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第一次站在朝堂之上了，但時隔兩三年再立朝班，依舊有種新鮮感，這新鮮感讓江澄心情甚好。他身着緋色官袍，腰桿筆直地站在垂拱殿的文官班列中，是最後三四排的位置，這也正常，他只是一個正五品的郎中，若非這日是五日一朝的大起居，都沒有資格站在朝堂上呢。
明帝御殿之前，左右的同僚們紛紛向他招呼，大部分他都不識得，只是禮貌地回以微笑。向錦站在他前面兩排，衝他招手示意了下，他忙點頭致意，其他人他不大熟悉了，陳語陌尚在從玉龍回京的途中，蘇澈和關鳴鸞都在前列，便連林徵也站他前面兩三排的位置，他估計林徵最近是升職了。
明帝坐朝後便下旨宣佈禮部尚書鄭嵐負責準備聘禮與嫁妝，禮部郎中江澄爲前往玄武迎親正使，中書舍人向錦爲迎親副使，二人均借紫，賜金魚袋，鴻臚寺卿高芷爲前往白虎送嫁使，主客郎中、德親王世女蕭霽月爲前往白虎送嫁副使。迎親使副於五日後啓程。
散朝後江澄向樑相和柳相打了個招呼，便被蘇澈邀走了。
“澄之，坐我的車子一同去個地方，今天必要好好敘一下。”蘇澈纔出了垂拱殿門，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
“去是可以，不能坐你的車子啦。陛下給我派了車子。”江澄微笑道，對老友無需避諱。
“可以啊，才人果然比貴人高一等啊，連車馬都給配齊了。”蘇澈聽了便打趣他。
“你們倆這是要去哪裡？”身後關鳴鸞趕了上來。
“找地方敘箇舊，關尚書有興趣的話一起吧？”蘇澈友善地看向關鳴鸞。
三人一起走到宣祐門口，便有內侍出來請安，這內侍便是明帝派給江澄的侍從，江澄命他將車子從宣祐門內趕出來，便向蘇澈兩人告罪，先坐了車子到東華門外等他二人。宣祐門比東華門距離垂拱殿更近，宣祐門下轎原是宰相、親王和有功老臣纔有的特恩，江澄得此恩典實是沾了才人身份的光。前天晚上在紫宸殿侍奉之後，江澄看明帝心情甚好，便婉轉提出想在宮外租個房子放車馬，好方便從玄武歸來後在京中日常當差。明帝以江澄已是天子御侍爲由，不同意他住在宮外，亦不同意他自行購置車馬，江澄當時未敢再爭，心中難免鬱郁。到得昨日下午明帝便派內侍去給他傳話，將未央門外一處皇傢俬邸給他作車馬宅，另撥兩名內侍給他做侍從。
關鳴鸞與蘇澈卻都是騎馬而來的，三人不一時便到了宜陽坊一處幽雅清靜的宅子中。江澄隨着他二人往宅內走去，主房中有個極能幹的三十歲出頭的男子跑出來，見了蘇澈便請安，口內言道：“公子有兩日沒來了，這次又給奴家帶來了什麼貴客啊？”蘇澈一指江澄和關鳴鸞：“關大人你是見過的了，這位是江大人，他有個御前車子在門首停着，你着人去陪了那侍從喝酒，不可怠慢。”
那男子甚有眼色，見蘇澈這麼說了，便喚手下侍兒出來伺候，自己親自去門房照料。
“給阿澈添麻煩了”，江澄進得房中，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澄之，數月不見，怎麼學會客套了客套可就生疏了。我這幾個月真是掛念你，初始聽得你在宮中過得不好，我就求爹爹進宮，勸陛下把你放出來，爹爹反勸我耐心些，說陛下不是狠心之人，應當不會太過爲難你。後來還是鳴鸞告訴我騎射苑的事，我想你終是得償所願了。今日看你氣色不錯，陛下應當待你還好吧？”蘇澈的話說得懇切極了，明亮的大眼睛中盡是滿滿的關心。
江澄極爲感動，柔聲道：“陛下待我越來越好了，之前讓阿澈擔心了，請代我向大長皇子問好，江澄愚笨，讓他老人家跟着掛念了。”蘇澈生父是明帝皇舅，但平時父子二人關係並不良好，江澄沒想到爲了自己的處境，蘇澈竟然去求大長皇子，得友如此，夫復何求啊。
酒家中的男子將飯菜呈上，蘇澈和關鳴鸞便勸江澄先用，他倆卻並不動筷子。一早去朝堂立班，顆粒未進，江澄確實有點餓了。關鳴鸞看他吃得專注，忍不住問道：“宮裡沒給你做早飯？”江澄也不隱瞞：“我殿中那兩個侍兒沒伺候過早朝的差事，今天起遲了，自責得要命，看着怪可憐的，我只好先走啦，吃一次虧長一次記性，以後只能夜裡備點點心了。”
蘇澈聽了便笑起來：“要論懂官場規矩，還是子墨啊。”
江澄一嘆道：“我這次進宮前把子墨託付給了阿徵，不知道如今怎麼樣了？”
蘇澈還沒來得及回話，便聽門外一人道：“子墨好好的，有勞澄之掛念啦。”卻是林徵一步跨了進來，她身後還跟着徐淳和向錦。
他放下筷子，站起來向徐淳和向錦問好：“徐大人好，向大人好，不知二位大人要來，在下提前落筷了，不恭不恭。”
徐淳看了他一眼道：“澄之怎麼這般客氣，果然陛下最會調理人，澄之可比以前會說話多了。”
江澄無奈道：“徐大人這意思，江澄以前捩手覆羹，轉喉觸諱，專揀人不喜歡的說麼？”
徐淳一笑：“雖然沒這麼誇張，卻也差不多了。”
江澄不甘示弱道：“大人詞鋒如劍，將來不知哪家男兒前世不修，要來消受大人哦。”
向錦不由得莞爾：“江大人多日不見，仍是好精神好口才，向某佩服。”
江澄忙道：“老友相見，一時忘形，讓向大人見笑了。”
幾人重新入座，林徵率先道：“澄之，這都十一月了，我凰朝尚且有幾分寒冷了，那玄武想來很快就冰雪載途了，你和向大人這個天氣這個季節千里跋涉，實在是一趟辛苦差事啊。”
江澄嘆氣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四國聯姻修好，互嫁皇子剋期畢婚，此舉關係四國社稷興衰存亡，關係四國百姓平安福祉，身爲臣下自當盡綿薄之力。你我爲國效忠性命尚可置之腦後，區區冰雪又算得了什麼。”
他的語氣低沉而堅毅，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向錦呆了半晌，方道：“大人果然公忠體國，向某佩服。”
江澄卻笑道：“這次臨時出使，陛下委屈大人做使副，實出我意料，想來此次還朝陛下必有酬勞，還請向大人不要介懷。你我齊心協力，圓滿完成迎親纔好。”
向錦渾不在意地道：“上次我告大人不實，當時大人沒有追究，陛下也未降責，之後我去睿思殿奏事，陛下便言道讓我將功贖罪。此次出使，便是我贖罪之日。況且大人是天子御侍，排名在前，理所應當。”
徐淳見她二人把話說開，便談正事：“澄之阿錦，你二位此次出使，天冷路遙，有什麼要準備的，不方便跟陛下和禮部提的，不妨對我們直言，我和阿澈、阿徵自當盡力。”
江澄見向錦望着自己，知她與徐淳等人尚不是無話不談的密友，便當仁不道：“有些東西還只能麻煩你們幾位，大家爲國事盡心，我和向大人也就不客氣了。”他頓了頓道：“我想請阿澈從左藏庫東庫中揀上等禦寒大毛二十來張，派人送到軍用裁縫鋪，加急做出來。”
蘇澈點頭道：“這個容易，我今日便讓人辦去。只是你們幾個出使，陛下一定會賜衣袍的吧，有必要重複帶麼？”
江澄搖頭道：“陛下所賜衣袍定是出自尚衣局，尚衣局中那些嬌貴的侍兒日坐蘭房，哪裡知道玄武的寒冷，所做袍子多半是以輕柔好看爲主，不實用。”
徐淳聽了便道：“澄之所慮極是，還有什麼？”
江澄便看着她道：“請徐大人派人在軍帳中取些蒲草和馬掌包，這在玄武是用得上的，東西備好後，請直接送往禮部。”
他轉而看向向錦道：“大毛袍子和蒲草馬掌包都有勞向大人親自看着差役們放到咱們出使用的車子上。”
徐淳道“這也容易，不是什麼大事。還有嗎？”
江澄壓低了聲音道：“請大人幫我準備些麻藥和毒酒，東西備好後請直接送到向大人府上，讓向大人帶到車子上。”
徐淳看了看他，卻並沒問什麼，點頭應允了。
江澄復又看向林徵道：“阿徵最近升職了嗎？我都不知道。”
林徵一笑：“上個月被陛下任命爲司農寺卿了。”
江澄點頭道：“恭喜阿徵，司農寺雖小，正卿卻可以自己當家作主，比在工部做個侍郎強多了。只是那工部侍郎印現在卻委了誰呢？”
林徵嘆氣道：“澄之的心思還是在工部上啊，夏天你進宮後我本想着往侍郎位置上努力一把，陛下令我們修騎射苑，我督促差役，教導軍卒，幹得極賣力，可是臨了還是被嶽飄嶽尚書把功勞拿去了。恰巧司農寺卿家中嫡父去世了，報了丁憂，陛下便委了我。從此以後也就不再受嶽大人的氣了，那工部侍郎至今還空着呢。澄之，我看陛下現在待你比先前好很多，你出使回來讓陛下給你個別的缺，可千萬別念着還進工部啊，那就是個受氣的坑，咱犯不着。”
江澄沉吟未答，半晌方道：“罷了，回來後的職位自有陛下聖意獨斷，天恩向來難測，你我也不必提前推想。說到司農寺卿了，我倒有一事奇怪，我夏日初回宮後在宮門口旋轉，那鴻臚寺卿高芷便上奏彈劾我不守宮規，直要讓陛下將我打入冷巷，我與她素不相識，應當沒什麼過節，不知她何以如此？”
林徵看了眼徐淳，徐淳看了眼蘇澈，而後還是徐淳言道：“澄之，高芷是敏君的表姑母。”
江澄愕然，道：“可是敏君與我關係甚好啊。”
徐淳道：“我那日知道後去警告了她，她面上應承，心中卻並不肯依，這也難怪的，她與趙家有親，又是樑相門生，原不把我等放在眼裡，後來估計是敏君告誡了她，自敏君與澄之要好以後，她也就沒再與澄之作對了。”
江澄點頭，時辰已經不早，他還有一件大事要談，當下便不再談高芷，只看向林徵道：“阿徵，你能借我些銀子麼？”
林徵十分痛快地道：“這有什麼能不能的，你要多少？”
江澄躊躇了下方道“一萬兩，等我從玄武回來慢慢還你。”
“這麼多？給你銀錠還是銀票？”
“銀票可以嗎？銀錠不好帶。”
“行，我備好了怎麼給你？”
江澄瞬間感動：“阿徵太慷慨了，一萬兩說借就借，收我利錢嗎？”
林徵財大氣粗：“收什麼利錢，你不還都可以，就當是子墨的聘禮了。”
“你收了子墨？不怕未來正夫吃醋麼？”江澄驚訝道。
“你把他託付給我的時候，不就是想讓我收了他麼？而且他現在已經有身孕了。”
“恭喜阿徵，也替我恭喜子墨。子墨是個老實孩子，人是極善良的，還請阿徵好好待他。銀子我會還你的，就當是子墨的嫁妝。”江澄這話說得柔柔糯糯。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中所採用的官位
太師、左相、右相、親王 正一品 柳笙 樑冰鑑嗣王、郡王 從一品
尚書左右丞 正二品
六部尚書 從二品 徐淳 關鳴鸞 楚昀 鄭嵐 嶽飄權六部尚書 御史中丞 正三品
六部侍郎 大理寺卿 鴻臚寺卿 從三品 蘇澈 葉衡 高芷給事中 中書舍人 宗正寺卿 太僕寺卿、司農寺卿 衛尉寺卿等 正四品 向錦 林徵權六部侍郎 左諫議大夫 右諫議大夫 大理寺少卿 鴻臚寺少卿 國子祭酒 將作監 從四品 陳語陌河防使 二十四司郎中 衛尉寺少卿 太僕寺少卿等 秘書少監 正五品員外郎 起居舍人 監察御史 正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