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碗湯(九)
蘭芳沒想過要歲歲的命, 真的。
她雖然嫉妒尉迎嵐,討厭尉迎嵐跟尉迎嵐生的女兒, 但真的沒想過要歲歲死。
她只是看不順眼尉迎嵐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明明就生了個沒把兒的,憑什麼還那麼自在的活着?自己爲二爺誕下了他的長子, 卻只能委屈當個姨娘,兒子也只是庶出,如果沒有尉迎嵐的話, 自己一定能得到更多的!
因此, 蘭芳決定給尉迎嵐一點小小的教訓。
那真的只是個意外,真的。
有一天, 侯府搬弄假山的時候, 一塊巨石掉了下去,冰面結實堅硬,倒也沒砸破,下人們七手八腳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纔將那塊巨石弄上來,有個小廝開玩笑的說:“我看這冰面再輕輕一按就要碎了, 你們信不信?”
其他人噓他, 正要試試, 管事的就來了,他們連忙繼續做活去,再也沒想着這事兒。蘭芳當時經過,順便聽了那麼一耳朵, 也沒放在心上。
後來有一天,二爺難得休沐在家,哥兒吵着要去找阿爹,她就命人去請二爺,誰知道二爺來是來了,懷裡卻還抱了姐兒。蘭芳當時心裡頭就不舒服了,別管歲歲多可愛多稚嫩,她就是不喜歡這個跟尉迎嵐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看着就嫌煩。
然後二爺將哥兒一起帶出去玩,到了錦鯉池子那兒。因爲有點冷,二爺命人去拿熱乎的吃食來。蘭芳突然想起哥兒風寒還沒好,就想借着這個機會再湊上去跟二爺多說幾句話。不想讓下人打擾,所以她是自己出去的,誰知剛跨了拱門,就看見兩個小娃娃在冰面上玩。
她跟尉迎嵐雖然關係不好,小奶娃的關係倒不錯,孩子懂什麼,只知道難得有個年紀相仿的同伴,若是能一起玩那再好不過了。因爲兩人離得有些遠,哥兒是背對着自己,唯獨姐兒朝自己這裡看,蘭芳心裡突然有了個主意。姐兒站的位置,好像就是那天巨石掉下來的方位。她心裡想給尉迎嵐一點顏色看看,又不想驚動二爺,就掏出自己懷裡的一方絹帕,帕子上繡了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姐兒特別喜歡蝴蝶,她的頭髮上就戴着蝴蝶綹子,小姑娘脣紅齒白的別提多好看了。見蘭芳跟自己招手,不認生的小姑娘就噠噠噠踩着不穩當的步伐朝這邊走,哪裡知道就這麼一腳踏入碎裂的冰面,整個人迅速掉了下去。
因爲這地方冰面的裂開,裂縫一直延伸開去,就連哥兒那邊都龜裂了!蘭芳嚇了一大跳!可是還沒等她呼救,反應極快的二爺就跳了下去。
她在那兒待的不久,因爲看到二爺先救了哥兒,蘭芳心裡的石頭就落了地,隨後心跳的厲害。這麼冷的天,那水……不知道多冰呢,那麼點大的孩子掉下去,還能有活路?所以她一見兒子被救了上來,立刻轉身就走,走的時候還小心的將絹帕塞進懷裡,沒留下絲毫證據。
隨後就聽說姐兒被淹死的事,蘭芳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跟過去,將哥兒抱在懷裡大哭,慶幸自己的孩子沒事。一開始她還有幾分心虛,可到了後來,當尉迎嵐越來越過分,甚至搶走她的孩子時,蘭芳覺得,尉迎嵐是活該!活該她死了女兒!自己只是無意中招了招手,哪裡知道姐兒就死了?要她說,那就是命中註定的,就連尉迎嵐都應該給她讓路,這是老天爺在警示尉迎嵐搶走了別人的東西!
可眼下被尉迎嵐說出來,蘭芳就又害怕起來,她咬着牙不肯承認:“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冬天什麼冰面,跟我有什麼關係!你有什麼證據這樣說!”
“證據啊……”清歡失笑。“那還真沒有。不過沒關係,你搶走了我的孩子,我當然要你賠我一個。”
她問蘭芳:“年年不認你,甚至厭惡你的感覺如何?是不是很美妙?”
“我根本不怕你!”蘭芳色厲內荏的喊。“我會跟哥兒滴血認親的!他一定會相信我就是他的親孃!是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拆散了我們娘倆,你會有報應的!”
清歡笑的停不下來:“滴血認親?這麼不科學的方式,如果能做個DNA檢測,興許還能證明你們是母子。”
早在年哥兒小的時候,她就抱着他玩過這些把戲,別說人跟人的,就是豬跟人的,也能融到一起去。蘭芳想證明自己和年年的母子關係,唔……還是做夢吧,畢竟夢裡什麼都有。
蘭芳聽不懂清歡說的DNA是什麼東西,她又慌又怕,“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不想怎麼樣,就是想跟你做個了結。”清歡起身,走近她,出乎意料地單手抱住了她,蘭芳被嚇了一大跳,隨即感覺手上一陣溼熱,一低頭,身上穿着的月牙白衣裙已經被鮮血染紅。她傻眼地看向尉迎嵐,這個被她恨了半輩子的女人臉上仍然帶着笑,卻將簪子塞到了她手裡。
蘭芳連忙去摸頭髮,她慣常戴的那根金簪子不知何時落入了尉迎嵐手中。她這是要陷害她!用她的命!
她上當了!
蘭芳沒有殺過人,她看着這鋪天蓋地的鮮血怕的臉色慘白,直到外頭的小環發覺不對帶人衝進來,蘭芳渾身僵硬,面目呆滯,雙手抓着一根金簪,金簪和她的手以及衣裙上全是血,而侯夫人已經倒在地上沒了呼吸。
小環登時就發狂了,她撲過去打蘭芳,死命地抓她踢她,嘴裡罵她,可那有什麼用?尉迎嵐死了。
遠在狩獵場的裴徳庸父子倆瘋了一樣的趕回來,可惜已經晚了,蘭芳看見他們像是有了主心骨:“……二爺!哥兒!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尉迎嵐、是尉迎嵐陷害我的!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
罪證確鑿,她還說自己沒有殺人。裴徳庸將她甩開,她就去扒裴冕的衣袍。裴冕重重一腳踹在她心口,冷笑:“我走之前,阿孃還跟我說要給我相看妻子,怎麼,不是你殺我阿孃,還是她自殺的不成?”阿孃說過,想抱孫子的,他還沒有成家,阿孃怎麼可能會離開他?
“她不是你阿孃!我、我纔是你親孃啊!哥兒……”蘭芳涕淚橫流,鬢髮凌亂,狼狽不堪,她撲過去想拽住裴冕卻被他躲開。“我們、我們可以滴血認親!對,滴血認親!你會信的!我纔是你親孃,尉迎嵐不過是個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的賤人!”
裴冕聽不得她滿口污言穢語侮辱死去的阿孃,惡狠狠地盯着她,“嘴巴既然這麼不乾淨,那就別要了。”
被拔了舌頭的蘭芳滿嘴都是血,疼的在地上打滾,然而裴冕也好,裴徳庸也好,誰都沒有再理會她。她很快被送進了大牢,在那裡,會有更悲慘的未來等着她。
被折磨的只剩下一口氣的時候,蘭芳無意識地想起尉迎嵐曾經問過自己的話。
我害過你嗎?
我對你有所苛待嗎?
沒有,沒有的。
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廂情願的怨恨跟嫉妒,都是她出手害人,無論是有意無心,還是預料意外,她害死了歲歲是真的。
是她起了壞心,是她動了手,是她不知悔改,所以落到這般下場,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恨自己入骨。
“哥兒……二爺……”
蘭芳撐不住大牢裡的凌|辱跟虐待,一頭撞死在了牆上,屍身被破草蓆一包,扔在了亂葬崗,再無聲息。
裴徳庸也老了,他和負罪感過了一輩子,四十出頭就滿頭白髮。他死後,已經繼任威遠侯並在朝中嶄露頭角的裴冕將他與阿孃合葬。成家立業的他明白了,其實阿爹跟阿孃,從來沒有相愛過。大概是一個決然的不再去愛,另一個又愛的太遲。
他會活下去的,連帶着逝去的人一起。
清歡如約拿走了尉迎嵐的心,棺材中的尉迎嵐與裴徳庸共葬一處,歲歲的小棺材放在中間,他們一家三口能在一起,這大概是尉迎嵐一生最大也最先放棄的心願。
“歲歲能去投胎了。”清歡對眼前一家三口的鬼魂說。“可是,你不能了。”
尉迎嵐爲了保護女兒,不肯隨鬼差離去,歲歲投胎後,她就要被留在這人世間徘徊,也許上天有好生之德,未來的某一天,也能賜予她新生。但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要作爲孤魂野鬼了。
尉迎嵐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來,她溫柔地將小小的孩子雙手捧出,看着她懵懂的化作白光消失在眼前,鬼魂流不出眼淚,但她很高興,做鬼的這二十年,歲歲一點苦都沒有吃。
“沒關係。”她說。“我已經滿足了。”
“我會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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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歡看向裴徳庸,他安靜地站在尉迎嵐身後的地方,然後衝着她笑了一下:“也謝謝你。”
說完,從自己的胸腔中取出一顆心臟,交到了清歡手中:“我覺得,你會需要這個。”
兩個心臟合二爲一纔算是完整。他跟尉迎嵐是兩個殘缺的圓,只有心甘情願的結合,纔有一顆完整的心。
對清歡來說。
最後一塊碎片,拿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在九十八湯後:九十九湯非常長,大概會有二十萬字左右,請謹慎訂閱,就到這裡停止也並不影響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