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夢初醒時,傷口似乎也不那麼痛了。因爲一直維持着側頭俯睡的姿勢,起來時脖子不由發酸。雙腳落地,墨恩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整潔的衣衫。女孩子做事就是細膩,他脣角勾起一抹淺笑,盡力擡手扶着脖頸,起身緩步朝門口走去。
只是,墨恩並不知道,在他昏睡不醒之時,的確有人爲他更衣清洗,好生照顧,卻絕對不是李慕兒與何青巖。
而是風入松。
當何青巖爲他打理箭傷後,兩個女子爲了避嫌,只好無奈地去找風入松尋求幫助。
風入松二話不說便答應了下來,跟隨二人來到了房內。
可誰都不曾注意到,風入松見到墨恩的那一刻,臉上浮現出的那抹異樣的神色。
似乎,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人。
隨後的幾天,風入松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墨恩的活兒,李慕兒雖嘴硬,卻也時時都看着,所以墨恩才能這般後顧無憂,舒舒服服地躺了幾天。
………………
再說墨恩,還未開門,就聽到外頭“咯咯”的歡笑聲,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聽到這樣的笑聲,墨恩將手放在門把上,竟半天都捨不得開。
直到門外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青巖姐,墨恩就交給你了,等他好了你趕他走就是。我……”
“你要走?”
門被“咯吱”打開,李慕兒望着突然起身的墨恩,先驚後喜,隨即又淡定下來,輕輕地“嗯”了聲,道:“你若好了,便自行離開。”
院子裡,方纔在玩鬧的孩子看到墨恩冷着臉走出來,紛紛躲回了房間。何青巖正獨自坐在石凳上搗藥,聞言也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擔憂地望着兩人。
半晌,墨恩似乎嘆了口氣。
李慕兒沒有說話,畢竟她是要去探荊王謀逆之事的,墨恩非但不可能不牽扯其中,甚至有可能是這件事中最大的黑手。她若泄露了這趟行蹤,怕是不妙。
不過,假如這事兒本就和墨恩脫不了干係,能不能直接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線索呢?李慕兒剛有這個想法,立馬低下了頭,強迫自己放棄。肩上被咬的地方似乎還在隱隱作痛,提醒了她與墨恩之間的剪不斷理還亂,不如不要再有瓜葛,暗中調查比較好。
念及此,李慕兒不願再有半分猶豫,轉身便欲離開。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院子東廂的小房間門也開了,風入松看了眼墨恩與李慕兒,發現前者正注視着後者的背影,絲毫沒有發現他。不知爲何,風入松忽然擰了眉,看着也想要走出門去。
可還未等他邁出門口,忽聽得墨恩開口:“你又救了我一回,我得報答你纔是。”
報答?難道他要招供?李慕兒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回頭要去詢問他。
回頭的瞬間,她注意到風入松正一臉凝重地盯着自己瞧。李慕兒覺得奇怪,便也回望着他。
兩人還未來得及發生任何對話,墨恩就已問道:“你肯一次次幫我,是因爲我幫過你和你的孩子,對不對?”
李慕兒蹙了蹙眉,心底那最深的痛處被勾起,她仍然不知該如何面對。
對方卻還要火上澆油,“那,你的孩子呢?爲什麼我後來遇見你,從未聽你說起過孩子,也從未見你帶過孩子。”
李慕兒差點站不穩。好在何青巖及時反應過來,一面快步上前扶住了她,一面側頭對墨恩喝道:“別說了!她救了你,你卻還要揭她的傷疤,你究竟有沒有良心?!”
“傷疤?爲什麼孩子會是你的傷疤?”
對啊,爲什麼孩子會是傷疤呢?墨恩的咄咄逼人,反倒讓李慕兒正視起這段過往來。每次面對墨恩,她總是想起公孫樹下那段清苦而甜蜜的日子,好似“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書生,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美好希冀,卻又可以活在當下有個寄託。
是以之後的每一次再見墨恩,都會因那段美好日子的消逝而難過,更因那份寄託的消失而心痛……
可如今,過去了那麼久,她當真還不能從這陰影中走出來嗎?
李慕兒深吸口氣,輕輕拍了拍何青巖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她自己,則打起精神迴應墨恩道:“因爲她死了,我的孩子,沒有了……”
她以爲會換來墨恩至少不再逼問下去,誰料他卻突然笑了,怕牽動傷口,他的笑聲壓抑而低沉,莫名讓人覺得渾身陰冷起來。笑了許久,他復又開口,只是這一開口,他卻沒有想過,陰陽即將倒轉,天地險些失色。
“我就知道,那個錦衣衛不是什麼好東西……你當真以爲你的孩子死了?你錯了,他沒有死。”
“閉嘴,你這個人當真無情,別再說下去了!”
李慕兒本緊盯着墨恩,此刻聽到何青巖若有所指的怒吼,不禁轉頭瞪大了雙眼望着何青巖,腦子驟然一片空白。
“我無情?我從前不希望她知道,是有我的私心。”墨恩頓了頓,重新對李慕兒道:“可今天,我說了要報答你,所以纔想告訴你真相。你的孩子沒有死,他只是被換走了。當年你生產完我才趕到,我親眼看到,有人在門外,將孩子換了。你的孩子,估計現在正在他父親的手上,享受着無盡的寵愛呢……”
腦海中僅存的意志轟然倒塌,李慕兒聽到自己那一根根心絃崩斷的聲音。
“他的父親是那個錦衣衛對不對?我就知道他一定負了你,否則你不會走火入魔……你現在回去找他,就會知道,他要麼是將孩子藏起來了,要麼娶了正妻光明正大地霸佔了你的孩子。總之,我告訴你,孩子沒有死,你若想去要回他,我一定赴湯蹈火幫你……”
孩子沒有死……
孩子沒有死……
孩子被換了……
孩子被換了……
有誰會要換她的孩子?
孩子的父親不是錦衣衛,通通都錯了,一切都弄錯了……
上元燈會,內安樂堂,真假女學士,出宮產子,偷龍轉鳳……
“錯了,原來,一切都錯了!”
李慕兒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了一張小小人臉,粹質如同冰玉,神采煥發。她緩緩擡頭,終於抑制不住,仰天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