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伊探眼再看了看周圍,說來諷刺,前方稍遠處便有一個村落,照理說她應該就住在那裡。可蔣伊從不知道,她具體的住處。
人生總是如此,平日裡那麼多機會,卻從未留心去弄清楚。真到了想要明白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一無所知,根本無從下手。
蔣伊尋着棵樹坐了下來,想着或許她一會兒就來了。
等了許久,李慕兒還不來。
蔣伊開始自個兒練劍。
兩套劍法耍了無數遍,還未見人影。
蔣伊收劍回鞘,心中懼意更加強烈。擦了把額角的汗珠子,她喃喃自語道:“難道師傅生我的氣了?”
還是說,說過的分別,竟這般不知不覺地突然降臨了?
蔣伊不由撫了把胸口。
就在這時,耳邊腳步聲驟近,蔣伊以爲是李慕兒,興奮擡頭,卻是她身邊的嬤嬤。
這嬤嬤很是喜歡她,還曾與她過過幾招。蔣伊便熟稔地迎上前去,急切問道:“嬤嬤,我師傅呢?”
嬤嬤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對她說道:“我就知道你還會來,特意來告訴你,今後,莫再來這兒了。”
說完轉身就走。
蔣伊按在胸口的手還未及放下,“嬤嬤,你這是,何意?你們要離開了?我以後都見不到師傅了?”
嬤嬤停步,又補充了一句:“本就是好心教了你幾招,何苦執着?小姑娘,你走吧。”
“好,我知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我走就是了。可是,”蔣伊支劍單膝跪地,“師傅對我有再造之恩,我還未曾鄭重感謝。何況,師傅爲何不親自同我告別?嬤嬤,我只想知道,師傅,她沒事吧?”
嬤嬤的背影又開始動起來,腳步踩在落葉枯草上的咔嚓聲清脆,蔣伊直直望着她不穩的背影,餘光瞥見滿天厚厚的、低低的、灰黃色的濁雲,肆虐地漂浮下壓,而等待的一句“她沒事”卻沒有如希望中那般傳來。
只聽到嬤嬤說:“她死了。她和孩子,都沒有撐過來。”
…………………………
蔣伊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家,只覺得秋雨淅淅瀝瀝飄下,倒不再如往年的蕭瑟淒涼,至少,涼不過她此刻滿肚子的傷感。
好不容易拖着步子回到了蔣府後門,驀然發現樹下那個依稀的身影還在。
他居然也沒撐傘,等了她這許久?
蔣伊卻再沒有心情理會他,瞧了他一眼便欲進門。
興王快步走過來,倒沒再打聽剛纔那事兒,而是關切問道:“蔣小姐怎麼不打把傘?你一個小姑娘,下着雨還遲遲不回家,不怕着涼嗎?”
蔣伊擡了擡低垂的眉眼,還是沒有說話,閃身想越過他。
下一瞬打到臉上的雨絲卻被擋住,她仰起頭,看到一朵玉簪花高高開在頭頂,綻放着鮮豔的顏色。
“愣着做什麼?快回家吧。”
興王初見成熟的聲音響起,隨後輕推了她一把,舉着袖子一步步護她到了門口。
袖子上的玉簪花晃啊晃,等到蔣伊回神,人已在門內,隔着門坎與他對望。
“進去吧。”
他又說。
蔣伊訥訥地關門。
卻在看到他轉身的背影時,突然鼻子發酸。
也突然意識到,她的師傅,死了。
那個說起話來自帶三分笑意,笑起來又帶着無比明豔的女子。
那個頂着大肚子還要爲她示範招數,陪她在烈日下曬着也不趕她的師傅。
死了。
她去哪裡再找這麼好的師傅?
興王兩步跨下了門口臺階,撣了撣袖子,遺憾地嘆了口氣。
今日就這樣吧,明日再來,不知能否有所收穫。
身後卻突然傳來哭腔。
興王回頭,門已關上。
只好擡步離開。
沒走幾步,那哭聲愈發明顯,女孩兒清脆的說話聲也似迷上了層薄霧,顯得沙啞灼心:
“我現在只能告訴你,她死了。”
哭聲漸漸遠去,直至消失不可聞。興王的腳步卻被生生釘住,不得進,不得退。
她死了。
沈瑩中,死了?
他開始懷疑當初幫她逃出宮到底是對是錯。
怎麼好好的一個人,生龍活虎的一個人,隨遇而安的一個人……
說死就死了?
……………………
“金絲縷縷是誰搓,時見流鶯爲擲梭。
春暮絮飛清影薄,夏初蟬噪綠陰多。
依依弱態愁青女,嫋嫋柔情戀碧波。
惆悵路歧行客衆,長條折盡欲如何。”
興王還是再次來到了乾清宮探朱祐樘。可一跨進殿中,腦海裡滿滿都是回憶。
“你這妮子……”
“你敢叫我改嗎?”
“這回且算你贏了吧。”
“不還!就不還……”
“你怎麼還不肯叫我聲姐姐?”
“興王弟弟……”
“王爺,王爺?”何文鼎見興王進了門以後,盯着某處發愣,不禁提醒道,“皇上此刻服了藥正在休憩,王爺要進去探看嗎?”
“哦,不了,”興王回神,“今日可好些了?”
何文鼎搖了搖頭,“回王爺,不見好。晨時非起來批了幾封摺子,現下又不好了。”
興王又失了神,心藥也沒了,接下來該如何是好?這個消息,是不是也得瞞着?
“咳咳……”
暖閣裡傳出聲咳嗽,兩人望了眼隔着的門,興王微微嘆氣道:“本王不進去了,明日再來探……”
話還沒說完,門外突然火急火燎跑來一人,邊衝進來邊喊道:“快,快啓稟萬歲爺,皇后娘娘要生了,皇后娘娘要生了!”
何文鼎定睛一看,來人正是坤寧宮的太監德延。
他卻不想遂了這德延的願。皇后懷胎以來,皇上幾乎沒怎麼跨進過坤寧宮。表上說是自己有疾,怕傳染給皇后和腹中子。可何文鼎明白,皇上多少也在怪皇后恃寵生嬌趕走了瑩中。此刻皇上好容易睡着,也不敢驚擾,只好問興王道:“這……王爺您看……”
興王倒是立馬吩咐:“快去通報皇上,這是好事兒,興許能讓皇兄高興起來!”
“是。”何文鼎躡手躡腳走到朱祐樘牀邊,輕輕喚道:“皇上……皇上……”
朱祐樘本就已經咳醒,支起身子來問:“杬兒在外頭?”
何文鼎上前攙扶,“是的,皇上。”
朱祐樘又命:“叫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