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託人胡豔芬可以說是一個從小苦到老的可憐人。
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趕上“吃三兩”運動,一個成年人每天只准吃三兩米飯,小孩子基本個個吃不飽。
家裡孩子多,胡豔芬的父親剛好是生產隊的飼養員,無奈之下只好偷生產隊喂牲口的草料,撿着玉米高粱之類能吃的偷偷拿回家去給孩子們煮粥喝。
小時候全家人每天爲了口吃的把日子過得提心吊膽是胡豔芬童年最深刻的記憶。
這也直接導致她在以後人生的歲月中,成了別人口中摳門到無以復加的吝嗇鬼。
胡豔芬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弟弟妹妹,她性格和軟,善良勤勉,一頭烏亮的發總是規規矩矩編成兩條麻花辮子用紅頭繩紮起來,身上的衣服儘管都打着補丁,卻總是乾淨清爽,加上笑起來鮮桃子一樣的雙頰有兩個又深又圓的大酒窩,是村子裡多少小夥看見了都臉紅心熱的俊俏姑娘。
這樣水靈靈的山妹子自然也吸引了響應“上山下鄉”運動的知識青年。
樸實的山裡小夥子自然敵不過城裡人套路深,在猛烈而浪漫的攻勢下,胡豔芬很快淪陷了。
抱得美人歸的是一個名叫賀翔的小夥子,兩個人自然各種憧憬未來的歲月,許下攜手白頭的海誓山盟。
應該說,這個時候的賀翔對胡豔芬的感情是真摯而純粹的。
所以在之後的知青返城大潮中,他對父母一番哭爹喊娘、撒潑耍賴。
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幺兒,賀家兩老沒有辦法,求爺爺告奶奶,總算是把小兒子跟這個全家眼中“狐媚魘道”的村姑給弄進城裡。
解決了兒子的工作問題,卻沒辦法解決未來兒媳的工作,胡豔芬只得一直曖昧不明的住在賀家。
在那個年月,工人老大哥和農民大兄弟都是比較受人尊重的階層,但是自由戀愛在農村還是比較新潮的事物,倒是並沒有人說什麼,可提起這個還沒結婚就住到婆家的女娃,大家的語氣都有點怪。
胡豔芬也知道因爲她自家父母不知道被人戳了多少次脊樑骨,但是誰沒年輕過呢?誰沒有曾經爲了愛情做那一隻傻傻的飛蛾,義無反顧撲火而去的傻逼行爲?
賀家想盡一切辦法也沒能拆散這對,不管如何爲難,胡豔芬都能撐過來。
雖然是呆在家裡,可是乾的活比在鄉下還要累,一日三餐,買菜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最後連出嫁的大姐都瞧出了門道,直接帶着孩子回孃家來住。
愣是把住在自己那不到十平米小房間的胡豔芬給擠到客廳去睡沙發。
不但私人空間被擠走,胡豔芬還多了洗尿片的光榮任務。
胡豔芬曾經不止一次聽自己大姑姐給婆家人打電話,很久之後才弄明白,原來大姑姐說孃家僱的保姆就是她。
忍了一年多的眼淚和委屈終於在這一刻決堤。
胡豔芬收拾包裹準備回家。
正是初嘗情事滋味,賀翔自然死活不許,胡豔芬這才說了在這個家裡的委屈,
結局是兒子戰勝了潑出門的水,姐姐被清理出去,賀翔也跟胡豔芬正式扯證結婚了。
但是自此之後,大姑子就跟她再沒過好臉色,在以後的日子裡更是沒少給她小鞋穿。
結婚七個多月,賀翔第一個孩子出生了。
賀家只有賀翔一個兒子,胡豔芬很爭氣,第一胎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公公很滿意的給取個名字:賀天意。
常言說,老兒子,大孫子,爺爺奶奶的命根子。
孃家因爲這個女兒嫁給賀翔,既沒有婚禮也沒有彩禮,賀天意還是結婚將將七個月就生下來,傻子都知道是怎麼回事,胡豔芬無論結婚還是生娃等於是都給家裡抹了黑,所以也沒人來賀喜。
沒有孃家撐腰的遠嫁女,再加上原本賀家也不太拿胡豔芬這個自動上門的兒媳當回事,所以儘管給賀家生了個金孫,胡豔芬的勞碌命還是一點沒有得到改善。
生完孩子三天就開始幹活,洗衣做飯帶娃,賀母只在有外人的時候做做樣子,基本上全都是胡豔芬一個人做。
第二胎是一對龍鳳胎,胡豔芬更是忙得昏天黑地。
後來賀翔在單位表現優異,提了車間小組長,過了兩年又分到一套不太大的房子,胡豔芬這才結束了伺候一家三代的保姆生涯。
雖然說是苦盡甘來,可是一個人帶着三個娃也是每天累得腰痠背痛,加上生兩胎都沒有好好做過月子,渾身都是小毛病。
胡豔芬的身體是每況愈下,而賀翔的事業卻是蒸蒸日上,頭腦靈活,又因爲經歷過下鄉,比之尋常人多了一份刻苦和沉穩,短短几年的時間,從小組長升到班長最後更是直接成了車間主任。
爲了得到領導的賞識,賀翔是有事在單位加班加點,沒事也會跑到廠長、科長家努力表現,整個家裡一切都是胡豔芬的事情。
等到孩子們長大,又輪到賀氏老兩口輪番生病,正在跟人競選廠長的賀翔根本沒有時間,這個孝道自然也都是胡豔芬代勞。
賀家人都覺得胡豔芬是個混吃等死的好命米蟲一個,反正也是整天呆在家裡什麼都不做,於是老兩口全都交給胡豔芬照顧。
等到好不容易把老兩口都送到下面去找閻王爺叉飯,胡豔芬突然發現,糊里糊塗的,自己已經快四十歲了。
然後毫無徵兆的,賀翔就找她談離婚事宜。
賀翔說,他們兩個根本就不合適,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這些年他們完全沒有共同語言,工作上他遇到困難,想找個人說說話都沒有,廠裡幾位領導經常在家裡宴請,別人都帶老婆去,可是他都沒個人帶。
胡豔芬有點懵,說你不是可以帶着我嗎?
賀翔的眼神裡有明顯的嫌棄:“你照照鏡子,別人都說你是我媽!”
胡豔芬聽話的抓起鏡子,才發現她的頭上過早出現了白髮,眼角皺紋成堆,法令紋也如刀刻斧鑿。
而賀翔,卻正是意氣風發。
她突然就愣住了。
那個梳着兩根油光水滑烏亮的大辮子,笑起來似山間泉水叮咚的山妹子,怎麼突然就成了個老太太了?
“你太沒有上進心,我是真的沒想到你跟我結婚以後會變成這樣!我怎麼帶你去參加那種單位高層的聚會?廠長經理的太太們找你聊天,你跟人家說什麼?!一個只會洗衣服做飯的人,他們會說我帶了個保姆!”
胡豔芬囁嚅着,她的確什麼都不會,可是她幫他照顧孩子,孝敬父母,伺候他飲食起居,讓他消除一切後顧之憂,這樣……
是不求上進嗎?
賀翔可能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重,緩和了語氣說道:“豔芬,我知道這些年你也不容易,可是如今我已經大步在前,你卻一直原地踏步,我們這輛愛情的車子,註定要擱淺。聽我的,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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