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半,呂冬起牀收拾東西,從堂屋找出個黑色人造革手提包裝白瓷碟子和方便袋,打算先去舜山文化市場,再去西市場。
對了,還有知了猴,也要打聽一下。
以前這東西有人收。
快速洗漱過後換衣服,農家人有什麼穿什麼,但今天做的事,不適合穿一中校服,呂冬翻遍大立櫃,夏衣除了校服,就兩身球衣。
沒辦法,只能選紅色足球隊服,當然是盜版,今年縣裡春季物資交流大會花20塊錢買的。
又在牀下找出一雙五成新黑底帶綠邊的雙星膠底球鞋換上。
按購買價算的話,呂冬這一身有30塊了。
手提包掛車把,騎上二八大槓出門,剛拐上集街,呂冬看到發小李文越坐在門前石頭上,滿臉黯然,好像天塌了。
呂冬停下車,腳叉地上,問:“這是咋了?”
李文越出神,沒聽到。
呂冬看了眼大門緊閉的程立峰肉食店:“他家找你麻煩?”
瘦弱的少年郎充滿正義感,對程立峰不滿,呂冬擔心程立峰找事。
“沒有。”李文越回過神來,看了眼呂冬的紅色球衣,問道:“你沒看嗎?”
呂冬詫異:“看啥呀?”
李文越說道:“昨晚世界盃決賽!你不會忘了吧?”
呂冬想想今天十三號,好像98世界盃決賽在凌晨?
李文越滿懷悲痛:“巴西輸了!輸了!羅納爾多整場夢遊!法國禿子太陰險!以前角球都他罰,決賽卻跑中間搶點,還進了倆!”
“看開點。”呂冬早不在乎這些:“輸贏常事。”
他揮了揮手:“我去趟城裡,回來再說。”
集街上水退了,硬化過的路騎起來輕鬆暢快,青照縣這邊,連通村與村的基本是柏油路。
呂家村南口就有私人中巴通往泉南,但呂冬還是選擇去縣城坐車。
縣城在呂家村南邊,寧秀鎮鎮上就是青照縣城所在地,隔着不過五六里路,騎自行車十來分鐘就到。
通泉南的中巴也是先去縣城,再去泉南。
這五六里路,可能要半個多小時,中巴要挨個村轉着拉人,如果人少,還會在大路口等上十幾分鍾。
甚至人太少時,中巴會把乘客轉讓給其他車,乾脆不跑。
再說,呂冬也要去大學城看看。
呂冬來到高速橋洞,裡面水沒了,楊烈文那天發了火,鎮上調集抽水機連夜排幹水。
看了眼橋洞,呂冬沒做停留,騎車穿行而過。
過去的多想沒用,往前看。
出了橋洞,呂冬沒有繼續往南,轉而向西,這條柏油路通往西南邊的大學城。
鄉村路倒沒太大變化。
大學城緊貼泉南東側,夾在青照縣城西側與泉南城區之間,省裡市裡對此有着極爲清晰的規劃。
泉南南邊是山區,北邊有黃河,只有東擴和西進兩條路。
大學城只要發展起來,就會把泉南城區與青照縣連成一片,城區順勢完成東擴,同時打造出一座高新產業城。
這是泉南發展的關鍵一步。
來到大學城,呂冬看到的是陌生,跟記憶中高樓林立、學府成羣、商業發達完全不同。
雖然基礎建設做的極好,一條條馬路寬敞筆直,路燈新樹聳立,嶄新的學院建築羣落隨處可見,但呼嘯而過的拉建築材料的車和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倒更像是熱火朝天的工地。
等到九月份,大學城會真正活過來。
順着還未命名的大學城1號路,呂冬見到了泉南市最有名的幾所高校,它們相距不算太遠,坐落在道路兩側,往南往北有大片發展空間,嶄新的校門和樓羣已經建成,就等着新生入學。
呂冬見到個流動商販,過去買了燒餅當早餐。
這邊賣東西的極少,燒餅高達五毛錢一個,這邊鄉村地區普遍一塊錢仨。
呂冬還換了幾張五毛零錢,藉此機會聊了一陣,以瞭解情況。
又轉了一圈,將有用的東西記在心中,大學城沒地方放自行車,隨便放絕對會丟。
這是一個需要嚴打的年代!
呂冬回頭趕往縣城,很快就到了縣城西側的車站。
縣城就是座大點的小城鎮,同時作爲寧秀鎮和青照縣的駐地。
這年代,最高的建築才七層。
呂冬存好自行車,提着黑色方便袋,沒有進車站,而是在西側路邊等,這裡有個公告欄,上面有張陳舊變色的懸賞通緝令。
通緝令上的頭像風吹日曬雨淋,有些模糊,下面的人名叫喬克力,先後入室和攔路搶劫殺人,潛逃以後又在外地犯過事,懸賞通緝金額最高達五千。
數字足以說明此人罪大惡極。
呂冬見過一次喬克力本人,當年他剛進寧秀中學讀初一,上初三的喬克力就給同學捅了手掌,雖然賠錢了事,但喬克力被學校開除。
這人在上學時留下無數惡名,膽大心狠手黑,據說小學五年級時離家出走,晚上住墳窟窿,白天偷代銷店度日,有次被代銷店老闆娘抓住,用馬紮砸破了老闆娘的頭。
寧秀鎮至今還留着喬克力的傳說。
等了幾分鐘,有輛老中巴過來,呂冬問了一聲,然後才上車。
別看離車站只有幾十米,在車站買票3塊,這裡上車只要2塊5。
呂冬個人資產掉到十塊以下,後面收入未定,每一毛都要珍惜。
隨便找個空着的雙人座坐下,中巴晃晃悠悠往前開,車窗玻璃晃朗朗直響,吹進來的風,抵不過車裡的悶熱。
空調是不可能有的,呂冬儘量靠近窗邊,多吹點風。
縣城到市區本就不遠,穿過大學城,市區東郊車站是終點站。
中巴走的從大學城到泉南東外環的路,後來沒有了,變成一片住宅區。
呂冬慶幸沒騎自行車,否則認路也是麻煩。
在站外下車,呂冬換乘無人售票公交車,他提前換好了五毛零錢。
中間換趟車,半個多小時後,呂冬纔到舜山文化市場。
市場在山下的廣場邊上,分爲數個區域,最外面是舊書和花鳥市場,再往裡有一條南面靠山的石板路,路北邊是些仿古店鋪,南邊擋泥牆下全是練攤的。
舊書市場與石板路中間,有片古色古香的建築,大都是些二層樓,某些小樓門口還掛着某某工藝品公司之類的銘牌。
其中佔地面積較大的一棟,可能在搞活動,各色人員進進出出,手裡大多拿着紙盒包裹之類的東西。
這些人大都衣衫普通,甚至寒酸,家庭條件應該不是很好。
以呂冬的眼光看過去,不少是農村人,偶爾有說話聲傳過來,竟然各地口音都有。
有些衣衫板正的年輕人迎來送往,非常熱情。
呂冬從門口經過,看到有條幅脫落了,其中一頭掉在地上,倆年輕人正準備掛回去。
他腳步不停,朝石板路走去。
這裡是早市,太陽已高高升起,人不算多。
呂冬沒急於進去,先站在外邊觀察了會。
攤位上琳羅滿目,老秤桿,舊馬紮,紅像章,袁大頭,甚至連冥幣和燒紙都有。
呂冬本就不算高的期待值下降不少,但到了這裡,總要進去看看。
畢竟來都來了,能賣50也是好的。
走上石板路,呂冬忽然發現,自個非常扎眼。
十八年,生於農村,長於農村,一種屬於農家人的氣質刻在骨子裡。
不過,呂冬臉皮向來不薄,臉皮薄的人也幹不出那麼多操蛋事,他特意找了個老頭子的攤位,那邊正好沒人。
來到攤位前,臉上擺出骨子裡透出來的憨厚,呂冬瞅着上面的瓷器和青銅器,這要真的,老頭夠交錢買花生米了。
老頭搖着摺扇:“小夥子,想要什麼?”
呂冬蹲下來,四處瞅了眼,似乎有倆穿白襯衣的在關注這邊,憨笑着低聲問道:“大爺,你這收東西嗎?”
老頭合上摺扇,仔細打量呂冬,歲數不超過二十,臉上黑黝黝的,手上有繭子和傷口,一臉傻乎乎。
鄉下來的!
“帶了?”老頭知道鄉下老東西多,即便不值錢,到手裡也能糊弄別人:“拿來看看。”
呂冬掏出白瓷碟子,遞了過去,老頭看了他一眼,不接:“放下。”
等到呂冬放在攤位上,老頭掏出老花鏡,仔細審視一遍,這纔拿了起來。
呂冬雖然不抱希望,還是有些期待。
他太需要錢了,致富需要啓動資金!而他窮的叮噹響。
老頭正面反面看了看,放回呂冬面前,大概人生經歷的足夠多,從頭到尾都相當謹慎。
“收嗎?”呂冬很乾脆。
老頭伸出兩根指頭,呂冬眼睛一亮:“二百?”
“嘖……”老頭一擺頭:“二十!想賣我就留下。”
呂冬那絲期待瞬間消失:“太少了!大爺,我這可是祖傳的!”
老頭忍不住笑了起來,衝呂冬擺了擺手,打開摺扇不再說話。
雖然值好幾條大鮎魚錢,但這裡攤位店鋪衆多,呂冬總要再看看。
耐心呂冬是不缺的。
從頭走到尾,問了七八個攤位,連店鋪也進去過四家,出價最高的二十五,還有個只給五塊錢。
比下鄉收古董的還摳!
石板路外面,那棟佔地面積較大的二層仿古樓,橫幅被人重新掛好。
“皇家博物院專家蒞臨,免費鑑定古玩字畫,爲你確定傳家寶!”
石板路上,呂冬失望的離開一個攤位,走進了對面的店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