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明帝如此講,倒有些出乎意料,忙誠懇地道:“臣侍雖有心做事,但才疏學淺,離朝廷棟樑還相差甚遠,陛下莫要對臣侍寄予太高期望纔好。”
明帝邊用膳邊道:“澄之還年輕嘛,假以時日會成爲國家柱石的。這不是朕一個人這麼想哦,樑相也是如此認爲的。澄之還是要對自己更有信心一些才行。”
江澄聽了,便輕淺一笑:“臣侍以後會努力的,儘量不辜負陛下的期望。”
明帝聞言笑道:“那朕就拭目以待嘍。”
一直悶頭吃飯沒有說話的董雲飛此時擡頭道:“陛下,臣侍在苑中聽說京城裡有個叫天成亨的銀號逼得男兒自殺了,陛下可知情?”
明帝一怔,問道:“男兒家又不在銀號裡存放銀子,銀號怎能逼迫男兒自殺呢?雲兒這消息從哪裡得來的,別是以訛傳訛吧?”
董雲飛道:“前兩日不是休沐嘛,臣侍手下一個小公子請了假回家去,他家是懷德坊一帶的,他晚上回來就給大家講這天成亨仗勢欺人逼死人命,那自殺的男兒沒有人收葬,只能埋在萬墳裡,他說得有根有據的,不像是編造出來的啊。”
趙玉澤接話道:“玉兒手下也有男兒在說這件事,說這自殺的男兒給一個六十幾歲的富商做了小侍,這男兒想要贖身,富商就索要十兩銀子,這男兒在工部做了幾年工,好不容易纔掙了十兩,結果被天成亨給吞沒了。這男兒沒辦法就自殺了。”
董雲飛憤憤地道:“臣侍聽說的是天成亨不僅不給銀子,還讓京城的無賴恐嚇這男兒,說是要去官府告他私蓄財產。這男兒只有絕望自殺了。天成亨掙這等昧良心的銀子,委實氣死人。臣侍手下的男兒們聽說了此事個個都氣得不得了。”
明帝看着董雲飛道:“雲兒真是嫉惡如仇,這個性真讓朕喜歡。只是此事究竟內情如何,朕還需細細瞭解”,明帝說着看向江澄,問道:“澄之知道此事麼?”
江澄忙輕聲道:“臣侍也是休沐那日才聽說的,的確如敏君和嘉昭儀所說,這男兒的銀子是被天成亨給吞了,又被天成亨逼得自殺。”
明帝問道:“天成亨吞了他的銀子,他家妻主不找天成亨算賬麼?”
江澄聽了將他所得到的消息嚮明帝細細講了一遍,末了道:“坊間有消息說這尹娘子是和天成亨一起做好的套,兩家把這十兩銀子給分了。”
明帝皺眉道:“男兒家瞞着家主在外存銀子,原不佔理,只是這天成亨做事未免太毒辣些,雲兒爲何說天成亨仗勢欺人呢?”
江澄道:“坊間傳聞這天成亨的老闆娘子與京兆尹秦大人關係極好。這天成亨仗着秦大人的勢力,又明知律法不準男兒蓄私產,一邊收着男兒們存放的銀子,從中賺利錢,別的銀號給利錢最低是六釐,天成亨只給男兒二釐,可它放錢出去的時候還是一分利,憑空比別的銀號多賺了一倍利。一邊貪心不足,隨意吞沒男兒家的存銀,男兒們性子懦弱的,打落牙齒和血吞,性子剛烈的就只有自殺了。這樣的人命應該不是一回了。”
明帝道:“朕回頭訓責一下秦淼,讓她以後少摻和天成亨的事情就是了。”
董雲飛不滿道:“陛下這意思這天成亨知法犯法逼死人命,不用受一點懲罰麼?出了人命大案,卻無人過問,咱們凰朝比玄武又好在哪裡呢?”
趙玉澤也道:“是啊陛下,天成亨不受罰,以後豈不更加有恃無恐,還不知道要斷送多少可憐男兒的性命呢。”
明帝爲難地道:“一個區區天成亨不值得朕包庇,朕顧慮的是它收男兒存銀,朝廷若是追究天成亨,所有在裡面寄存銀子的男兒按律法,輕則罰爲營伎,重則判死刑。朕於心何忍啊。澄之有何良策?”
江澄斟酌措辭道:“天成亨知法犯法逼死人命,不受罰實在說不過去,可若以她非法收男兒存銀爲罪名懲處,她必然不服,定會將其他男兒存銀的賬目全部抖摟出來,那時節朝廷就比較難做了。爲今之計,不如讓刑部先抓了天成亨的老闆娘子,封存了天成亨的賬目,將其他男兒的存銀悄悄給還,再判處天成亨的逼人致死罪。”
明帝疑慮道:“這天成亨不知共收了多少男兒的存銀,倘有上千個男兒,逐個退還,耗時耗力啊,刑部不用忙別的事了,光給男兒們退銀子就忙不清了。”
江澄微笑道:“刑部嫌麻煩,也可以不退還銀子。”
董雲飛道:“不退還,那不成了刑部私吞男兒銀兩了麼?”
江澄笑道:“陛下天心仁善,不忍心治男兒私自存銀之罪,刑部嫌退銀子麻煩,男兒們也未必想要退還,男兒們寄存銀子,或者爲日常攜帶不便,或者爲得利錢,退還了後他們還得另外想辦法。這等情形下,刑部不如把男兒的銀子存到戶部去,把這筆銀子專門定個名號,比如叫助國銀益餉銀之類。按寄存年限給利錢,利錢不必高,二釐三釐都可以,只要在男兒取銀子的時候能夠足額給付就好。這銀子存到了戶部,以助國爲號,就不算是瞞着家主蓄私財了。當然戶部要做到替男兒們守口如瓶,除了存銀男兒本人,其他人無權調用也無權查看男兒所存銀兩,戶部大小官吏倘有泄漏男兒身份給家主者,一律徒三年。”
明帝和趙玉澤和董雲飛怔怔地看着江澄,半晌,明帝拍手道:“妙啊,朝廷既得了銀子,男兒們又得了利錢,一舉兩得啊。這個法子不僅可以用在天成亨上,其他小銀號也可以依此辦理,此外戶部也可以新收一批男兒的存銀,朕只要把戶部的官員和胥吏管好了,讓她們賬目清楚,就不會有什麼大礙。”
江澄聞言笑道:“陛下所言甚是,朝廷備戰之時,用銀子的地方極多,其實不只是男兒們,女兒們的銀子也可以存放在戶部啊。戶部按年限付利錢就是了。”
明帝立即道:“戶部給出的利錢不可能高於銀號啊,女兒們多半不會存吧,她們可以直接存在銀號裡啊。”
江澄笑道:“這銀子既以助國益餉爲名,總有一些憂國憂民的正直女兒會不計得失存在戶部的。當然朝廷也要用好這筆銀子,不能辜負臣僚百姓的愛國之心。”
明帝道:“那是自然,朕心中有數的,況且有錢卿和蘇卿在,朝廷的銀子不會胡花濫用的。”
趙玉澤看着明帝嬌聲問道:“陛下,玉兒可以把月例銀子存些在戶部麼?玉兒不要利錢。”
明帝笑道:“當然可以啦,不過不要利錢不行,玉兒不要利錢,其他男兒們知道了,也就不敢要利錢了,那時節就沒人肯來存銀子了。”
江澄笑道:“敏君放心吧,戶部也給不了太高的利息,月利頂多三釐。你要是存放的日子短啊,大概也就是二釐。”
董雲飛問道:“澄哥你給算下,我要是存一百兩銀子,存個五年,能有多少利錢?”
江澄笑道:“銀子存在戶部,兌付有保障,當然就沒有利滾利那一說了,一百兩銀子存放五年,按月利三釐算,一年利錢是個三兩六錢,五年利錢是十八兩銀子。”
董雲飛道:“很好,很好,拿一百兩閒錢放在戶部,五年後就多十八兩,真是好事。這好事啥時候開始實行啊?我把我的積蓄都存進去,讓小從子也去存。”
明帝聽了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澄之,若是民間百姓找銀號借貸,一百兩怎麼得一年也得給上十兩銀子。而今朝廷借男兒的銀子,五年纔給十八兩,未免太刻薄了吧?”
江澄認真地道:“如果朝廷要給一分利才能用到銀子,那朝廷就不會用男兒的銀子了,男兒無地存銀,就只能被私號坑害,存給朝廷雖然利錢不多,但朝廷不會坑男兒那幾兩銀子,這是其一。其二,如今國家外臨強敵,每個男兒都應與朝廷同心同德,只有我們凰朝打贏了,男兒的日子纔有保障,一旦我們凰朝輸了,男兒們就只有淪爲奴侍了,還談什麼利錢呢?少得的利錢就算是男兒們爲朝廷出力了。”
明帝點頭道:“好吧,便依澄之所言,朕讓刑部和戶部去辦理。”
江澄一笑:“這主意最開始是蘇澈想出來的,臣侍不過是提前告訴了陛下罷了。”
明帝笑道:“那就正好讓蘇卿負責,蘇卿做事朕向來放心。”
次日一早江澄前往禮部,卻沒見到高瑩和馮兆雪,大堂中只有祠部員外郎羅幻蝶在,羅幻蝶告訴他高馮二人陪同天成亨死者的表弟去刑部衙門前告狀了。他暗贊高瑩做事利索,便吩咐羅幻蝶派禮部小吏盯着點天成亨的老闆娘子,免得她畏罪潛逃。
江澄吩咐完,便前往寧滿處,將寧家銀票的事詢問寧滿的意見。
“哥哥,以我看,咱寧家要做就做得大方些,也不必說寄存了,這筆銀子乾脆直接捐給戶部。”寧滿放下手頭的鴛鴦繡品,輕聲道。
“直接捐了能成嗎?這可是好大一筆銀子啊,將來寧家找你我要銀子,卻拿什麼給她們?”江澄有些不大確定地問道。
“哥哥,寧家眼下沒有投靠到凰朝來,來日兩國相爭,各爲其主,難免不殺傷凰朝的將士,如果最終獲勝的是凰朝,那寧家就是階下囚,就是敵國罪人。那時節憑哥哥的恩寵,想要救她們的性命或者可以做到,想要讓寧家還保有富貴,怕是就難了。咱們把銀子提前捐給了朝廷,以凰朝陛下這仁厚的性子,多半會承寧家的人情,必不會薄待了寧家的。退一萬步講,就陛下不承寧家的情,也必感動於哥哥的忠心。寧家將來必是要靠哥哥照應的,哥哥越得帝心,寧家的日子就越好過。”寧滿細細地言道。
“弟弟說得是,是我小氣了。我這就把銀票給戶部送去,如今朝廷正在用錢的時候,雪中送炭好過於錦上添花,陛下將來或者會對寧家網開一面。”江澄迅速地下定了決心,又問了寧滿一些日常過日子的話,見寧滿在董家的照料下衣食無憂,又得知董雯像之前一樣一有空就往這宅子裡跑,便大爲放心,又囑咐了寧滿幾句,方辭了寧滿出來。
當日下午,江澄便去戶部將寧家所給的玄武銀票全數捐出。因數額太大,又涉及玄武世家,錢文婷不敢獨自做主,便陪同他去睿思殿見明帝。明帝命錢文婷將銀票收了,給出戶部憑照,蓋上戶部大印,寫上錢文婷、蘇澈兩個名字。又給了江澄一道硃筆聖旨,聖旨上先是嘉勉了寧家家主寧靚一番,而後寫道:“予寧家一女五品官。”
明帝笑道:“江卿把這憑照和聖旨都收好了,錢卿你負責把這銀票從玄武那邊兌付出來。”
錢文婷笑得雙眼成了一條縫:“陛下放心吧,別說是玄武的銀子,便是刀山上的銀子臣也能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