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英第二日就進了宮。
他年輕, 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當今上了年紀,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臣子。
顧華英此次立了大功, 聖人問他想要什麼賞賜。
顧華英道:“臣生母早逝, 有一個胞妹, 臣自小待她如珠如寶, 如今年十五, 快到了嫁娶的年紀,臣實在是捨不得她。”
他不好意思地笑:“臣斗膽,求聖人一個恩典, 我妹妹的婚事,得我親自瞧過才行。不然我實在是不放心。”
聖人哈哈大笑:“朕以爲你是個鐵血壯士, 沒想到對妹妹這樣愛護, 朕允了!”
宮中的旨意當天下午就來了, 一同來的,還有皇后給顧婉音的賞賜。
皇后言喜愛顧婉音這個好姑娘, 聽聞她生母早逝,大爲憐惜,並特意提到,往後一定替她指一門好婚事。
這份旨意一來,不管顧侍郎與林氏有多少打算, 都只能作罷。
怎麼, 皇后娘娘都親口說了以後要賜婚, 你要去和皇后搶?
林氏回到屋裡, 氣得砸掉了一套茶具。
皇后的旨意簡直就是在打她的臉!
什麼生母早逝, 娘娘憐惜,這不就是在明着指責她這個繼母不慈嗎?
傳出去, 還不知道外頭的夫人們,私底下該如何笑話她。
可林氏沒想到 ,打擊遠遠不止如此。
當天晚上,顧侍郎留宿正房。
林氏欣喜不已,特意打扮一番去迎接丈夫。
然而顧侍郎並不是來風花雪月的。
兩人略略聊天,喝了一盞茶之後,顧侍郎說道:“我打算將妙音許配給安王。”
林氏耳邊猶如一聲響雷,震得她雙眼發暈。
她遲疑地問道:“老爺說什麼?將誰……許配給安王?”
顧侍郎淡淡道:“自然是妙音。堂堂王爺,我顧家難道許個庶女過去不成?”
“這怎麼行呢!”林氏大驚,“妙音纔多大?她才十三!那安王都年近而立了。”
顧侍郎不以爲意:“這有什麼,安王殿下都不嫌棄妙音年紀太小,願意再等兩年。男人年長一些,知道疼人。”
這話還是林氏當初提到顧婉音和安王的婚事的時候說的。
現在她只覺得嘴裡發苦。
“老爺……”她艱澀的說道,“那安王,後院姬妾數十個,不少都生養了兒女。妙音是你我嬌養着長大的,單純天真,如何能鬥得過那羣狐狸精?”
顧侍郎聽她一再推脫,有些不耐:“妙音一嫁過去就是正妃,那些妾室,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漠然看了林氏一眼:“當初,我定下婉音的時候,你可是滿嘴稱好的。怎麼換成妙音,就不樂意了?莫非你這麼些年,嘴裡說的疼愛婉音,都是假的?”
林氏心裡一驚,強笑道:“老爺說的哪裡話?我自然是拿婉音當親女兒疼的。只是……”
她到底還是不甘心:“只是妙音太小了,咱們府上,還是婉音年齡更合適一些。”
顧侍郎皺起眉頭:“我如何不知?只是顧婉得了宮中青睞,她的親事,我們不好再插手。”
林氏抱着一絲希望:“那也用不着妙音啊。咱們給王爺再選一門家世門第合適的親事不好嗎?”
“婦人之見!”顧侍郎站起身,斥責林氏,“你當安王是什麼人,由得我們戲耍的嗎?既然兩家已經透過口風,這件事,無論如何都得成。”
他在房間度了兩步,一錘定音:“安王府不是我們家能得罪得起的,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這兩年好好爲妙音備好嫁妝,讓她風風光光的嫁進王府。”
他見林氏呆呆愣愣的模樣,心中不耐,甩手離開:“我去書房睡。”
林氏也沒留她,還在那兀自發呆。
過了許久,她的陪嫁嬤嬤才走進來,小心問道:“夫人,老爺怎麼怒氣衝衝的走了?”
林氏回過神來,緊緊握住嬤嬤的手:“嬤嬤,老爺他要把妙音許給安王!”
嬤嬤一驚:“這……這怎麼行呢?”
“是啊,這怎麼行呢。”林氏喃喃,“我的妙音才貌雙全,京城裡的王孫公子哪個配不上?怎麼能嫁給一個姬妾成羣,庶子庶女成堆的鰥夫?”
嬤嬤着急:“老爺他……怎麼忍心?”
林氏嘲諷一笑:“能和安王府扯上姻親,他如何會不願意?女兒,說到底,在他眼裡,不過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罷了。”
*
這消息當天就被顧婉音兄妹知道了。
顧華英只是毫不在意“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想起什麼:“既然是這麼大的喜事,你去和二小姐說一聲,書就不用抄了。”
顧婉音卻是嘆息了一聲。
福秀伺候多年,十分了解她,不解道:“二小姐之前還特意來幸災樂禍呢,小姐又何必可憐她?”
顧婉音繡好一個荷包,用銀剪子將多餘的線頭剪掉。
“我嘆氣,並不是可憐我妹妹顧妙音。而是這種事情,對於任何一個妙齡女孩兒來說,都令人唏噓。”
福秀熟練的往小荷包裡塞各種金銀打造的小物件,什麼小貓小老虎小兔子,一個個手指頭大小,十分精緻,憨態可掬。
是給顧巧音和穆星的中秋紅包。
中秋節快到了。
顧妙音聽說了消息之後,跑到顧侍郎書房裡大鬧了一通,現在被禁足在院子裡。
林氏最近因爲顧妙音的事情,也沒心思管這邊。
至於顧侍郎,無事幾個月都不一定能想起這個女兒。
是以這段日子顧婉音過得十分悠閒舒心。
轉眼就到了中秋節當天。
這天,不論權貴還是平民,所有人家都會設宴賞月,顧家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顧家的家宴,素來都不甚熱鬧,今年更是冷清三分。
林氏和顧妙音連臉上的笑容都維持不住,顧華英兄妹皆是面色淡淡,顧瓊英在外地求學沒有歸家。
只有顧巧音和穆星,一個不懂事,一個不在意這些,兩人十分用心地欣賞美食。
顧侍郎也覺得這樣頗沒意思,按照規矩拜月,喝了幾杯酒,就去新得的妾室那裡去了。
他一走,其他人也都散了。
顧婉音的院子裡,早就熱熱鬧鬧的掛滿了玉兔宮燈,提前擺上了席面。
“我就知道家宴吃不好。”顧婉音笑吟吟的,“咱們回來吃自己的,更開心!”
丫鬟們也自己湊錢制了席面,興致上來了,還來這邊給幾位小主子敬酒,院子裡熱熱鬧鬧的。
穆星就負責在那品嚐美食,吃了點東西,順手拿着手邊的小杯子仰頭喝了一口。
咦?
是果子露的甜香不錯,但怎麼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兒?
酒味很淡,融合了果香,意外的好喝。
穆星忍不住又喝了兩口。
一杯見底,邊上的丫鬟見他喜歡,又給他倒了一杯。
等到顧婉音喝完丫鬟們敬的果酒,分神過來看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個雙頰紅通通的,坐在椅子上傻樂呵的小星星。
這模樣……
顧婉音吃驚道:“你們誰給他酒喝了?”
邊上的丫鬟說道:“沒有呀,表少爺只喝了兩杯果子露……”
她猛然反應過來,端起那小壺聞了聞,臉色大變:“壞了,和給小姐的果酒弄混了!”
顧婉音連忙走過來,去摸穆星的臉,又喊他:“星星?”
穆星只覺得身上有些發熱,意識還是清醒的,聽到顧婉音喊他,乖乖地答道:“嗯,星星在。”
“星星有沒有哪裡難受?”
穆星搖頭,搖了兩下覺得有點暈,不敢再動,老實回答:“一點點暈。”
顧華英失笑:“別擔心,這酒本也沒多少勁頭,用來養生的。送他回房睡上一覺,明日就好了。”
有丫鬟要來抱他,穆星雖然有點腳軟,本能的不覺得這種需要人幫忙,揮開伸過來的手,自己撐着椅子,“咚”地一下,跳了下去。
還挺穩。
幾人哭笑不得。
穆星被人帶着送到房裡休息,顧家兄妹繼續飲宴。
等到月亮逐漸上了中天,顧婉音也被兄長催着休息了。
她同樣帶着點微醺,含笑和兄長道別。
回自己臥房之前,因爲擔心穆星,她特意去瞧了瞧。
負責照顧穆星的丫鬟玉秀守在外間打瞌睡,見到她連忙起來行禮。
顧婉音刻意放低了聲音:“我不放心,來看看星星。屋裡備着茶水沒,他醉了酒,等會兒可能會渴。”
玉秀點頭:“剛換了不久了,也吩咐了廚房溫着點心和熱水。”
她想了想,說道:“奴婢現在去看一眼。”
玉秀說着匆匆出去了。
顧婉音便一個人往內室走。
穆星只覺得身上很熱,那熱氣從胸口升起,蔓延至全身。
他忍不住踢了被子,卻還是不得解脫。
顧婉音迷迷糊糊聽到一聲囈語,剛靠近牀榻,眼前突然閃現出一道金光。
她腳步僵立在當場,原本微醺而混沌的腦子,也猶如瞬間被潑了盆冷水,變得清醒。
她看清楚了那金光的來源——因爲燥熱而被穆星抓開的裡衣下面,胸口處,穆星所說的“胎記”。
那個金色的胎記,如今已經顯現出了它原本的樣子:數片金光閃閃的,鱗片。
牀上的穆星忽然翻了個身。
那鱗片的金光,逐漸籠罩了他全身,白白胖胖的小童子,在顧婉音的注視下,變成了一條漂亮的,胖乎乎的,黃金一般的燦爛輝煌的,
小錦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