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兒身子一軟,坐到地上,司空軒武過去握住她的手臂,看看蘇蔬,他的表情蘇蔬明白,仙兒無救。
“姐姐!”蘇蔬搶上,扶住仙兒,見她淡然一笑,氣若游絲,費力說道:“麟兒,就交給夫人了,我曾在青樓倚門賣笑,迎來送往,閱人無數,一眼看出你是個好人,會善待我的麟兒。”
那個小童麒麟,看孃親胸前全是血,哇的大哭起來。
仙兒招手,讓他過去,然後拉着麒麟推到蘇蔬懷裡,“若有來世,仙兒再報答少夫人的恩德。”
蘇蔬不解道:“我可以收下你的孩子,但你也不至於自殺,這是爲何?”
仙兒張開嘴,說話已經艱難,拼盡最後一點氣力,告訴蘇蔬,“唯有我死了,世人才不知道麟兒有個當ji女的娘。”說完,腦袋一歪,蘇蔬的手託她不住,一起倒在地上。
麒麟不停喊着:“娘……。”
蘇蔬把仙兒輕輕放下,看她面露安詳,像是睡着了,抱起麒麟,忍住淚,指着仙兒告訴他,“你母親,太累了,咱們別打擾她,好不好。”
麒麟止住哭,信以爲真,瞪着圓圓的眼睛問:“娘她,幾時醒?”
這一問,讓蘇蔬差點淚奔,她不忍告訴這麼幼小的孩子,你母親死了,不會醒來了,那樣太殘酷,她揚起臉,深吸口氣,把眼中的淚倒回去,怕麒麟看見,然後道:“我也不知道,不如,我們就讓她睡,你此後,跟着我。”
麒麟的眼淚依舊啪嗒啪嗒的落下,天真的道:“我也叫你母親。”
“這……”蘇蔬想了想,“你姓蘇,我也姓蘇,你是蘇子翰的兒子,這樣,你叫我姑姑,好不好?”
麒麟點着頭,“姑姑,那我跟着你,等娘醒來。”
蘇蔬在他稚嫩的臉蛋上親了一下,哽咽道:“好的。”她看向司空軒武,道:“麟兒他孃的事,麻煩你了。”
司空軒武點頭,“放心。”和薛猛一起,把仙兒帶走。
蘇蔬牽着麒麟的手,在屋子裡踱步,邊哄着他,怕他嚷着找娘,自己真不知如何應對。她腦海中,驀然閃現老馮死在她面前的場景,忽又轉換成仙兒,她感覺心口憋悶的慌,屋裡僅一牀一桌而已,卻讓她窒息。如此世道,人如螻蟻,達官貴人、皇帝老子,都躲在暖烘烘的屋子裡,笙歌豔舞、觥籌交錯,而仙兒這樣的草芥之人,活着,都是一種奢望。
“**,我非要活好,活的至少比你們好。”她嘀咕道,氣急,爆了粗口。
燕兒對麒麟左看右看,道:“小姐,你說他真是蘇少爺的兒子嗎?”
她的意思是,世道險惡,人心叵測,誰知這個女人會不會是因爲蘇家的財富才設計這一場戲。
蘇蔬住腳,轉頭看她,似乎有些陌生,詰問,“一個肯用生命來證明的人,你認爲她是說謊嗎?”
燕兒被噎,琢磨蘇蔬的話,果然是那個理兒。
蘇蔬又道:“燕兒,關於那支髮釵,我不想多說,你記住,人要學會拒絕,不然,你就會因爲自己的優柔寡斷而負累。”
燕兒想解釋,想告訴蘇蔬那支髮釵其實是藍雲闊送給她的,又怕蘇蔬不信,畢竟藍雲闊喜歡的是蘇蔬,而她身份低微,又自認貌不出衆,藍雲闊無端送她這麼貴重的東西,於理不合,於是道:“我沒有想過藍爺他會奪了蘇家,不過他對小姐你的感情,應該不假。”
蘇蔬嘆口氣,自己曾經把藍雲闊當成朋友,甚至差點就成了可以肝膽相照的朋友。
“即使是真,那又如何,人還要懂得選擇,我和他非同類,不相謀,更別說感情。”
她說話的時候,麒麟就伏在她的腿上,仰着臉看,他聽孃的話,寸步不離蘇蔬。
蘇蔬撫摸麒麟的小臉,道:“看你這模樣,你爹應該長的不差,不過,你不要記住你爹是誰,一個敢做不敢當的男人,你要記住你母親,一個偉大的母親。”
她說到仙兒,心裡又是一疼,對一個弱小女子的憐惜。
司空軒武和薛猛處理好仙兒的後事,返回客棧,他依舊是重複那句話,“跟我回京城,如今你帶個孩子,更加艱難。”
梆敲二更,蘇蔬讓燕兒把麒麟哄走睡覺,屋子裡只剩下她和司空軒武,她終於再也憋不住,胡亂揮舞着手,淚落如雨,不知是問司空軒武,還是自問。
“麒麟他娘,當ji女也是生活所迫,世人既然藐視她們的存在,爲何還讓她們存在?那個蘇子翰,既然不能承擔什麼,爲何要去招惹人家?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樣,敢做不敢當,把女人當玩物,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左擁右抱還嫌少?”
她是哭仙兒,花樣年華,卻香消玉損。
司空軒武僵在那裡,蘇蔬質問的是這個世道,他彷彿蘇蔬質問的是他,因爲至今,他都沒有向蘇蔬說起自己的家事,那些鶯鶯燕燕,即使掛名,也都是他的姬妾,他一直想找個好的時機,和蘇蔬說清楚,見她如此問,想說,卻不敢啓齒,料不到蘇蔬會是怎樣的反應?司空軒武有些怕。
“蘇蔬,我有話對你說。”他鼓足勇氣,此事是他心頭的一個包袱,只怕時間越久,越是壓得他不堪負重。
蘇蔬一擺手,“這麼晚了,你也累了一天,去睡吧,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她以爲,司空軒武是想安慰她。
司空軒武知道她心情糟糕,唯有離開。
這一夜,一牆之隔,蘇蔬在這頭,斜倚牀,心緒如潮,漲落之間,讓她不知如何安放自己。蘇家沒了,自己毫無着落,如今又多個孩子,更加艱難。
司空軒武在那頭,挑燈夜讀,他知道蘇蔬無法入睡,他默默陪着。
終於天亮,咚咚咚,有人敲門,蘇蔬剛剛入睡,被吵醒,囫圇的喊了聲:“進。”
門開,麒麟噔噔的跑進來,喊着:“姑姑,孃親醒了沒有?”他後邊,跟着燕兒和司空軒武等人。
蘇蔬平靜不久的心被再次揪起,她下了牀抱起麒麟,笑着道:“孃親太累,讓她睡吧,你跟着姑姑吃飯,然後我們玩耍,好不好?”
麒麟點頭,“麟兒聽姑姑的話。”
蘇蔬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臉蛋,忽然,靈光一閃,醍醐灌頂般,頓悟一件事情,她再凝視麒麟,滿面憂愁呼啦散去,高興道:“我們去京城,因爲……”
沒等她說完,就聽外面有人喊:“少夫人,少夫人……”
她放下麒麟,跑到窗前,推開窗戶往外看,就見客棧門口聚集着很多人,都是蘇家的男傭女僕,帶頭的,竟然是藍禮庭。
蘇蔬奔出房間,衝到樓下,出了客棧,劈頭蓋臉朝藍禮庭道:“你們父子合謀奪了蘇家,如今你有了自己的府第,還來此作甚,看我的落魄,想哈哈大笑嗎。”
藍禮庭噗通跪倒,老淚縱橫,“少夫人容稟,我藍禮庭在蘇家幾十年,一直是勤勤懇懇,心無雜念,才得老爺重用,幫他打理蘇家大小事務,老爺少爺走了,我更是一心扶持少夫人你,否則,也不會對你諸多苛刻的要求,這,少夫人你心裡清楚,我那不孝兒,那個逆子,他夥同朱堂,奪取蘇家,我絲毫不知道。”
“你閉嘴,蘇家的田產若說你不知道被奪,情有可原,因爲那些事情都是你兒子打理,可是蘇家的祖宅呢,那個地契連我都不知道在哪裡,定是在你手裡,你們父子對蘇家垂涎很久了吧,先是蘇老爺蘇少爺無疾而終,然後心玉不翼而飛,接着蘇家被你們霸佔,傻子都能想明白是誰幹的。”蘇蔬駁斥道。
藍禮庭點頭,“是,那個地契在我手裡,正因爲知道祖宅的重要,那個地契我才自己藏了起來,可是,少夫人你因爲被誣陷寫反詩入獄,我四處求人,均不能把你救出,後來,無奈纔去求朱堂,他卻道,除非把蘇家祖宅讓給他,否則,少夫人你就是死罪,我爲了救少夫人你,不得已把地契給了他,誰知道,竟然是我那孽障的主意。”
其實,有關蘇家祖宅,真不是藍雲闊的主意,當初朱堂爲了在青州站穩腳跟,才結交了藍雲闊,他知道藍雲闊名義上是蘇家管家的兒子,但此人心機頗多,實際操縱蘇家的,是他們父子。
爲了得到蘇蔬,朱堂找人寫了反詩在牢裡,他雖然倚仗朱勔撐腰,但畢竟做的事情天理不容,而他亦知道,藍雲闊並非一個容易對付的主兒,再者,這青州,非他久留之地,是以,他甘願把蘇家祖宅給藍雲闊,他只想要蘇蔬這個人。
後來,蘇蔬被救,朱堂也得到朱勔的命令,不能呆在青州,如此,蘇家祖宅,才落在藍雲闊手裡。
藍禮庭的話合情合理,蘇蔬也信,雖然與藍禮庭相處時日不算長,但亦能看出,他對蘇家的忠心耿耿,只是蘇蔬不明白蘇家這些男傭女僕來自作甚,氣呼呼道:“你們來幹嘛,都回去伺候藍雲闊那個小人好了。”
那些下人異口同聲:“少夫人,我們生是蘇家的人,死是蘇家的鬼,藍管家帶着我們來的,我們要跟着少夫人。”
蘇蔬愣,這些個下人,原來是撇下藍雲闊,投奔自己來了。只是,我如今都無落腳之地,如何安置這麼多人。
司空軒武過來,悄聲道:“千金易得,忠僕難求,把他們都留下吧,一起去京城,讓蘇家,重新開始。”
蘇蔬想想,反正困難已經存在,也不差再多一點,她轉身抱起麒麟,對衆人道:“這個孩子,是蘇家少爺的骨肉,之前你們不認,現在我把他認下,因爲,我已經調查清楚,這件事絕無虛假。”
她說調查清楚,是用了一招兵不厭詐,怕這些人對麒麟心存異議。
藍禮庭和衆人看着麒麟,均不做聲,未知默認還是拒認。
蘇蔬手指天,下指地,道:“現在,你們但凡見過蘇家少爺的人,都給我仔細看這個孩子,他像不像蘇子翰,誰敢說謊,天誅地滅,天打雷劈,天理難容,萬劫不復,生不如死……”
她一口氣說出一堆惡毒的話,唬的司空軒武直咋舌,她不過是怕那些人因爲麒麟是ji女的兒子,而昧着良心撒謊。
花匠先道:“和少爺長的一模一樣。”
他開始,大家都紛紛點頭。
最後,藍禮庭才道:“我之前沒有認他,是不能代替老爺少爺做主,現在既然有少夫人你做主,這個孩子,當然是少爺的兒子,是小少爺,是我們蘇家的小少爺。”
蘇蔬朗聲道:“對,麒麟,是蘇家的小少爺,我之前還爲蘇家沒了祖宅而窩火,現在,我想明白了,祖宅在,祖宅是蘇家,祖宅沒了,麒麟就是蘇家。”
她這一聲,衆人皆已明白,有人才有家,沒有人的家,只不過是座房子,齊聲道:“我們一定盡心服侍少夫人和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