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裝好相機,背上揹包,呂冬來到集街上,找李文越準備一起去青照河沿岸轉轉。
村委的人,起來的更早,李會計正帶着紅星等幾個人,噴塗沿街的牆壁,上面共同富裕奔小康之類的標語,被全新的口號所代替。
大隊門口,紅色的新標語相當醒目。
“只生一個好!”
李文越就在邊上看人噴繪,呂冬也過去。
李會計看見他們倆,問道:“這是要去哪裡?”
呂冬說道:“沿河轉轉。”他指了下噴繪的新標語,問道:“上個月馬叔過來,才噴了新的,咋又改了?”
“上級的要求。”李會計搖頭說道:“去年咱縣的計生工作做的不好,被上面點名批評,計生委壓力大,剛過完年就各村各鎮上跑,要求做好宣傳,縣裡也發了文件,必須得配合。”
李文越說道:“計生委的人一直看到咱們開工,才離開。”
李會計嘆口氣,說道:“這得罪人的活,誰想幹,罰了款都得上交,村裡又落不下……”
呂冬說道:“上面咋要求,咱們就咋做。”
“也是。”李會計說道:“聽說上面要動真格的。”
呂冬招呼李文越:“咱們走。”
倆人沿着集街往北去,發現沿街的牆上,噴繪許多新標語。
“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樣!”
“晚婚晚育,少生優生!”
“見證懷孕,持證生育!”
大概村裡噴繪前,專門挑選過,那些類似“一人超生全村結紮”的嚴厲標語基本上沒有。
從集結北口,通往馬家村的大橋前,沿着小壩上河堤,呂冬跟李文越先往東邊走,走出幾十米就停下來,河對面的大堤上有個十來米長的口子,口子內沿是正常的土質河堤,外沿則是沙袋壘砌起來的臨時堵口。
這是98年夏天,部隊官兵們以血肉之軀組成人牆堵住的那個決口。
一年半的時間過去,外層的編織袋早已破損,乾透的泥土在河牀上落了一大堆,偶爾有風吹過,還會吹起陣陣灰塵。
當初沒決口,口子堵住了,洪水扛住了,沒造成嚴重後果。
然後,這裡似乎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遺忘了,這麼長的時間過去,根本沒人維修。
呂家村這邊的河堤去年春天維修過一次,馬家村那邊沒人管。
李文越好久沒來這邊了,指着那邊問:“一直都這樣?”
呂冬打開揹包取相機:“洪水落下去,人都忘記了。去年水不大,都不覺得是個事。”
李文越看看腳底下明顯加固過的河堤:“咱村這邊孬好修過,那邊就不怕再來大水,好了傷疤忘了疼。”
“馬家村沒錢,村委又沒號召力。”呂冬專門瞭解過:“上面不支持,誰來出錢?洪水過去了,誰出錢都不樂意。”
呂家村維修河堤,三爺爺就沒想過要村民集資,因爲知道這樣的難度大過天去。
呂冬拿出相機,蹲在河堤上,衝對面的缺口拍照。
李文越取了文件夾,拿筆在上面記錄相關的損毀情況。
倆人沿着河堤再往東,很快出了呂家村的範圍,但下面都是呂家村的責任田,河堤自然也屬於呂家村段。
這片也全都加固過,一直到東邊一千多米外的老虎頭,連河堤外側挖土刨出來的坑,全都仔細填平了。
南北兩岸,對比鮮明,河堤經歷過98洪水的沖刷洗禮,再風吹日曬雨林,似乎老化速度都比原來快了。
北邊河堤面對河牀的一面,有太多地方,外層的三合土夯層大片脫落,露出裡面的黃土部分。
沒有了外層三合土保護,內裡的普通土層,根本經不起大水浸泡。
不仔細看的時候,沒覺得算回事,仔細一看,再聯想到98年洪水,只能說觸目驚心。
呂冬不停拍照,很快拍完一個膠捲,又換膠捲換電池繼續拍。
李文越跟着他不停用文字記錄,兩人越走越遠,很快過了老虎口,這裡有泉島高速公路的一座過河大橋,呂家村和馬家村段的河堤,與東邊康家村的就以這座大橋作爲分界線。
大橋底下的河段,幾乎被垃圾塞滿,各種工業垃圾和生活垃圾,幾乎在橋底下堵成一座垃圾大壩。
呂冬和李文越躲着垃圾,小心翼翼的穿過橋下面,這邊的河堤更顯破舊。
南北兩側不僅內側三合土夯層存在大片脫落的情況,外側的土層時不時就能見到人挖的大坑,本來幾米厚能跑三輪車的河堤,有些地方挖土挖的連兩米厚度都不到了。
農村蓋屋或者建廠子之類,需要大量的好土,去責任田或者自留地裡挖土不現實,都是地裡刨食吃的農民,誰都知道好土的重要性,挖的多了地裡的產生會受到嚴重影響。
土質的河堤就不用考慮這麼多了,既不是自家地裡,也沒有人管,想咋挖就咋挖,別挖塌了大堤就行。
河堤內側和頂部都是三合土夯成,外層就是普通的土層,所以上面會長草長酸棗樹等等。
這麼長的河堤,非得逮住一個地方挖到塌掉的蠢貨極其罕見,所以看到的都是隔一段有一個挖土的大坑。
別說這些外村的河段,去年維修之前,類似的情況在呂家村也不罕見。
呂家村蓋新房子的也不少,誰也不會蠢到去挖自家地,挖土肯定得想辦法。
至於挖別人家地,除了腦子有坑的,都不會這麼做,那真會上演全武行。
坑太多,拍不過來,呂冬只能挑最大的幾個土坑拍。
李文越親身經歷過那場大洪水,有切身感受,看着河堤一個個的口子,忍不住說道:“這要再來一場,能堅持一天都是奇蹟。”
呂冬沒這麼樂觀:“有前年那場三分之二,咱這就得變成泥沼澤國。”
又一個膠捲拍完,呂冬停下來換新膠捲。
李文越蹲在河堤上,將一塊土坷垃扔進結了薄冰的河水裡,問道:“冬子,你這提案開會時交上去,會有人管?”
呂冬說實話:“我不確定,一點把握都沒有。樂觀估計。”
他琢磨一下,說道:“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上面重視,立即派人考察,列入近兩年青照重點建設修整工程中,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上面能關注到,但限於財政收入和經濟環境等各種因素,留給下一任去解決。還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就像三爺爺每年都會打的報告那樣,泥牛入海。”
“但願不是無用功。”李文越是個大學生,習慣朝好的一面去考慮。
呂冬笑笑:“不會的。”
李文越又說道:“那麼大的洪水都沒能衝倒,希望不要在更小的洪水裡面倒掉。”
呂冬說道:“希望未來幾年不要有大水。”
雖然每到夏天雨季,青照河河水都會暴漲,有些時候距離呂家村和馬家村間的大橋橋面,也就四五十公分,但真正威脅到河堤的洪水,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種情況一直到2019年,2019年的利奇馬,因爲短時間內降下的暴雨,從上游水庫,到下游村莊全面告急。
但在此期間,青照河的河堤經受住了考驗。
想到這裡,呂冬突然發現,自個一直忽略了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
一個本來很容易想到,卻因爲思維誤區,陷入燈下黑的問題。
非常非常重要,因爲青照直到利奇馬才爆發另一場大洪水,甚至部分河段決堤,讓他始終記得從1998年到2019年之間,青照河堤接受住了每一個雨季的考驗……
但他忘了一件事,此河堤非彼河堤!
1998年夏天的大洪水,呂家村被淹沒,整個村莊大部分沖毀,洪水往南一直衝過洛莊去,多個村莊受災,震動泉南上上下下。
災後肯定要重建,河堤自然是重中之重,呂家村段的河堤重新建造,其他地段也經過一場大修。
那場洪水之後,整個青照河河堤都是重新加固過的!
所以,每個夏天的雨季,渾濁的河水並不能威脅到青照河大堤!
這兩年,可能沒有挺大的水,但過上幾年可就不好說了。
呂冬非常清楚,因爲他的緣故,青照河沒有在呂家村決堤,後續一系列反應也沒發生,從呂家村到周圍的劉灣張灣乃至洛莊,命運全都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這種影響,甚至擴大大學城乃至整個青照。
相應的,因爲沒決堤,上面不但開了抗洪救災表彰會,還不怎麼重視河堤的問題。
這算是他帶來的負面影響?
呂冬略微思考,不難發現爲什麼會忽略這麼一個重要問題,因爲從某些方面來說,他比較自私吧。
心裡想的基本都是呂家村如何如何,外村的事很少去考慮。
七叔的話都是直接說出來,而他嘴上不說,心中何嘗不認可七叔關於河堤的那些話?
他推動三爺爺維修呂家村段河堤,推動重建村小學,推動建廠發展,其實都沒超出呂家村得範圍。
至於呂家村之外,仔細想想,未嘗沒有七叔那種發大水上游決堤呂家村就安全的想法。
呂冬倒不會把青照河堤沒人維護的鍋,傻乎乎抗在自個頭上,但推動這個提案的決心,卻變得更大了。
收拾好相機,呂冬繼續朝前走:“文越,咱們再往前一段,然後去北岸,回頭往西走。”
李文越跟上來:“行,我跟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