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兒一路跟着蝴蝶,來到了一個二進四合院。正門匾額上大字寫着“顯忠祠”三字。前殿面闊三間,大式硬山綠琉璃瓦項,上帶吻獸、垂獸,前後出廊,旋子彩畫,看來十分威武。
李慕兒顧不得欣賞,側身往後殿而去。二門前有一座碑亭,爲六邊形攢尖頂,李慕兒粗粗望了一眼,隱約間似看到了“懷恩”這個名字。
她覺得有些熟悉。
來不及多想,思緒已全然被眼前故人吸引了去。
“墨恩,真的是你。”
墨恩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臉上蒙着軟巾,冷冰冰地望着她。
而這冷冰冰的眼神,讓李慕兒心中一凜,驀然想起兩人初次見面,他便是如此陰森可怕的模樣。
可是她懷孕時兩人每個月的相處,他對她的細心呵護,又怎麼會有假?
念及此,李慕兒大着膽子走了過去,直直地迎上了他的眼神。
墨恩卻頓時側臉迴避,壓低聲音問道:“你,回宮了?”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
李慕兒暗歎了口氣,不由後退了一步,答:“嗯。”
“看來你過得不錯。”
冷漠,瘮人的冷漠。
李慕兒不知道爲什麼兩人之間忽然要回復到這樣生疏冷漠的狀態,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墨恩,自從與他最後一次見面之後發生的那種種事情。
也不知道該不該問他,說好生產之期來尋她,他到底來了沒?
不知道不知道,李慕兒竟無奈地笑了出來,“嗯。”
“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一個人跑了出來,他們很快就會追到。如果你沒有話和我說,那我先走了。”
墨恩聞言終於擡起了眉眼,“等等。”
“放心,”李慕兒已經轉身,“你幫過我,我不會再把你們私自來京的事稟告皇上的。”
墨恩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她,“你既然知道我幫過你,便該想辦法報答我吧?”
報答?是啊,這十月之期,怎能不好好報答他……
“原來你引我到這兒是有求於我,”李慕兒冷笑,“好,你且說說看,要我做什麼?”
墨恩不再躲閃她的注視,定睛道:“有人要秘密向皇上遞一份關於荊王的奏疏,此刻應該還沒有到皇上手裡。”
李慕兒驚了驚,“你想讓我截住參他的摺子?”
“女學士,對於你而言,這應當很容易,不是嗎?”墨恩想到剛纔找到她時,她正與馬驄耳語,氣得他調頭就走。此刻再想起還是覺得渾身不痛快。
李慕兒因他這句生疏的“女學士”,心中寒涼,搖搖頭抗拒道:“你恐怕高看我了,我沒有這麼大的權利,也不想像你一樣助紂爲虐。何況,荊王的死活,與我何關?”
墨恩渾身僵了僵,荊王的死活,與她何關?這話的意思是,他的死活,也與她無關吧?
李慕兒也反應了過來這話的不妥,他無情,自己怎能如此無義?心底不禁生起絲內疚,匆忙解釋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荊王若是犯了事兒,自有法理制裁。我會幫你求情,總歸不牽連到你就是了。”
墨恩冷哼了一聲,“如此我倒要多謝女學士了。可惜荊王下了命令,若我不能辦妥此事,怕是不用勞煩皇上動手,我便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話本是爲了諷刺她,誰料李慕兒卻猛地擡起眼睛,使勁兒伸手拽住了他,“不,你不要死,你不能死,誰敢動你,我定讓他死無全屍!”
墨恩詫異,腦海中一片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發現她似乎和以前不同了。
到底是哪裡不同,他又說不上來。
手臂被掐得生疼,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欲伸手去搭她的手腕。
可就在這時,前殿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嚇得二人對視了一眼,慌忙分開。
李慕兒的手從墨恩的臂上滑落,而墨恩的手劃過李慕兒的手腕,還來不及探上一二……
“你快走!你說的事我會好好考慮。”李慕兒邊退後邊衝他揮手。
墨恩沒有時間再猶豫,一個縱身躍上了屋頂,欲從後面逃走。
李慕兒卻忽然叫道:“等等!”
墨恩回頭,居然在她眼裡看到了一絲不捨。
這樣的眼神讓他的心底片刻間柔軟了下來,彷彿二人又回到了那棵公孫樹下,她會微笑着問他:“下個月,你還會來嗎?”
“保重。”
兩個字將他從回憶中拉回,他的眼睛裡不再是灰敗的顏色,反而揚起了一抹淺淺笑意。
“嗯。保重。”
………………
一陣微風拂過,李慕兒望着眼前空了的屋頂,垂下了眼眸,回頭等待腳步聲靠近。
追來的是朱祐樘。在看到她的那一瞬他明顯鬆了口氣。
李慕兒看了眼他的身後,才發現他居然是獨自來的,這難免讓她有些驚訝。
而下一刻他已將她攬入了懷中,輕聲道:“我以爲你又不聲不響地跑了。”
不聲不響?李慕兒覺得諷刺,推開他道:“等找到了銀耳,或者,等我的手好了,我會大張旗鼓地走。”
朱祐樘不怒反笑,“那我或許該將銀耳和凌老先生藏起來。”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馬驄。”
李慕兒不願聽他故作輕浮的言語,轉身邊往殿外走邊問:“驄哥哥呢?”
“自然是被馮家拉去當女婿了。”
“什麼?”李慕兒猛地停住,撞在了收步不及的朱祐樘身上。
“怎麼,”朱祐樘歪了歪腦袋,“不是你拼命把繡球塞給他的嗎?”
知道他是在嘲諷,李慕兒不想答話,匆匆繞過二門前的碑亭而去。
朱祐樘卻不挪步,兀自盯着那碑亭。
李慕兒沒有察覺,他只好大聲叫住了她:“站住。”
李慕兒被驚得停步,不知他爲何忽然語氣不悅。
“你一個人,跑來這裡做什麼?”
李慕兒一愣,對此她本就有些心虛,更不願做過多解釋,背對着他揶揄道:“沒什麼,恰巧路過,進來透透氣。”
腳下再不做停留,大步而出。
徒留身後朱祐樘,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離去的背影,修長的身形充滿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