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聽明帝提到先帝便忍不住感嘆,再聽明帝提出讓他出去任職,心下便頗爲忐忑,這官職倒不逾分,禮部郎中,正五品,與他之前的河防使平級,但他被責之後,能如此快起復已是難得,若再求升遷便是過分,只是明帝之前指控他一心家國,不戀妻主,此時見了他屏風地圖,便言要他出外,不知是器重他還是徹底厭棄了他,當下便謹慎措辭:“先帝對臣,獎掖縱容,實有再造之恩,臣心中常自感念。然先帝當年所見,臣年少心野,性情不定,先帝恐臣不肯在宮中受拘束,方對陛下言不可令臣久居宮中,這原是先帝對臣下的一片愛惜呵護之心。十年已過,臣早已不是當初的年少輕狂之人,亦不再執着於出外爲官。這四個月中,臣在宮中並無不適,近日更深覺能在宮中陪侍陛下,是臣侍今生莫大的福分。倘能在侍奉陛下之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爲陛下分擔一二憂勞,那便是陛下恩出格外了。若外廷文武竭忠盡力,朝廷人才濟濟足備粗使,無需臣侍效犬馬之勞,臣侍自當在宮中執箕帚,侍巾櫛,灑掃庭除,盡宮侍之本分,就此度過一生,臣侍也心甘情願,絕不會有何怨言。臣侍平日不善言辭,陛下或者未深知臣侍之心,此時此刻,臣侍卻不能不對陛下剖白,還望陛下寬恕臣侍。”
明帝聽了,不由得笑起來:“卿這話說得如此文縐縐,看來是誤會朕了,朕沒有生氣啊,卿近前來”,明帝伸出手來看向他,他忙上前輕輕握住,只覺玉手纖纖,柔潤溫暖,他一時間柔情叢生,呼吸不穩。明帝看着他神情漸變,心中喜悅,玉腕微一用力,已是反客爲主,玉指輕輕摩挲他的手掌,滿意地聽到一聲急促的呼吸,玉指更不停歇,轉而輕撫掌心,他的手指已在微微顫抖。明帝一邊輕挑,一邊柔聲道:“澄之說留在宮裡灑掃庭除也心甘情願,朕聽了真是如飲甘泉。這麼久了,澄之對朕都淡淡地,上次還拒絕了朕,朕還以爲澄之對朕不甚在意呢,如今看來是澄之平時掩藏得太好了。這事原也不能只怪澄之,朕對澄之也的確不夠上心。那日澄之走後,朕反思了好久,朕疏忽澄之太久了。”
江澄聽到這裡,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明帝,明帝不再挑戲,輕握住他的手,認真回顧道:“澄之說自己當年年少輕狂,朕又何嘗不是呢。卿初見朕的時候,也就玉兒這麼大吧,夭桃嫩柳一般的年齡,原是最容易得妻主憐愛的,偏朕與瀾兒青梅竹馬,眼睛裡根本看不到別人,聽聞卿有志於國事,朕便順水推舟了。朕即位以後,身邊漸次有了清泉和語易,年少貪歡,心中更無卿的位置了,卿那段時間回宮的次數比後來頻繁多了,可惜朕並沒有給卿機會,奏摺中知道卿在外施展長才,朕也就把卿只當成得力的臣子了。後來瓊兒他們進宮後,卿就很少進宮來了。朕也知道了卿在安仁坊買私宅的事,越發疑心卿無心於朕,朕想卿既然隨時會辭宮,朕又何必多事呢。再後來玉兒也進宮了,宮中的人越發多了。卿到了年齡卻仍不辭宮,朕其實就應該明白卿的心意了,但朕對卿疏忽太久了,竟然毫無所察。直到卿去了淮州,得罪了齊家,她們居然給朕上密摺誣告卿,言道卿心中戀着他人,卿這時候也對朕失望了吧,給皇后上書要求出宮,朕出於妒忌,把卿留下了。還縱容她們將卿告到了大理寺。卿賣了房子進了宮,已經沒給自己留後路了,可朕對卿着實談不上恩寵。九年了,卿官位低微,青春虛度,枉朕自許英明睿智,溫柔多情,在卿這既不英明,也不多情。”
江澄早已淚流滿面,哽咽難言。明帝見了,站起來給他拭掉眼淚,再將他輕攬懷中,等他略平靜了,方繼續道:“澄之,朕已空擲了你的青春,不想再辜負了你的才華。朕已經做不成深情妻主了,總要做個知人善任的帝王吧?不然,朕還配得上澄之多年的喜歡麼?”
“所以,陛下是真打算讓臣出宮任職,不是因爲生臣的氣?”江澄抽噎着,小心翼翼地確認。
“朕當然不是因爲生氣,澄之,朕沒有那麼容易生氣的。朕想讓卿任職禮部,也的確是有公務想要卿去辦,朕需要卿給朕出力,不過”,明帝遲疑了下方道“朕現在覺得這事交給卿去做未必合適,卿終究是男子,朕還是安排卿到別的職位上吧。”
“不就是一個禮部郎中嘛,陛下到底想讓臣去做什麼?”江澄不由得疑惑,他向後微微仰身,看着明帝道:“陛下是想讓臣去玄武還是想讓臣去白虎啊?”
明帝嘆氣道:“卿的確聰明,朕本是想讓卿去玄武迎親,卿上次給朕出的主意,朕以爲可行,但操作起來卻有些不易,玄武國都距我朝甚遠,往來最快也要一月有餘,四國使者商談的結果是迎親使者到達各國國都的三日內出嫁皇子便須啓程上道,朕想派能幹之人在迎親之時,隨機應變,將此事定下,這就必得既熟悉玄武又懂數術之人方可,朕就想到讓卿親自去。只是那玄武國主爲人荒淫殘暴,已是各國皆知,卿現在是朕的人了,萬一有何閃失,朕會後悔莫及的。朕派別人去吧。”
江澄忙道:“陛下既然考慮了臣,便還是讓臣去吧,高敞雖荒淫,臣侍此時已是陛下的才人了,諒她也不敢公然搶掠,且臣侍家中祖父尚在,臣侍也想回家探望一番。”他略羞赧地一笑:“臣侍對陛下隱瞞身份,實屬迫不得已,還望陛下恕臣侍欺瞞之罪。”說着屈身行禮,卻被明帝一把拉了起來,圈在懷裡。
明帝看着他道:“欺瞞這樣的話以後就不必提起了,卿究竟是誰,家在何處,對朕而言沒有任何差別。只是,之前玄武以寧粲爲叛逆,雖然朕曾問過那使節,她道玄武國中並沒有畫影圖形懸賞寧粲,但此次卿親身前往玄武情況怕又不同,想來當年見過卿的人不少,朕擔心卿的安全。那高敞以前不知是否見過卿?若是卿與她曾有過沖突,她這次會不會直接把卿扣下來?”
江澄聽了心下越發柔軟,耐心解釋道:“玄武的確有不少人見過臣,但能夠在玄武朝堂發言的只能是女子,臣在玄武時,母親規矩極嚴,見過臣且又登得了朝堂的女子,不過是兩三人,這兩三位又都是臣侍的親戚長輩,想來不會故意戳穿臣的身份爲難臣。至於那高敞,當年並未見過臣侍,陛下儘管放心。況且,陛下早已猜到臣侍身份,卻仍然安排臣侍去玄武迎親,應該不止是想讓臣見機行事好讓玄武同意皇子不嫁陛下這麼簡單,陛下應有別的安排或是考慮吧。”
明帝點頭道:“澄之所料不錯,朕不僅想讓卿去,還想讓從兒、雲兒他們也去,想讓董雯她們也去,讓他們扮做卿的侍從和送聘禮的差役,一路上查看地形,觀察山川,窺探路徑,熟悉方談,提前爲日後兩國相爭做準備。朕的武將中只有悅兒來自玄武,他當年也是養在深閨,滅門之前連玄武國都都沒出過,將來戰事一起,只靠悅兒,遠談不上知己知彼,地形不熟,方言不通,難免吃虧。”
江澄暗自驚訝,明帝如此未雨綢繆,真真是帝王心智,圖大謀遠,他之前還以爲明帝貪戀溫柔無心一統,實在是小看明帝了。當即決定道:“陛下爲國謀畫,思慮周詳,臣既食國祿,自當爲國出力,臣一定將果昭儀他們平安帶去,平安帶回,絕不辱命。”
明帝一笑,執起他的右手,放在自己脣邊,便是輕輕一吻。
江澄一呆,卻不由得緊張道:“陛下,這是白天呢。”
明帝溫柔一笑:“白天怎麼了?朕也沒說做別的啊,卿這麼緊張做什麼?”
江澄一愣,沒來由地失落起來,顏面上是他自己都覺察不到的黯然。
“傻瓜,晚上朕派人來接你,朕這會兒就先走了,卿去玄武是大事,朕得去安排一下。”
“接臣去哪裡?”他話一說出口,便已然明瞭,臉上不由得燒起來。
“紫宸殿”,明帝忍不住嘴角翹起來,恰如冬日暖陽,光輝一室。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新來收藏拙文的小夥伴,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