮮活的色彩。
有些死去的念想似乎又再一次地活了過來。
她張開脣,卻被他的吻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