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一世(上)

三百年前,那時的曲河鎮還不叫曲河鎮,規模也沒有現在看起來那麼大,在那個時候,它是被人稱作白家村的一個地界,一處比村子要大,卻又沒有大的過城鎮規模的世外桃源。

然而取這個名字卻不是因爲村裡人姓白,而是因爲村裡僅有的幾戶官宦人家都姓白,據說都是朝堂裡一些大人物,如今辭官歸田,都尋到這處安靜的農村,又希望日子可以過得悠閒舒適,所以連帶着幾家商賈人家也發展了起來。

而白晶晶的故事,正是從一戶姓陸的大戶人家開始的。

那時的白晶晶還只是一隻小有成就的白色小蜘蛛,還未能修得人形,好在已經開啓了靈智,能聽得懂人話。她的修行地點挑在了一棵佛音樹上,自從定居後,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挪窩了,反正睜開眼睛後,她就看到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段上不知何時竟然落座了一套房屋,而她所在的佛音樹恰好就在一處臥房大開的窗戶邊,距離很近,近到那佛音樹有一根枝杈都順着窗沿爬進了屋內。

白晶晶修煉多年,還從沒有真正的見過人,好奇心一起,就順着那根枝杈爬到了窗口邊,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白晶晶牽起了她那癡纏三生的命運之線。

深紅色的窗口邊靠着一張木桌,桌角邊的香爐中餘香嫋嫋,微微的風吹過,將那原本縹緲的煙氣給輕輕打散,徒留一室的清香。一名身着白色單衣的小少年只簡單的披了一件外褂,整個人蜷成小小的一團,依靠在椅子中,一頁一頁的翻閱着手中的書卷,神情認真而又虔誠,他像是讀到了什麼不理解的句子,好看的淡色眉毛微微皺起,一張毫無血色的小臉看起來愈發的讓人不忍。

白晶晶從窗沿邊爬過時,正好就看見了這麼一張歲月靜好、溫其如玉的畫面。當時她腦海裡的想法,就是感覺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人了,跟着下一秒,她決定了以後也要修出一個漂亮的人形來。

正當白晶晶腦子裡正規劃着未來的修行藍圖時,小少年似乎也發現了她,他沒有像別的少年人那樣一看見蛇蟲鼠蟻就能大聲尖叫起來的瘋狂,反倒是十分好奇得湊近了白晶晶,好似在認真觀察着她什麼。等到白晶晶發現有一股陰影完全遮住了自己,烏黑的小眼睛一瞅,就看見了小少年幾乎是趴在了窗口邊,正一手托腮,撐着小臉笑盈盈的看着她。

下意識就想躲進佛音樹的白晶晶還沒來得及退回自己的陣地,馬上就被小少年的呼聲給制止了。

只聽見他虛弱的聲音急急地一呼:“等…等等,別走啊,小蜘蛛。”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白晶晶真的聞言停住了腳步,小眼睛一擡,正好看見了小少年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他又往前湊了湊,白晶晶見狀,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小少年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微微點了下頭,對着白晶晶自言自語般的說道:“你,你別走,我往後退就是,你千萬別走啊~”說着,他就自己往後挪了挪,正襟危坐似的看着白晶晶,似乎是想看她對這個距離滿意不滿意似的。

還是小蜘蛛狀的白晶晶略略思考了下,挪動着八隻腳往前邁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小小一步,只一步,對面的小少年終於裂開了嘴,那眉眼彎彎的笑顏,配着從窗外灑進來的春光,勾勒出這麼一副簡單卻又撩撥人心的畫面,深深的刻印在了還不知人世浮淺的白晶晶心底。

自從那日的初見後,白晶晶每每修煉完畢都會順着窗沿爬到書桌上看小少年讀書,而小少年也很歡迎她,每次見到她後都會對她露出一張笑盈盈的小臉,然後像是和她對話一般,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懂,自顧自天南地北的說着。也是在日積月累的日子裡,白晶晶終於知道了小少年的身世家底。

小少年名叫陸雲,是一戶陸姓的大戶人家的庶出小兒子,因着內宅傾軋,他的姨娘爲了逞一時之氣,強行保胎,連累了他從孃胎裡就帶着病生出來,從小體弱多病不說,甚至還被不少有名的大夫被斷言活不長久。

想必也是因爲這個原因,陸雲的嫡母反倒沒有爲難於他,名貴的藥材從不間斷,也因此好幾次把陸雲從閻王的手裡給搶了回來,因着他的緣故,嫡母善待庶出子女,賢惠淑德的名聲也廣爲流傳,誰都不會去想,他的生母,其實就栽在了這個女人的手裡。

隨着陸雲越長越大,到了可以進學堂的年紀,嫡母曾經試着要送他去念書,可不出半日,陸雲就被橫着擡了回來,經過一番搶救之後,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命的陸雲被大夫的診斷說,絕不可以再操勞疲憊,要尋個安靜之處好生靜養纔有可能繼續安穩活下去。

於是陸雲被名正言順的送去了陸家郊外的莊子上靜養,

說是靜養,其實也就是任由他自生自滅罷了,好在嫡母爲了名聲和羽毛,陸雲該有的份例倒是一點都沒少,好藥好大夫不斷,除了逢年過節讓他回去相聚外,陸雲就像是被陸家徹底遺忘的一個外人。他沒有資格分享家族的榮耀,也沒有資格去繼承任何的財產,他就是嫡母手中一塊最好的活招牌,只要重要時刻拿出來曬一曬,給陸家的嫡子嫡女賺個“兄友弟恭”好名聲就足夠了。

陸雲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從來沒有什麼野心,也不想去報復什麼人,他覺得自己只要能好好活下去,一天是一天,一年是一年,直到油盡燈枯之後,他好歹還能葬進陸家的祖墳裡。

莊子上的下人們全都被嫡母攥在手心裡,對他真的只做到了“分內之事”罷了,不會有任何人來和他說話,他的身體條件也不允許他養些貓貓狗狗來解悶,他只能一天天看着窗外的花草樹木發呆。

直到那一天,他遇見了白晶晶。

一個是深閨寂寞無人識,一個山中修煉無歲月,兩個連孤單都異曲同工的一人一妖,就這麼開啓了他們相伴的歲月。

自打知道了陸雲身子不好,白晶晶偶爾會給他渡上一點點的修爲,讓他看起來可以更精神一點,可她到底是妖,自己的道行又不穩,所以那一絲絲的真氣於陸雲的頑疾來說,基本等同於於事無補,可即便如此,白晶晶依舊會按時按量的給他渡上一點真氣,大約也是因爲這個原因,陸雲好歹也在磕磕碰碰中,活到了十六歲。

長大的陸雲眉目清秀,雖然臉色還是很不好看,一眼就看得出是身帶痼疾之人,可有白晶晶這麼多年的陪伴,他到底也沒長歪,還算是個樂觀向上的小年輕,尤其到了懵懂歲月的年紀,更是有着一顆嚮往生活的心。

而在這麼多年的相伴下,陸雲也隱隱約約猜測到白晶晶並不是一隻普通的小蜘蛛,對於一個看過精怪誌異小說的夢幻少年來說,有一個疑似妖怪的小夥伴簡直就是他內心中最大的一個秘密和驕傲了。

這天,是莊子裡的下人給陸雲帶書的日子,嫡母向來不會爲特意他挑選什麼好書,但也不會爲難一個將死之人,雖然大多都是下人隨意去挑的,但多半都是些普通的市井小說罷了。

而這天,明顯在這堆書裡混進了一本某些方面的啓蒙書。

別想太多,這只是一本講述落魄書生和山中修煉的美麗狐妖相戀的故事,當然,這位寫書的筆者還算有底線,最終人妖之戀也是悲劇結尾。

當陸雲按照每日的習慣給白晶晶唸完這個故事後,白晶晶第一次怒了,她扒拉着自己的八條腿,沾了墨汁後在白色宣紙上努力爬出一段字來,大意就是“憑什麼狐妖和書生不能生活在一起?”

對此,陸雲只是淡淡一笑,用手點了點白晶晶柔軟的腹部,說道:“這只是一個故事罷了,值得你這般較真麼?好了好了,別生氣了,唔……要是阿白還這麼不高興的話,等你變成一個和書裡一樣漂亮的姑娘,我就娶你,圓你的心願可好?”

也許對於陸雲來說,這不過是一句戲言,可是白晶晶卻是知道,這句話帶給了她多麼大的震撼,大到甚至成爲了她後半生爲之努力奮鬥修煉的終極目標。

日子依舊有條不紊的過着,只除了一點小小的變化開始日深月久。比如白晶晶的修煉更加努力了;比如她給陸雲渡的真氣也增多了不少;比如她更努力的去和陸雲以字代語的溝通交流;時間一長,效果還真的是有的。

比如陸雲的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可是看起來卻不會那麼嚇人了;比如他越來越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比如他越來越喜歡和白晶晶一起相處的時間。

…………

白晶晶曾在這個時候戲言般問過陸雲,他有什麼心願。而當時陸雲的答案也是很真誠的,他說:“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修成人形的模樣,然後你可以多花點時間陪着我,直到我走至生命的盡頭。”

白晶晶高興之餘,修煉得更加勤快了,可是那個時候的白晶晶並不知道——

當你在對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可是卻沒有以一個正確的姿態去迎接他,那麼你最終還是會與他失之交臂,乃至,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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