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點菠菜”王媽媽習慣性勸說,但以一貫的先例來說,她其實並不抱什麼希望。新年新氣象,在王家明跨入12歲這一年,王媽媽終於從M市調入Y市,職位的升遷倒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終於可以每天都看到寶貝兒子了。
王家明皺眉看着盤裡的涼拌菠菜,很不情願的伸出筷子。
“算了,不想吃就不勉強,媽媽明天給你買其他菜。”一見兒子這樣,王媽媽再出聲就有些心虛。她確實是翻着花樣每天做些對兒子很有好處但他卻不愛吃的菜。就像全天下溺愛孩子的母親一樣,雖然王媽媽一直抱怨着自己孩子的面無表情,可在家裡,一旦王家明出現些許不滿神色,她更寧願兒子保持原狀。
“不用,放在這裡,我會吃的。還有那盤炒豬肝也放下吧”
王媽媽驚訝極了!這真是自己那個不吃雞蛋,不吃牛奶;不吃動物內臟,不吃動物皮,不吃動物四肢;不吃菠菜,不吃胡蘿蔔,不吃土豆,不吃茄子,不吃捲心菜,不吃青椒,不吃絲瓜,不吃韭菜等等數都數不過來的兒子?她每日鬥智鬥勇,鍥而不捨的飲食政策難道終於起了作用?
王家明奇怪的看了母親大人要哭不哭的表情一眼,悶不吭聲的攻佔目標。這種叫做菠菜的植物,軟嗒嗒的口感真是討厭,可書上說這是最有利於身高的蔬菜之一。上次秦筱過來時,無一例外的又嘲笑了他的身高,真沒見過那麼討厭的女生,他都沒笑她那天穿得像顆菠菜。
若是王媽媽知道自己因爲兒子的懂事而感動驕傲的表情被王家明理解成要哭不哭,那可能真就要哭了。整點報時的鳥叫聲驚醒慈愛看着兒子與菜餚奮鬥的王媽媽,她興高采烈去書房幫兒子收拾書包。
“小明,你們今天運動會不用上課吧?”
“嗯”吞下口中食物,拿餐巾紙擦擦嘴後,王家明應道“不過我要當排球比賽的記分員,幫我把筆記本裝進去”
“那這些書就不用帶了,咦?”屋子裡王媽媽提高聲音問道“小明,想不到你也喜歡往筆記本上貼明星。劉德華,林志穎,小虎隊……這,這些都是什麼啊”王媽媽拿着一本筆記本憂心忡忡走出來,按說,這個年紀,小男孩喜歡的也該是伊能靜或者葉蘊儀吧。
要是換做別的母親,肯定不會七想八想,可作爲王家明的媽媽,這個打小就早熟得不像話的孩子的母親,時髦的王媽媽真是有些怕出什麼岔子。
王家明嘴一抿,接過筆記本,隨意瞅瞅,花花綠綠的封面上歪歪斜斜寫着三個字“抄歌本”。再翻翻裡面,《花心》,《真心英雄》,《瀟灑走一回》,《冬季到臺北來看雨》,《問情》,《星星點燈》……
“媽,這是秦筱上次來補英語後落下的,可能跟我的本子混掉了”
“紅紅的?”王媽媽暗鬆口氣“她學校不就在你們學校旁邊,你今天去還給她。對了,順便幫我帶頂帽子過去,正好我這次出差給她帶了”
“媽--”王家明難得的拖長聲音。
“拜託啦,紅紅去年就給我說她想要頂這樣的帽子。”
本想無視王媽媽的撒嬌,突然想到自己的本子在秦筱那裡,王家明臉色一變,點頭答應;這邊廂,秦筱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哈,秦筱”徐帆不客氣的嘲笑“這就是你說的要帶過來的東西。瞧瞧這段‘人體的長高,決定於骨骼的生長髮育,其中下肢長骨的增長與身高最爲密切。也就是說,只有長骨中骺軟骨細胞的不斷生長……’這就是等下我們要唱的《真心英雄》?”
一把扯過徐帆手裡的筆記本,秦筱使勁翻了翻,果然,除了一堆不知所云的東西,哪裡有自己辛辛苦苦抄寫的歌詞。
“啊,怎麼辦,秦筱”文靜煩惱的問道“你說你會帶來,我都沒有帶書包耶”
“我也是”
“我也沒帶”
“早知道我帶了啦”
其餘女生七嘴八舌出聲,本來這種抄歌本,幾乎人手一冊啦。可大家出於對秦筱的信任,也就樂得偷懶不帶書包。好不容易盼到的最後一個運動會,他們畢業班還要表演節目,結果本班四個男生的歌曲演唱難道開天窗?
“好啦好啦”文靜看着自責的滿臉通紅的秦筱,招招手讓大家安靜“他們幾個也練了那麼久,不用看小抄也記得歌詞啦。反正每人只有幾句。”
“我可能記不住”鄭宏冒出一句,在文靜的瞪視下又縮頭退回人羣。
“好啦!”秦筱大叫一聲,鎮住又開始抱怨的同學“我記得住啦,馬上重新寫一遍給你們。給我幾分鐘時間。”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好不容易找到的圓珠筆寫了幾下就沒墨了。“我去買筆”秦筱扔下一句話,不給別人反應時間就匆忙跑下樓。
該死的,真是越急越想不起來。她記得前面,也記得後面,就是怎麼也想不起‘平凡的人們給我最多感動’跟‘祝福你的人生從此與衆不同’之間那句是什麼,只有去找王家明拿本子。他要是敢不帶,哼!
跑到教工樓的小門,正考慮編個什麼理由給門衛大爺讓他放自己出去,結果就看到王家明正走向這邊。秦筱第一次覺得,她是這麼的希望看到小矮個。“喂--那個矮……王家明”
“你怎麼在這?”王家明奇怪,什麼時候她跟自己這麼心有靈犀了?
“別管,哎,昨天我落在你家的筆記本你帶來了嗎?”
“筆記本?做什麼用的”
“記筆記”
“哦?”王家明好笑的揚揚右手的東西“你是說這寫着抄歌本的東西是你記筆記的?”
“呀,太好了,就是它”秦筱高興的跳起來,隔着欄杆伸出手“給我”
“等一下”王家明右手一縮,左手一攤“我的呢?”
“什麼?”
“我的筆記本”
“啊”秦筱眼珠轉了轉“你先給我,我馬上拿給你”
“不行,交換”王家明可清楚這傢伙的惡劣了,給了她就別想拿回自己的本。
“求求你了,小明哥哥。你先給我,我有急用,等下我一定拿給你”
從來沒有見過這般秦筱的王家明,愣了愣,把本遞過來。
“謝啦”歡快接過自己的寶貝本子,秦筱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說“小矮個,我纔不會拿給你呢”
看門大爺瞧着王家明直樂“喲,你就是一中廣播裡經常表揚的王家明啊,剛纔那女孩欠你東西?要不要進去找她?”要是秦筱聽到一向六親不認的看門大爺這番話,恐怕又要哀怨人與人之間差距之大。
“不用,謝謝您”禮貌道謝後,王家明走向教室。多虧他沒傻到把帽子也帶過來,哼。
短暫的小插曲之後,沒人計較秦筱從哪裡變出她的抄歌本來的。火速表演完畢的四個男生飛快召集十幾位同學排兵佈陣,今年運動會的重頭戲“50米男女混合接力”可不能再輸給二班。
操場上響徹着例行的《運動員進行曲》,徐帆綁着紅頭帶站在東邊隊伍第一位。他朝兩邊加油的同學揮揮手,神氣嚷道“我肯定先把優勢跑出來”
西邊隊伍最後一位的文靜揉揉肚子,對秦筱悄聲說道:“小紅,我怕。現在心跳的好快!”
“沒事”秦筱拍拍文靜肩膀輕聲安慰“又不是第一次跑這個,再說,你家徐帆肯定會把你落下的跑出來”
“胡說什麼啊”文靜紅了臉,輕捶了一下秦筱胸口。
“唉喲,你輕點”秦筱只覺一股疼痛鑽心而來,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最近總是這樣,那個地方不小心碰一下,都跟被石頭打一樣,疼死她了。
“啊,不好意思”文靜雙手合十告饒,惹得兩人同時一笑。經這麼一鬧,她倒覺得自己一直酸脹的肚子也沒那麼疼了。
“你們兩個認真點,快到我們跑了”前面的王芳芳轉頭警告。
文靜對着秦筱眨眨眼,兩人衝着王芳芳背影吐了吐舌頭,掩嘴一笑。文靜早看那個王芳芳不順眼了,仗着自己爸媽在Y大做老師,總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有什麼了不起真是。論成績不如秦筱,論好看不如自己,不知道她得意個啥。
兩旁的加油聲不絕於耳,很快就輪到鄭宏把接力棒交給文靜,跑完任務的秦筱在看到文靜順利接棒之後高興得跳起來:“文靜好棒,加油跑啊”
跑了沒幾步,就見一直緊追他們的二班那個人的接力棒掉在地上,這下六年級一班的同學幾乎已經看見第一名的獎狀般開始歡呼慶祝起來。
“啊!”眼看就要到終點線把棒子交到第一棒的徐帆手中時,文靜突然捧着肚子,痛苦的摔在地上。
“文靜!”秦筱激動的大吼一聲,卻見文靜掙扎着,撿起掉在地上的接力棒,搖搖晃晃起身,把棒子遞到徐帆手裡。
六年級一班的人都呆了,他們不知道怎麼到手的第一名,變成了最後一名。
“都是因爲你!”徐帆對文靜吼,把手上的接力棒狠狠的摔在地上“眼看就要勝利了。你非得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對……對不起”被心儀的男生這樣大吼,文靜本就強忍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的大顆大顆掉下。
“徐帆,你太過分了”火大的推了徐帆一把,秦筱把文靜緊緊護在懷裡,再繼續發飆“你都不先關心一下文靜摔到哪了,疼不疼,什麼人啊!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稀罕!”徐帆扯下頭上的紅頭帶往地上一扔,看了看埋頭哭泣的文靜一眼,掉頭走了。
其餘人見班裡幾大頭目□□味這麼濃,都只敢待在旁邊不吭聲。王芳芳拉拉秦筱衣角道“帶文靜到廁所去”
“幹嘛”像護仔的母雞,秦筱這會遇佛殺佛,何況是本來就不太喜歡的人。
“她那個來了”
“什麼?”
王芳芳見秦筱不懂,湊到文靜耳邊說了幾句。文靜擡起滿臉是淚的小花臉,接過王芳芳遞過的運動衣捆在腰上,跟着她走向廁所。
“你去小賣部買包安爾樂。”扶着文靜的王芳芳頭也不回吩咐着秦筱
“那是什麼?文靜!”被一連串事情搞得有些急的秦筱見最好的朋友突然就這樣跟另一個人走了,被拋棄的心情油然而起。
王芳芳看看定住不動的文靜,再看看急得也要哭出來的秦筱,跺跺腳說道“笨到一塊去了。你陪她去廁所,我去買”
在城郊小學的女廁所裡,秦筱上了一堂真正意義的生理衛生課。她奇怪這樣的事情爲什麼不是無所不知的老師來告訴她,也不是很疼愛自己的媽媽教導她,反倒是這個自己不太喜歡的王芳芳當了她們的人生導師。
秦筱懷着這樣複雜的心情沮喪的走在放學路上,因爲一直低着頭,也就沒看到等在巷子口的王家明。
“喂!你不看路啊!”摸摸自己被撞得很痛的額頭,很有禮貌的王家明同學面對我們秦筱時,總是會忘記那個詞語到底該怎麼寫。他遠遠就看見這個安靜的有些不像話的傢伙,本以爲她是故意裝沒看到自己,結果他都堵在她前面了,她居然就這樣撞上來。
“是你啊,對不起”愁緒環繞的秦筱,摸摸同樣很痛的額頭,難得沒有如往常一樣暴跳如雷跟他對着鬧。“有事嗎?”要是她願意承認,她一直喊着的小矮個,其實已經跟她差不多個頭了。
“你……怎麼了?吃錯藥了?”實在不習慣這種和平氛圍的某人出口就覺得自己真是找罵。
“沒事”有氣無力應了一聲,秦筱身子微微一動,繼續低着頭繞行。
“秦……筱”王家明覺得更恐怖了,這哪是那個見到自己就像吃了好幾斤辣椒般的人啊“你真的沒事?要不要看醫生?”如果再不生氣,那真是病得很嚴重。
“都說了沒事啦!”提高音量吼出這一句的小胖妞瞬間又焉不啦嘰的說道“我今天沒心情跟你吵,改天吧”
“你過來!”拽着秦筱胳膊拖她到隱蔽處,王家明覺得自己有必要知道清楚,他對自己這串怪異行爲的解釋是:一定要搞到可以讓小辣椒熄火的秘訣。
等兩人各自吸着娃哈哈分手時,王家明纔想起他特意跑來要本子和送帽子的任務還沒完成。回去之後,怎麼跟他媽解釋呢?而秦筱也覺得,其實請她喝東西的傢伙也沒那麼討厭嘛,有人聽自己倒垃圾還是不錯的。
之後幾個月,曾經親密無間的六一班三巨頭宣告解體,儘管文靜一直說並不怪徐帆,但秦筱總覺得這樣的男孩實在不配被文靜這麼可愛的女孩喜歡。
因此,秦筱的小學畢業照上,永遠留下她嘟嘴皺眉瞪着徐帆的照片。在這樣的襯托下,兩人中間笑嘻嘻的文靜更是如天使下凡,以致後來秦筱升上北街中學時,班上那幫男生一直哀求秦筱把文靜介紹給他們。惹得秦筱急了,只好放狠話說“有本事考去一中再說吧,你們搶得過一中的徐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