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寢宮內。
“沁雯,你讓香兒給我傳信,叫我來你這寢殿,究竟是爲何?”前腳剛剛踏入沁雯寢宮,尹雪嫣便開門見山直接問出自己心中疑問。
此時她面上帶着雪色薄紗,恰恰蓋住她臉側毀容的猙獰,只露出光潔額頭,以及一雙令人過目難忘的流連美目,她看着恭恭坐着的沁雯,見她髮鬢上鎏金穿花戲珠步搖玲玲作響,心中不知怎麼的竟有些不快,她知那步搖是墨離軒所賜,心中雖有不快,卻並不表現出來,只站在一旁,等着沁雯給自己答案。
香兒說她明明知道沁雯是個心狠手辣之人,謀略細密,對她尹雪嫣更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她骨,喝她血,這樣危險的邀約,她怎麼可以點頭同意,並且單身赴約?尹雪嫣也知這其中必定有詐,太后歿,她沁雯沒了依靠實力,總要想些其他辦法對付她尹雪嫣纔是,畢竟沁雯是永遠不肯不休的不是麼?
可不知怎麼的,沁雯這裡似是有着什麼輕聲喚着她的名字,叫尹雪嫣覺得非來不可,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險也在所不惜,於是,她來了。
“究竟爲何?”沁雯眸光一轉,她視線盯緊站在一側的尹雪嫣,忽而大笑起來,“你竟單槍匹馬一人過來?尹雪嫣啊尹雪嫣,你果然是好膽識,你就不怕我沁雯要加害於你麼?”
“沁雯,你我二人就不能坐下來平心靜氣的好好說話麼,難道一定要這樣針鋒相對,爭個你死我活?你知道的,我們原本可以姐妹相稱,爲何你總要將我逼至角落,趕盡殺絕?”尹雪嫣眸光裡盛滿哀拗,她輕輕伸手去擦拭眼角淚水,雪色薄紗隨她動作輕輕晃動兩下。
“爲何?你竟然還問我爲何,難道你尹雪嫣不心知肚明麼?”沁雯忽而笑的大聲,她已經將殿內所有下人都屏退了,就連綠畫也沒留下,綠畫雖然苦苦央求,沁雯卻並沒動心,這一次,她要做的事情,已然是冒着生命危險,犯下死罪,若是還拖着綠畫,來日如果有命再見,豈不是要兩兩相望,涕淚漣漣?
“沁雯,你心平氣和一些,你若是想要吵架,本宮就回去了。”看着沁雯瘋瘋癲癲的樣子,尹雪嫣卻不想繼續待下去,她總覺得今日的沁雯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這一次,她的憤怒太過於明顯,往日那些虛情假意似乎也懶得用了。
“你問我爲何這樣,其實你明白的很,你明明知道我是愛着墨離軒的,你現在一個人將他霸佔着,卻還問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尹雪嫣,明白說吧,我沁雯恨透你了,恨透你自以爲是的善良,你臉上還帶着薄紗做什麼,你如今這般醜陋模樣,都能夠讓墨離軒對你言聽計從,你厲害,我沁雯甘拜下風。”
氣喘吁吁的說完這些話,沁雯一張臉已然由慘白變成激動的紅色,她始終坐在原地沒有動,只是視線緊緊盯着眼前不遠處的尹雪嫣,她目光裡有着某種讓尹雪嫣看不懂的東西,那東西不僅僅是一種濃濃的恨,似乎還參雜着一些她所不能理解的東西。
若是沒有看錯,尹雪嫣倒是覺得,在那些濃濃的恨意裡面,她似乎看到了沁雯眼中的“釋然”,那是一種無形無影的力量,讓她鬼使神差的留在這裡,鬼使神差的沒有直接掉頭離開。她想,若是當初自己離開了,結局便不是這樣,一切一切的發生,都來源於愛,止於由愛生恨,愛極恨生。
鬼使神差的走到沁雯身邊,又鬼使神差的坐下,尹雪嫣伸出手來將正自哭泣的沁雯摟入懷中,她從未想到,有一天沁雯竟會在她面前哭泣的像個孩子,她雖然已想不起那些孩提時起發生的事情,卻也還記得自己這具軀殼的真實身份,婉婷公主的身份與眼前沁雯,原來也做過姐妹的不是麼?!
沁雯並未掙脫開尹雪嫣的懷抱,她就那樣伏在她
臂彎處顫抖着肩膀哭泣,一時之間,一整個寢宮裡都似是瀰漫了濃濃的哀傷氣息,尹雪嫣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於是便緘口不言,只等沁雯哭夠了,累了便去休息。
“我想好了,今日我們就此解開誤會吧,這一切過往也並非是你想要的,這杯茶,算是我沁雯向你道歉,未曾經做過的傷害過你的事情而道歉,你若是肯同我和解,便喝下去吧。”哭了半晌,沁雯擡起頭來,她伸手一指圓桌上的茶盞,從座位上站起來,她伸手拿起茶壺,將清茶斟滿茶盞,放在尹雪嫣面前。
尹雪嫣原本就驚訝於沁雯態度的轉變,更不禁覺得沁雯手中拿着的茶盞有問題,她猶豫再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相信沁雯。
見尹雪嫣半晌沒有動作,沁雯無奈嘆口氣,她聳聳眉,將手中茶盞中的茶水仰頭一飲而盡,隨即將空空的茶杯放在尹雪嫣面前,說道:“你怕我在這茶裡面下毒?那我就先喝給你看,我沁雯說了要同你和解,便不會這樣出爾反爾,”說着便又斟滿一杯茶水,“這第二杯茶,你肯不肯喝?”
尹雪嫣豪邁接過茶盞,仰頭便將茶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你既然敢喝,我自然也敢,不過這茶……”一句話還未說完,尹雪嫣便已然察覺到自己剛剛喝下的茶水似是哪裡不對,她額間突然冒出層層冷汗,一臉不可置信的去看沁雯,見她此刻正一臉得意模樣看着自己。
“你……你在這茶裡下毒?你剛纔不是明明先喝下去了麼?”尹雪嫣捂着發疼的肚子,蒼白着一張臉,她實在是弄不明白,沁雯剛剛喝下無毒的茶,爲何輪到自己,就變成了有毒的?
“哈哈哈哈,那是因爲這個……”沁雯一邊說着,一邊得意的將自己塗滿蔻丹的指甲翻過來給尹雪嫣看,尹雪嫣目光呆滯片刻,她分明看到沁雯豔麗的指甲內側有很多粉末狀的東西,想必她剛纔就是將指縫中的毒滴入這第二杯茶水中,騙了自己喝下。
“你……好陰險,疼……好疼……救命……”尹雪嫣喑啞着嗓子,她不知這毒竟然如此厲害,才短短時間,她便已經覺得自己渾身癱軟無力,別說是說話斷斷續續,就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她神志不清的想要扶住身後座椅,搖晃着身體半天,還未扶到,便聽見身旁殿門“砰——”的一聲巨響。
“雪嫣,朕的雪嫣,沁雯,你對朕的雪嫣做了什麼?”墨離軒破門而入,他大吼一聲,隨即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來,將中毒的尹雪嫣緊緊抱入懷中,一雙眼睛再去看沁雯的時候,已經滿目猩紅,怒火更盛。
沁雯拍掌哈哈笑兩聲,“哈哈,果然是郎情妾意,真是讓人好生羨慕啊,本宮剛纔給雪嫣妹妹喝了鶴頂紅茶,不出幾個時辰,她便要魂歸西天了,哈哈哈哈……”
“你……”墨離軒一隻手指着正自得意洋洋的沁雯,看她那得意模樣,再看懷中尹雪嫣吐血模樣,墨離軒只覺自己胸腔怒火噴薄而出,他猛地擡手,用盡全身力氣,大掌“啪——”的一聲拍在沁雯額頭上,卻見沁雯一張臉上含着笑意,眼角卻兀自流下淚滴。
身後沁雯氣絕倒地,墨離軒卻顧不得去看,只伸手攬住尹雪嫣肩頭,見她目光呆滯,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臉色蒼白,嘴角滿是豔紅的鮮血,他伸手去探她鼻息,卻發現尹雪嫣已然沒了呼吸,痛定思痛,墨離軒只覺得此刻自己心中好似瞬間少了什麼,他抱住尹雪嫣屍體仰頭大喊一聲,男兒淚汩汩流下,“雪嫣,朕的雪嫣,回來——”
尹雪嫣的葬禮被推遲了幾日,原因是墨離軒要爲她勾畫一幅美人出浴圖,懸掛在西涼國國君的陵墓中,她原本就是西涼國的婉婷公主,卻一直揹負着尹雪嫣的名號生活。
“皇上,殿外有人求見。”陸通小心翼翼
的望一眼墨離軒,半晌纔敢開口,自從尹雪嫣被沁雯毒死之後,皇上的脾氣便一直不太好,動不動就要咆哮一番,直弄得陸通跟着一起受罪,是以,有事情需要通報的時候,他便學會了查看墨離軒的臉色,以確定自己是否有危險。
墨離軒停頓下手中畫筆,他一臉疲憊模樣,自從尹雪嫣離開後,他便再也沒有睡的安穩過,香兒的哭泣每每響在他耳畔,然而看着香兒哭泣模樣,墨離軒卻再也沒了淚水,他的眼淚,已然在尹雪嫣中毒而死的那晚流盡了。
“帶朕去見見吧,雪嫣你給朕看好,若有閃失,朕拿你是問。”說罷,他放下手中畫筆,嘆口氣,視線緩緩落在身側平躺着的尹雪嫣蒼白的面容上,看了半晌,這才緩緩走到殿外。
待回到殿內的時候,卻發現陸通不知怎麼的被打暈在地,而牀榻上尹雪嫣的屍體卻不知怎麼的不翼而飛。
幾日後。西涼國國君陵墓。
墨暄玉着一身玄色長衫,他側眼看身側女子,嘆道:“你就真的這麼決定了?你可知你離去之後,墨離軒他都經歷了些什麼?”
那女子臉上遮着薄薄面紗,陵墓內通風並不好,她卻始終不將那面紗摘下,只是低頭看自己腳尖,半晌她終於開口:“在我心裡,總有一種念頭,墨離軒沒有我在身邊,反倒會活的更好,或許你不知道,我原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是命運的機緣巧合,若不是那日在這陵墓內摸到那幅美人出浴圖……”
“你是指這幅?”墨暄玉視線掃過冰冷陵墓,正巧見到面前一副精美絕倫的美人出浴圖,那圖上女子嫋嫋身姿,亭亭玉立,溫泉池畔升起嫋嫋催煙,她香肩半露,回首間清波流盼。
墨暄玉蹙眉望着那畫像,復又將頭轉向身側,驀地,他終於發現那幅美人出浴圖上身披一襲雪色的撒花薄煙紗裙的絕色女子便正是此刻他身側蒙着面紗的尹雪嫣。
如此熟悉的場景,如此熟悉的美人出浴圖,尹雪嫣目光盛滿淚水,她擡手蔥蔥玉指緩緩撫過那美人出浴圖的每個細節,眸光瀲灩,卻不知從哪裡突然吹過一陣風,將她面上薄紗揚起,身後有人走近,她也渾然不知,直到那熟悉的香氣鑽入她鼻息,她才驚醒。
驀然轉身,偏巧撞入一個結實的胸膛,她揉揉發疼的額頭,卻見那人一雙炙熱眸眼正緊緊凝視着她,稍頃,他將她猛一用力圈進懷抱,低頭喃喃道:“朕的雪嫣,你可知你離開這幾日,朕有多想你?”
看見眼前景象,墨暄玉微微蹙着眉頭,他忽而想到些什麼,開口道:“雪嫣,你的臉上似是沒有疤痕了,這是怎麼回事?”
尹雪嫣一臉驚訝的看着墨暄玉,她伸手撫上自己臉頰,只覺手指碰觸之處細膩光滑,膚若凝脂般,已然沒了往日毀容時的粗糙,她不敢置信的搖搖頭,卻聽將她緊緊摟入懷中的墨離軒解釋道:“你消失後,朕便要責罰綠畫來着,她哭哭啼啼的遞上來一封信,朕拆開來開,才發現這一秘密,你臉上毀容皆是因爲沁雯,她良心尚在,於是便將解藥哄你喝下,那日你喝下的鶴頂紅並未要你性命,反倒是解開你毀容的解藥,無人知道最毒的藥竟然就是解藥,不敢嘗試。”
後記:墨離軒爲墨暄玉選妃,但墨暄玉卻堅持離開了皇宮,過閒雲野鶴的生活。
墨暄玉獨自一人在樹下吹簫,而他手中飄舞的,正是一件已經破舊並且有一點劃傷的淡藍色紗衣,很久以前,有個女人蠻不講理地要求他賠她衣服,後來他賠了,但是沒想到她卻沒有明白他的心意。他望着天空,無聲地落淚,緊緊地抱着那件紗衣,喚着她的名字——尹雪嫣!
十五年後,墨離軒帶着尹雪嫣歸隱山林,而他們的孩子墨宸則繼承了皇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