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東邊的兩個口子成功堵上加固,部隊在呂振林和軍官的帶領下,轉去支援西邊。
這邊的人,暫時無力再戰,歪倒在堤上堤下休息。
堤外有樹伸過來,遮擋出一片陰涼,呂冬擠着個乾燥的沙袋,抓到只溜上岸的長螞蟥。
呂建仁叼着根火腿腸:“這網扔下去,也沒勁拖回來,晚上沒下酒菜了。”
“晚上不定啥情況。”呂冬一根指頭按住螞蟥背,盤了起來,足有七八公分的滑膩,手感相當不錯:“七叔,你喝多一頭扎水裡就上不來了!”
有人接話:“變水鬼!”
呂建仁幾口吃完火腿腸:“我找倆漂亮女水鬼,更自在!”
呂冬繼續盤螞蟥:“七嬸拿大耳刮子抽你。”
七叔七嬸兩個人日常幹仗,能拿鐵杴互拍。
螞蟥在呂冬手裡變短變圓,縮成近乎一個球體,呂冬找平坦處拍了一下,彈力十足。
倆半大小子溜上河岸,悄悄來到呂冬身邊,正是上午打招呼的。
其中一個叫李林,呂冬大伯母的孃家侄,另一個叫呂坤。
他們初中畢業就不上學了,沒正經工作,整天瞎混。
呂坤湊過來,低聲說道:“冬哥,喬思亮明天在縣城找人壯聲勢,一個人頭兩塊錢,咱去不?”
這兩年,古惑仔流行,荼毒了很多人,尤其愛模仿的青少年。
呂冬搖頭:“不去。”
李林笑嘻嘻說道:“我都說了,兩塊錢掉價!沒十塊能請動冬哥?”
呂坤連忙說:“冬哥去了,肯定不是兩塊這價,喬思亮也沒臉兩塊請冬哥。”
“你倆也別去!”呂冬指了指河下:“想啥呢?水都淹到家門口了!少看點古惑仔。”
李林和呂坤悻悻然走了。
呂冬拍着螞蟥彈力球,古惑仔毒害了一大批人,很多青少年因爲對電影的憧憬,走上了歪路。
…………
“鎮長,換件衣服?”
小壩上面,那個幹事建議:“車裡有短袖。”
楊烈文低頭瞄了眼白底黑襯衣:“不用,過會可能還有狀況。”他指指樹蔭下略帶憨厚的少年:“我去找人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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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了把臉上的泥點子,楊烈文朝呂冬走去。
那位幹事對拿相機的宣傳幹事說道:“跟上去,多拍幾張。”
宣傳幹事心領神會,跟在後面。
“呂冬同學。”
楊烈文上午就對呂冬產生了興趣,呂冬該有的禮貌不會缺,站起來說道:“你好,楊鎮長。”
“坐,坐。”楊烈文面朝青照河,率先坐在一個沙袋上,看向呂冬校服上的字:“你在一中讀書?”
呂冬坐下,邊拍着生物彈力球,邊回答:“剛畢業。”
楊烈文微微頷首:“今年高考?考的怎麼樣?”
呂冬停下拍球的手,心說明明是隊友,幹嘛要逼着當對手?含糊道:“還湊合。”
楊烈文以爲呂冬謙虛:“本科?”
這人會不會聊天?哪壺不開提哪壺!呂冬不漏痕跡:“能不說學習嗎?”
“好。”楊烈文不至於跟個少年郎計較,指着呂冬手裡的東西,好奇:“這是什麼?彈力球?看着不像。”
呂冬看向青照河:“河裡特產。”
楊烈文覺得有特產就有搞頭,來興趣了:“我能看看嗎?”
“確定?”呂冬問道。
楊烈文伸出手,呂冬乾脆把螞蟥球放在了他手上。
手心充滿彈性的滑膩觸感,讓楊烈文用力捏了兩下:“魚卵?還是別的水生生物?”
呂冬說道:“螞蟥,就上午我燒的那些。”
楊烈文立即想起呂冬身上吸血後膨脹起來的蟲子,下意識想扔掉,瞥見宣傳幹事正舉着相機,忍了下來。
轟隆——
河對面突然傳來房子倒塌般的巨響。
呂冬轉頭去看,下意識蹦出口頭禪:“我弄(neng)!”
河堤上的全都不自覺的站了起來。
“哪塌了?”
堤下一片亂哄哄的吼聲。
這聲音太觸動人敏感的神經了。
“別慌!”大隊會計在這邊,吼回去:“對面馬家堤塌了。”
就在呂冬這些人斜對着的地方,北岸馬家村緊挨着的河堤垮塌了足有十米,土塊碎渣不斷往水裡落。
長時間高水位浸泡,那片堤撐不下去了。
幸運的是,沒有人落水,而且靠近橋的河堤很厚,塌掉的不足一半,還有一層矗立在那,不至於立即決堤。
但河水沖刷,隨時可能二次垮塌。
“趕緊堵口子!”
馬家村同樣是寧秀鎮轄區,楊烈文急得往前蹦了一大步。
呂冬趕緊一把拉住,大聲提醒:“別往前了!掉下去誰都撈不上來!”
楊烈文急得額頭鼓起根根青筋,吼道:“堵口子!堵口子!人命關天!”
河對岸鑼聲響起,密集的鑼聲,彷彿敲在人心上。
呂冬也急,但急也不能鬆手。
別看七叔跟對面開羣嘲,實際上倆村隔橋相望,多年通婚往來,打斷骨頭連着筋。
比如他老舅,就是馬家村的。
七叔的丈人家,也在馬家村。
楊烈文冷靜一點,看看左右,吼道:“要組織救援!”
衆人黯然,這麼大水,咋過去?
“有船嗎?”楊烈文問道。
呂冬說道:“村裡船小,過不去,這要衝鋒舟。”
呂建仁先罵了句口頭禪,接着說道:“沒有大船,下水白搭人命!”
楊烈文問後面的幹事:“有衝鋒舟嗎?”
幹事沉默搖頭。
河對岸的人已經行動了起來,一個個沙袋扔進缺口。
呂冬吼道:“籠子!找籠子裝一起!”
其他人也在喊,不清楚對面聽到了嗎,只是人來人往瘋狂堵口子。
楊烈文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後悔的只抓頭髮,爲什麼沒重視?爲什麼沒做好準備?
呂冬似乎看到了老舅家的表哥,只能在這看着,什麼都做不了。
呂建仁急了,脫掉上衣光起膀子。
呂冬也急了,吼道:“七叔,別犯渾!想想七嬸和孩子!”
呂建仁沒下水的打算,深吸一口氣,大喊:“馬家的!頂住!他釀的頂住啊!”
立即有人跟着喊:“馬家的,頂住!”
“馬家村,別慫!”
“老少爺們,頂住!”
這邊響起一片加油鼓勁的聲音,除此之外,短時間內也做不了什麼。
北岸的缺口還在落土,馬家村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
就在這時,一羣身穿橄欖綠,套着橙色救生衣的人衝上了河堤,他們腰上綁着繩子,手裡抱着沙袋,果斷跳進水裡,堵上沙袋後手挽手緊緊站在一起,面向奔騰的河流,鑄成一道人形堤壩!
渾濁的洪流沖刷過來,被血肉之軀擋下來!
他們牢牢釘在那裡,彷彿血肉鑄就的鋼鐵長城!
衝力減小,堤岸漸漸不再落土,一個個沙袋扔下去,情況開始穩定。
看着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看着那一個個撐起希望的肩膀,南岸的人沉默了,震撼了,感動了。
哪怕他們此刻守護的不是呂家村!
呂冬眼眶溼潤,他們纔是共和國真正的長城!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沖刷着呂冬的內心,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兵哥哥!好樣的!”呂冬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兵哥哥!加油!”
立即有人跟着喊:“解放軍是英雄!”
“當兵的,辛苦了!”
沒有迴應,也不需要回應,他們堅毅沉默的就像是長城。
太陽接近西邊地平線的時候,北岸的缺口堵上了,兵哥哥們沉默着離開,留下的是守住村民安全的堤壩。
水位終於開始下降,下午六點半左右,連通呂家村與馬家村的新橋露出橋面,上面有歪倒的石頭護欄,還有一地垃圾。
上面打來電話,幾個主要水庫的水位即將降到警戒水位以下,只要不再突降暴雨,水勢很快就會消下去。
部隊沒有撤,會再待一段時間,視水情撤離。
原本村裡是要部隊住民居,已經開始騰房子,但部隊堅決不同意,村裡只好打開放暑假的小學,作爲部隊臨時駐地。
部隊留下一定人手與村裡一起值夜,其他人陸續返回小學,以保證有險情時能以充足的體力頂上去。
呂冬爲一隊軍人帶路,也到了學校。
呂家小學建校極早,佔地面積廣闊,其中成人合抱不過來的大樹,就有幾十棵。
不過,校舍跟這個年代農村不少學校類似,偏向破舊。
嚴格說起來,呂冬上小學時就是危房。
發大水的消息徹底傳開,四鄰八鄉過來送飯,李文越身體不好,被安排與大隊會計一起統計記賬。
外村的人情,大水過後要登門道謝,有機會要還回去。
呂冬來到小學辦公室門口,李文越正忙着記錄,對面站着個面相憨厚的中年人。
“文越,要分開記!”中年人強調:“所有肉食都分開!耳朵,肚子,豬蹄,豬肝,雜碎,價格不一樣。回頭我要跟大隊對賬算錢,可不能少記了!”
聽到這話,呂冬記了起來,這人是李文越的鄰居,呂家村的名人,程立峰肉食店的老闆。
他家從上一代就從事滷下水的營生,有不小名氣。
李文越說道:“都記好了,不會錯。”
程立峰不放心,又親自對了一遍,這才離開。
附近沒有別的人,呂冬問道:“他送的肉食?”
“嗯。”李文越收拾賬本:“三爺爺讓準備的,部隊幫咱,咱也要讓人家吃飽吃好。”
他突然說道:“冬子,你能揍程立峰一頓嗎?”
“咋了?”呂冬奇怪,李文越不是喊打的人。
李文越看了眼校門口:“從中午送飯,程立峰就不停提錢,咱村這樣,誰不出份力?死要錢!”
呂冬幫他搬桌子進辦公室:“這事只憑自覺,不能強求。”
李文越又說道:“從去年,程立峰給鎮辦企業H縣裡一些單位提供中秋福利與年貨開始,算掉錢眼裡了。”
呂冬沒有接話,掉錢眼裡的何止一個?他拉着李文越:“走,一起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