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這個想法冒出,便是不可救藥,再無迴旋之地。
李慕兒轉身往紙婆婆家走回去,打算去騎一直栓在院裡的那匹馬。可走了幾步又覺不妥,且不說嬤嬤看到了會不會阻止,她現在這個樣子,哪裡還騎得了馬呢。
她折身回到怔怔然望着自己怪異舉動的蔣伊身邊,猛地拉過她的手道:“伊伊,我們走。”
蔣伊更加震驚,“去哪兒?”
“你別管。你把我帶到長安街上,我有事情要辦。”李慕兒無暇解釋。
“師傅,怕是使不得!”蔣伊望了眼她的肚子,“從這兒上街,對我而言是很近。可你若憑這兩條腿走過去,就遠了。換做平時倒也好說,師傅你現在臨盆在即,哪裡走得動?”
李慕兒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可她實在是急紅了眼,只想馬上見到他。
“伊伊,那你趕緊去給我找輛馬車來!我想要立刻進城一趟。”
蔣伊愣了愣,終究點了點頭應道:“好,我這就去。師傅在這兒等我,別走開。”
李慕兒在原地徘徊踱步,等了許久,期間還不斷回憶着與朱祐樘的點點滴滴。當時也曾心疼的聲聲咳嗽,此刻彷彿在耳邊不斷擴大加深,擾得她心無寧緒,閃過各種不好的念頭。
越等這種不安感就越強烈,可蔣伊直到晌午也未見歸。
李慕兒站得實在累極,端着肚子靠着樹慢慢滑坐下去,被出來尋她的嬤嬤瞧個正着。
嬤嬤慌忙趕過來抱住了她,緊張地詢問她:“慕兒,怎麼了?爲什麼一個人在這兒待着?”
李慕兒蹙眉望了望進城的方向,蔣伊還未待歸來,嬤嬤定不許她再等,怎麼辦?
思來想去,李慕兒決定與嬤嬤說說閒話,拉着她陪她一起等。
“嬤嬤,自打我有記憶開始,你就已經是我除去父母外最親近的人了。不過我還從來不曾問過你,你是哪一年進的李家?你和我爹,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嬤嬤眼神變得悠遠,嘴上卻揶揄道:“突然說這些做什麼?走吧,我扶你回去。”
“不,嬤嬤,今兒個外面天氣好,我想再坐會兒。”李慕兒拉起她的手,如幼時那般搖晃撒嬌道,“嬤嬤說嘛,慕兒想聽。”
嬤嬤淺笑一聲,索性也靠在了樹幹上,娓娓道來:
“我與你爹啊,打小就認識。可你爹心氣兒高,壓根兒就不願蟄居在我們那個小地方。他走了以後,村子裡得了瘟疫,我僥倖逃了出去,便想到去投奔他。可天大地大,我哪裡尋得到他?陰差陽錯之下,我入了一個門派學習功夫……”嬤嬤說到這裡,似乎刻意隱瞞,直接跳過繼續道,“總之等我找到你爹時,已是滄海桑田,他竟沒有認出我來……我是他的一名暗衛,卻做了一個毫不起眼的雜役嬤嬤,也好在這個不起眼的身份,才讓我有機會逃脫,好跟着你保護你。”
也好爲李孜省報仇!
嬤嬤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只是轉頭凝住李慕兒接着道:“所以,慕兒,我和你爹沒有什麼關係,非要說的話,我只是他的其中一個下屬。”
李慕兒聽後有些感慨,“嬤嬤,你爲何對我爹如此忠心?”
“忠不忠心的,說不上。我只知道,當你尋一個人尋了半輩子,你是不會介意那個人是否還是從前的樣子,是否還記得你。因爲啊,尋到了,這一生啊,就算是沒白活了。”
李慕兒臉上掛着笑,半晌,望了眼城裡方向,搖搖頭道:“嬤嬤,我們回家。”
可就在使勁起身的一剎那,下身一陣溫熱。
她本能地定住,握緊了手中嬤嬤的胳膊。
嬤嬤直覺不好,用盡量平和的語氣寬慰她道:“慕兒,別怕,我們先回房。”
她的聲音給了李慕兒莫大的心安。
李慕兒呼了口氣,安靜道:“好。”
………………
回到家,李慕兒依照紙婆婆所說,照常吃了飯,便躺在牀上等待陣痛的到來。
銀耳一直緊握着她的手,嬤嬤也坐在牀邊關切地望着她。
李慕兒爲還有人能陪着她生產而感到滿足,卻也不由自主地仍然掛念着朱祐樘。
如果他知道,她在爲他生孩子……
不知道能否衝個喜,讓他的病好起來?
李慕兒這樣想着,不禁苦笑了一聲,這孩子竟這般不爭氣。
差一點,就差一點,也許她就能想法子進宮,也許孩子就能在父親的陪伴下出世。
祐樘,難道我們註定錯過?
李慕兒心裡默唸,陣痛卻毫無預兆地來臨。
她只是輕輕皺了皺眉,喉間幾不可聞地哼哼了一聲。
嬤嬤還是敏銳地聽到了,輕撫着她的肚子道:“開始痛了?放鬆點,保持體力。”
李慕兒點點頭嗯了一聲,不過一句話的工夫,果然又不痛了。
嬤嬤似乎也很緊張,又把手撫上她的臉,道:“乖,有嬤嬤在呢。”
銀耳也捏了捏她的手指,附和道:“姐姐,銀耳也在。”
李慕兒眼眶有些發酸。
她曾在夜深人靜時感受着胎動幻想過無數次生產時的場景,可還是沒想到當這一刻真正來臨之際,自己居然能如此冷靜。
不得不冷靜。
墨恩還沒有來。
她果真須得自求多福。
腹部一陣一陣痛楚慢慢襲來,李慕兒強忍着,不願花費力氣在無謂的呼喊上。
可陣痛的間隔一點點縮短,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李慕兒終於忍不住低吟出了聲。
銀耳感受到自己的手被用力捏緊又鬆開,捏緊又鬆開,不爭氣地吸了吸鼻子。惹得李慕兒擡起蒼白到駭人的臉來,衝她勉強扯了扯嘴角,低聲道:“傻銀耳,不許哭。給姐姐唱歌。”
“好。”銀耳拼命抑制對她的心疼,吟吟而唱,“心上人送奴一把扇,一面是水一面是山。畫的山層層疊疊真好看,畫的水曲曲彎彎流不斷。山靠水來水靠山。山要離別,除非山崩水流斷……”
我的心上人啊,是個謙謙君子。他風度翩翩,溫文儒雅……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一波波的痛意開始加劇,李慕兒感覺到自己整個人像要被撕裂一般,汗水從渾身上下每個毛孔冒出來,下脣已被咬得失了知覺,終於再忍受不住,嘶啞地大叫了一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