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在這個公有制經濟仍然佔據絕對主導地位的小縣城，休班的家長們有時間能帶孩子們出去轉轉，找個地方玩，或者買點好吃的。
這個縣城裡面，最強有力的消費羣體，就是這些在各企事業單位工作的人羣。
程立剛半上午出去一趟，幫領導送了點資料，回到在衛生局宿舍的家都十點多了。
上初中的閨女坐在客廳沙發上，正翻看他訂的的一份晚報。
“麗麗，作業寫完了？”程立剛擦把汗，問道。
程麗麗擡頭看一眼，說道：“昨晚就寫完了。”她從報紙裡翻出一張彩頁，邊看邊說道：“爸，剛我哥打來電話，問我放暑假了沒，讓我去南方他那裡去玩。”
“程濤？”程立剛倒也沒多想：“我和你媽得上班，沒空帶你去。你太小，自個不能去。”
程麗麗不太開心，嘟囔道：“我哥說他在南方發了大財，叫咱們全家一起過去，所有費用他包了。”
程立剛想到南下的侄子，輕聲嘆了口氣，都他爹作的，說道：“等我和你媽有空再說。”
雖然受到連累做了冷板凳，但上班還是要去的，再說清閒也有清閒的好處，一份報紙一杯茶，逍遙自在混日子。
以前忙的整天亂轉，他現在才領會到混的真諦，就這樣熬到退休也不錯。
程麗麗突然拿張彩頁過來：“爸，咱不去南方，能不能帶我去吃好的？”
程立剛看着女兒，滿眼都是寵愛：“你又有啥鬼主意。”
“商業街有個新店開業，昨天電視臺上放廣告了。”程麗麗把彩頁拿給程立剛看：“爸，你快看看，咱青照也有漢堡店了，還是老外開的！”
程立剛接過彩頁，上面廣告上有個醒目的棕毛老外，還有廣告詞——漢堡皇，來自異域風情的滋味！
再看地址，就在商業街中段，華聯商廈正對面。
程立剛對這些廣告不陌生，最近一個周，沒少在大街的廣告牌上，路邊發廣告的人手裡，見到漢堡皇的廣告。
地址就是楊老大肥羊火鍋的總店。
以前他沒少去這店吃飯，但從去年……
程立剛微微搖頭。
程麗麗說道：“爸，你帶不帶我去？你沒空，給我錢，我自個去也行。”她拖長聲音：“爸……”
程立剛沒辦法，說道：“走，我帶你去。”
父女倆下樓，程立剛從樓前配套房裡推出摩托車，載着女兒去商業街。
還沒到商業街，就看道供銷大廈樓頂上立着一塊巨大的廣告牌，上面有個熟悉的男老外和一個金毛女老外，漢堡雞翅之外還有廣告詞——有了漢堡皇，生活好滋味！
程麗麗看着廣告，越發想去嚐嚐了。
剛拐上商業街，就看到前面彩旗招展，聽到鑼鼓震天。
中段北邊，聚集着大批人，看上去最少有幾百號。
小孩子好熱鬧，程麗麗興奮起來，程立剛剛停下車，就跳下後座位，跑過去湊熱鬧。
人太多，程立剛不放心，趕緊放好車過去。
鑼鼓聲停歇，接着聽到歌聲，仔細去看，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女老外，正拿着麥克風唱歌。
雖然聽不懂，但聲音挺好聽。
在青照這種小地方，老外太罕見了，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高鼻深目的老外真人。
衆所周知，斯拉夫裔的年輕女性，如果長的漂亮，化過妝之後更漂亮，只要不生孩子結婚，那叫一個動人。
娜塔莎引起一片喝彩聲，連縣電視臺的攝像機都忍不住拍攝起來。
周圍的人羣，就像圍觀珍稀動植物一樣，觀看老外的表演。
女老外唱完歌，鑼鼓又響起來，這次不是洋貨，而是充滿東方韻味的舞獅子。
程立剛能看出來，店方爲今天的開業典禮，花了大力氣。
開業典禮在禮炮響過之後，進入到最關鍵的一項——剪綵！
看到出席剪綵的人，程立剛呼吸都急促幾分。
作爲行政單位的工作人員，尤其還做過領導，縣裡的頂層領導們，他自然都認識。
這店了不得，一次來倆常委剪綵！
站在最中間的倆人，年輕的那個是大學城管委會主任，中年人是主管招商等工作的副縣長。
陪在他們旁邊的，就是廣告上面那個如同棕熊一般的老外。
還有一個人，異常眼熟。
高大壯實的身材，略微發黑的面龐，略顯憨厚的笑容，正是呂家村那個叫做呂冬的人！
就在他們對面，縣電視臺的攝像機一直在拍，程立剛相信，這店的開業和剪綵，絕對會出現在今晚的青照新聞裡面。
這不是個普通的店！
程立剛突然笑了，看向剪綵人中的呂冬，無奈中帶着幾分自嘲，能讓倆縣裡大大領導一起剪綵，這是一般人？去年程立峰敗的一點都不冤。
剪綵結束，漢堡皇正式開門營業，程立剛看了眼送領導遠去的呂冬等幾個人，若有所思。
“爸！”程麗麗拉起程立剛趕緊排隊進店：“快點！快點！我們趕緊的，再不抓緊，連隊都排不上了！”
人太多，都排着隊進店，程立剛四處看看，發現不少熟悉的面孔。
比如左前方領着七八歲兒子的，是工商上的一個科長。
比如前面隔着幾個人，有稅務局的一個主任。
比如左後方，有衛生局的同事。
縣城就這麼大點地方，擡頭不見低頭見。
尤其工商上的科長，耐着性子乖乖排隊，一點都不急躁，真罕見。
程立剛可是聽人說起過，上個月的時候，這位科長去一家飯店吃飯，因爲滿桌讓他排隊，不僅當場爆發，指着老闆鼻子罵娘，後面更是折騰的老闆不能自理，那飯店到現在還由於某些原因不能開門營業。
不出意外的話，那飯店會叫他活活玩死。
這會，大熱的天裡，卻夾雜在人羣中排隊。
程立剛擡頭看看，店門口兩邊老外的廣告異常醒目，再回過頭，那個叫呂冬的陪着兩位領導上了車。
估計輕易不敢有人在這鬧事。
不說領導出席剪綵，單單老外的店就沒人敢胡來。
程立剛坐了大半年冷板凳，性子平和太多，帶着女人正常排隊，很快進了店裡。
一進店，清爽的涼風叫人渾身舒坦。
他也算見多識廣，擡頭看看就知道安裝了中央空調。
這店果然上檔次，青照的飯店安裝中央空調的，貌似只有老楊大被查封的海龍大廈。
就連縣招待所，使用的也是立式空調。
大熱的天，在這裡吃頓飯，也是種享受。
吧檯前，排成三隊在點餐，隊伍排的都很長，等了好一會，程立剛纔排到前面。
收銀機後面，有個高挑漂亮的女孩笑着問道：“請問您要點什麼？”
這態度，好的沒話說。
程立剛擡頭去看，後面的紅底白字加圖畫，各種食物和價格一目瞭然。
漢堡、雞翅、雞腿、薯條、雞米花和冰激凌等等，足有二十多種。
宋娜看一眼程麗麗，建議道：“您可以選這份雙人套餐，兩份只要三十元，還有漢堡皇公仔贈送。”
她指了下收銀機旁邊放着的毛絨玩具。
程麗麗一眼就相中了，說道：“爸！”
程立剛已經看完套餐介紹，說道：“行！來兩個套餐！”
點完餐，沒等多大一會，就拿到套餐，父女倆各自端着一個餐盤去找座位。
人太多了，空桌子不好找，最後只能在一樓坐在長條餐桌邊。
餐桌旁邊，就是單獨圈起來的兒童樂園，不少小孩在裡面打滑梯盪鞦韆。
程麗麗坐在長條桌邊，吃得津津有味，無論漢堡和薯條，還是雞翅與可樂，都讓這個女孩有種滿足感。
相反的是，作爲成年人的程立峰，只是吃了幾口，就有點吃不下去了。
不難吃，這點他承認，但要說美味，那真是扯淡，遠不如之前的肥羊火鍋好吃。
吃火鍋纔是享受，這些洋鬼子的玩意，淨糊弄小孩子。
程立峰轉頭四處看，發現很多從四五歲到十六七的人，個個吃的很享受，就像女兒一樣。
這店要火！
裝修好，上檔次，有空調，又受孩子歡迎，全縣城還沒競爭對手。
至於那些會影響生意的牛鬼蛇神，老外和剪綵時出現的倆大領導，足以把他們嚇跑。
突然，程立剛看到一個熟悉的人，打招呼道：“呂主任，你也來了！”
呂建道牽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過來，說道：“老程，好久不見。”
倆人都是從呂家村出來的，談得上是老相識。
“爸爸！”小男孩眼巴巴的看着遊樂場：“我要去玩。”
呂建道鬆開手：“去吧，先去玩，過會咱再吃東西。”
程立剛說道：“呂主任，這店是不是你侄子開的？”
“我侄子？”呂建道摸不着頭腦。
程立剛提醒道：“呂冬！剛纔開業典禮，我看見他跟一個老外，和兩個大領導一起剪綵……”
聽到程立剛描述的話，呂建道多少有些意外，他進入文化宮工作，結婚之後離開呂家村，基本就沒再回去過。
呂建道陷入思考，以至於程立剛的很多話都沒再聽進去。
陸陸續續還有更多人進店裡，門口吧檯前排隊的人不見減少，程立剛和程麗麗離開的時候，整個店已經近乎爆滿了。
因爲人太多，更多人點完餐以後，選擇打包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