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學院，太東省培養體育工作者最高的學府，有着像宋娜所學的社會體育學等管理類型的專業，還有更多比較純粹的運動專業的學生，也就是普通人口中所說的專業運動員。
是專業運動員，不是職業運動員。
因爲太多的體育項目，羣衆基礎並不廣泛，除了亞運會與奧運會之外，平時根本沒人去關注，根本就沒有職業化，單靠市場也養不起運動員。
體育學院裡面就有大量的專業運動員，如果宋娜和黃娟不選社會體育學，繼續練跳高，也能走專業化的道路。
今年是2001年，體育界最大的盛事，除了申辦2008年奧運會和國足又一次衝擊世界盃外，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舉行的第九屆全運會。
體育學院是太東省的參賽運動員大戶，將會有超過200名專業運動員參加全運會。
作爲一個配套設施完善的新校區，體育學院這邊各種場館相對齊全，也是很多省級隊伍開赴九運會最後的訓練地。
全國性的體育盛會，不可避免的與體育界官員們的政績直接掛鉤，所以太東體育局的很多頭頭腦腦們也來了體育學院，督促各支隊伍備戰。
相應的，媒體記者也少不了。
衆所周知，任何行業都是金字塔形的結構，專業或者職業體育也不例外，尤其一些冷門項目，真正能走到頂端的鳳毛麟角，普通的中下層運動員一旦退役，想要在社會上立足，並不是很容易。
體育學院門口，趁着中午出來進去人多的時候，兩個人就在刻着太東省體育學院一行大字的正中間，擺上了一塊帆布，然後蹲在後面，從背後拿了包過來。
呂冬和宋娜過去的時候，人還不算特別多，就見其中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的，打開帶來的破書包，從中取出一張大紙，鋪在帆布上面，用幾塊碎石頭壓好。
前面有人遮擋視線，呂冬只看到了擡頭小孩巴掌大的“求助”兩個字！
女的個頭不算高，身材偏向於壯實，有點像變矮的杜鵑，她拿出另一個包，從包裡掏出十多塊掛着綵帶的——獎牌！
從外形上看，有金牌，也有銀牌。
前面遮擋視線的倆人往旁邊挪了一步，呂冬看得更加清楚，掃了那倆明顯是夫妻的人一眼，目光就落在寫着“求助”的大紙上。
就跟呂冬看到獎牌時的猜測一樣，紙上寫的是兩人的經歷。
這倆人是退役的專業運動員，男的是練跳高的，男的是練舉重的，多次在全省運動會上取得好成績，甚至在幾年前的八運會上，一個拿到銅牌，一個拿到銀牌。
可以說，這是他們專業生涯的頂峰，頂峰過後就是滑坡，多年專業體育訓練，帶來的不是更高更快更強，而是一身的傷病。
男的在八運會後的一次訓練中傷了極難好的半月板，雖然國外有體育醫學專家能夠治療，但一個連全國冠軍都拿不到的，怎麼可能去歐洲做手術？
這又不是乒乓球，全運會冠軍比世錦賽冠軍還難拿……
他只能選擇退役，因爲保守治療，沒法做重活。
女的是練舉重的，倒沒有特別重的傷，但身體也不好，多處肌肉受損，重體力勞動是不用想了，更慘的是……紙上這麼寫的，因爲被教練誘騙服用禁藥，失去了生育能力！
目前男的在泉南一家職專管體育器材，不在編的臨時工，女的在泉南洛口服裝市場上做些挽褲腳修補衣服的活，一個月掙的錢別說維持生活了，也就夠倆人買藥的。
尤其男方的腿。
周圍人議論紛紛，尤其體育學院的學生們。
這倆人沉默的坐在地上，不跟任何人說話，就像石頭一般。
但緊鎖的眉頭，彷徨的神態，還有低着的頭，無一不顯示出內心的不安與無措。
相比於他們，體育學院的專業學生們，退役後生活好多了，畢竟有一張專科或者本科文憑，這年頭文憑還算值錢，找工作的時候，也是塊不錯的敲門磚。
跟呂冬不一樣，宋娜一直在看那個女的，好一會之後，鬆開呂冬的手，湊到女的跟前，帶着不確定問道：“你是……劉紅梅？”
那個女的微微擡頭，看着面前這個有着麥色皮膚的漂亮女學生，不認識，陌生人。
但對方說出口的，倒是熟悉的青照土話。
“我是。”女的應一聲，疑惑：“你認識我？”
宋娜本來想笑一下，表達友善，但看到劉紅梅和旁邊那個男的，不知道爲什麼，一絲一毫都笑不出來，只是說道：“我叫宋娜，也是青照一中出來的，98年畢業的體育生，練跳高的。”
聽到最後一句，那個男的略微打量宋娜，看修長的體型，確實很像練跳高的。
劉紅梅說道：“我是93年畢業的。”
宋娜輕聲說道：“我知道，我在縣裡的體育紀錄上看到過你名字和照片，縣裡的鉛球記錄還是你保持的。”
知道以前她是練鉛球的人不多，劉紅梅相信宋娜是青照一中出來的。
呂冬一直跟在宋娜後面，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可能是對方畢業太早，又是個體育生，宋娜知道一中有這個人，他卻沒任何印象。
上學時練鉛球，後來改練女子舉重，貌似可能挺大的，畢竟女子舉重屬於冷門中的冷門，以前連奧運會項目都不是，下面的羣衆基本不說是零也差不多，估計不少搞這個的，都是後面改練的。
所以，她紙上寫的服藥導致無法生育可能是真的。
別忘了，呂冬上高中時，因爲天生力氣大，短暫練過體育，那時體育組給選的就是舉重，這也是與宋娜和齙牙劉等人特別熟的原因之一，後來綜合各方面信息，加上那時沒有定性，很快就扔掉不幹了。
期間，就不止一次聽人說過，這個行當裡面，不少人把啥當飯吃，會對身體造成巨大傷害。
呂冬和宋娜出來的早，路上人還不算特別多，這會兒功夫，體育學院中午放學或者結束訓練了，周圍聚攏的人越來越多。
宋娜跟劉紅梅交流幾句，可能之前也是練體育的，聽着劉紅梅說的話，心底下直冒寒氣。
有些事宋娜以前不是沒聽說過，但因爲不練專業了，也沒有多想。
“這是我對象馮鑫，練跳高的，打今年，腿疼的快沒法走路了。”劉紅梅帶着股迷茫，還有失去希望的木然：“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我和馮鑫不能扔了臉不要，跑到這裡來做這些丟人的事，實在是沒辦法了。”
正說着話，突然有媒體記者從外面分開人羣，擠了進來。
呂冬轉頭一看，還是認識的，晚報社那邊過來的。
畢竟，距離這裡最近的媒體單位，就是商務中心的晚報社。
湊到跟前，那位記者也看到了呂冬，還笑着打了個招呼：“呂總……”
這是頂頭上司的小叔子。
呂冬看了眼劉紅梅，既然青照一中出來的，關於她的事問問就能知道真假，騙不了人。
他對記者點了點頭：“出來跑新聞？”
那位記者看向劉紅梅倆口子：“這不有人剛給提供了一條新聞線索。”
呂冬直接說了一句：“那是我校友。”
記者腦袋一轉，就明白了，說道：“呂總放心，做我們這行的，一定公事公辦。”
呂冬拉了下宋娜，讓開位置：“我就不打攪你工作了。”
見到有媒體記者過來，劉紅梅原本木然的臉上，多了一絲絲希望。
過往，不是沒想過，卻無人理會，所謂省運會冠軍，全運會拿過名次，根本不夠看。
上級不管，媒體不理會。
宋娜也不急着去吃飯，就站在一邊，看記者拍照，準備就地採訪，臉色嚴肅的有點嚇人。
呂冬安慰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宋娜的心情他能理解，因爲宋娜差一點就走上這條練專業體育的路。
“別多想。”呂冬輕聲說道：“你跟他們不一樣。”
宋娜緊緊握住呂冬的手，卻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掏出手機，給母校的老師發了條短信。
沒過多大會，手機短信提示音響起，宋娜看了一眼：“我剛問了體育組的霍恆龍，劉紅梅的事他知道，是真的。”
她又補充一句：“馮鑫是五中的，現在青照男子跳高紀錄的保持者。”
呂冬微微點頭，宋娜確定這點應該很容易，畢竟青照女子跳高紀錄還在她手裡。
突然，人羣外圍傳來帶着絲嚴厲的聲音：“都散了！都散了！這是學校門口！聚集在這裡像什麼樣？都趕緊散了！”
宋娜和呂冬轉頭去看，人羣正在散開，七八個穿着保安制服的人，陪着幾個穿白襯衫的人過來，說話的是其中一個身寬體胖的。
這人是體育學院的領導，周圍體育學院的學生迅速散掉，保安們的勸解下，其他人也在遠離。
堵在學校門口確實不是個樣，這畢竟是所大學。
呂冬和宋娜也稍微離開一些，宋娜是學校的學生，直接跟領導對着幹，肯定不明智。
白襯衫中，有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這時來到劉紅梅兩口子這裡，看到採訪的記者和地上的獎牌與求助信，臉色立即變得很難看。
“記者同志，先停停。”這人先攔住記者，接着看向劉紅梅：“你們兩個，有困難就通過正常渠道反應，這樣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