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我已經是中年人了,紅楓樹的村落已是白瓦添磚,村村通了公路,大小車輛來來往往,學校建設已是錦上添花,教師又添了好幾個,學生卻少了許多,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那幾棵老楓樹,它們還在陽光下生長,在風雨中飄搖。我上的課不再是兩個班的語文數學,而是一個班的衛生保健,作業少得可憐,學生放學了,我覺得無所事事,又到老楓樹下走,這時,我發現,老楓樹也是有年齡的,我數了數,最老的那科起碼有兩百年,最年輕的也有一百多年了。植物有年齡,有生命,人有年齡,有生命,我卻不知道,植物是不是像人一樣,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憂傷彷徨,植物會不會感到生活的枯燥乏味 ……
手機響了起來,是校長打來的,他說袁麗君生病了,她們學校的老師已經把她送到醫院,讓我安排一下以後的課程,速到醫院去。我忙着寫了請假條,交給新來的校長,便急匆匆往醫院趕。
袁麗君躺在醫院的病牀上,緊閉雙眼,臉色蠟黃,點滴慢騰騰地流入她的軀體,聽到我的腳步聲,她微微睜開眼說:沒什麼,小病而已,你怎麼慌成這樣,坐下休息一會兒。我說:是不是吃錯什麼了,昨天我問你的時候還好好的,今天就這個樣子。醫生走進來對着我說:你是怎麼做丈夫的,妻子病成啥樣都不知道,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我跟着醫生到了他的辦公室,醫生把化驗單遞給我說:她得的是癌症,晚期了,做化療吧!你籤個字。我熱汗直冒,急急地說:醫生,是不是弄錯了,怎麼會……醫生看着我說:請相信,這是科學,不會弄錯的,做多兩個月的時間,好好安慰她吧!她要什麼,儘量滿足她,這是唯一的了。醫生坦率地說:千萬不要告訴她,讓她配合醫院的治療,可以減輕她的一些痛苦,去吧!好好照顧。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的大腦神經要崩潰了,跌跌撞撞地走出醫生的辦公室,但是,我得堅強地站起來,強壓住內心的哀痛,笑咪咪地走道袁麗君的身邊。
點滴在滴,袁麗君睜開眼睛,對我一笑,說:唐,醫生怎麼說,是不是沒啥子事嘛!我點了點頭,握住她的手說:沒啥,過兩天就好了。袁麗君又是一笑說:唐,假如說,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好好地照顧好自己,你要好好地把孩子輔養成人……我捂住她的嘴說道:不會有事的,過幾天就好了,你不要胡說了,我不想聽。
袁麗君輕輕滴說:唐,你聽我把話說完,我是說假如,假如,假如真有那麼一天,你要記住我的話,孩子是你我唯一的結晶,是個不大懂事的娃,你的脾氣要改改,不要不說不問,千萬不要動粗,你知道,他從小就怕你,你要哄着他一點,這是一,還有就是你,不要什麼都不在乎,飯要多熱一熱,菜要多洗一洗,洗衣服要多搓搓柔柔,遇到事該說的要說,該做的不該做要想一想,老家那邊一年一趟要回去看一看,這是第二,唐,你打個電話給莎莎,叫他一家回來一趟,我很想見見她們了,假如有那麼一天,我有話對她們說。
我的手在顫抖,我笑着對她說:說完了嗎,我都記下了,瞧,夜深深,月明明,爽悠悠,病牀人,該休息了,閉上你的眼睛,我看着點滴。袁麗君笑着瞅了我一眼,慢慢的閉上眼睛。我呆呆地望着點滴,白白的牆壁,腦子裡空空的。
莎莎開着車回來了,要不是他叫我,我卻認不出來,她早已脫去了黃泥巴腳幹山野村姑的氣息,成了一個名符其實的城裡女郎,打工仔變成生意人,生意人變成了小老闆,雖然老了一些,但是比先前更漂亮更美麗了。我把醫生說的情況告訴她,她悠悠低下頭,走到病房裡看着袁麗君,莞爾一笑說:嫂子好些了麼?袁麗君撐起身子對莎莎也是一笑說:沒什麼,好多了,你哥真混,打電話給你幹什麼,讓你大老遠忙來,多不好意思,他呀,榆木疙瘩一個,還老師呢。
莎莎白了我一眼說:哥,你去歇一歇,這裡有我呢。我強笑着說:我去去就來,你們聊一會兒。莎莎擺擺手,我走出病房。
莎莎告訴我,袁麗君早就知道自己的病了,她怕我心裡受不了,強忍着過生活,不是她太傻了,是她太愛我,我和孩子是她的生命,她得希望,她的未來,她的延續,她堅持着,努力着,她不讓我和孩子受一點兒罪,她要讓我和孩子幸福快樂。她告訴莎莎,如果她不在了,叫莎莎勸我再找一個,因爲我這些年來總受人欺負,總不順心,如果在沒有愛,我就太不值了。還叫我千萬不可以怠慢孩子,不管咋個樣,一定要把孩子輔養成人。莎莎嘆了一口氣說:癡情女人呀!傻到極點了。哥,你想怎麼辦呀!
我說:莎莎,你看也看了,她要說的也說了,你也忙得很,還是走吧,我會請假陪着她,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莎莎望着我,晶瑩的淚水不停地滾動,我遞給她手帕,她撲到我的肩膀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強笑着對她說:莎莎,擦乾眼淚吧!人這一生,很不容易,咱們還得活下去,走吧,我會支撐下去的。
莎莎掏出一疊錢,塞進我的包說:哥,有什麼就知一聲,不要硬撐着。我們是親人呀!到過年了,我來接你們,到老家走,看看那裡的親人去,哥,你們保重。
莎莎走了,我回到了病房,袁麗君說:唐,我好多了,躺了一夜,夠了,你扶我出去走走。
我扶着她輕輕走出了病房,在陽光下,我們互相依偎着,她輕輕地說:一生一世就這樣該多好,唐,我好幸福。我的臉轉向一邊,淚水撲簌簌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