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時間終究有些緊迫,林意很能揣摩兵部和中軍那些大人物的心中所想。
越不在邊軍打仗的官員,升遷或者罷免便越和皇帝的喜怒有關。
這些官員最關心的,自然是皇帝的喜怒。
在那些官員的眼中,即便是洛水城裡所有鐵策軍的生死,恐怕都沒有皇帝的臉面重要。
所以即便要拖時間,也只能在完成軍令,生擒或者殺死那名同泰寺出身的修行者之後,而不能在完成之前拖。
現在最大的難點是確定周玄冥的具體所在,雖說同泰寺那名行腳僧人和兵部的幾名修行者已經設法追了下去,但林意自然不可能將寶押在這幾人的身上。
沒有過多的準備,數輛馬車離開洛水城的鐵策軍軍營,全速朝着巴州木門郡前行。
最前的一輛馬車裡,林意一邊不斷的吃着些東西,一邊卻是在想着,若是換了自己是周玄冥,自己在殺死了那麼多人之後,知道自己必定已經被南朝軍方盯住的情況下,應該往哪裡逃。
殺人一定會有理由,哪怕是濫殺。
而往哪裡逃,也一會有理由。
爲什麼要去木門郡?
若是能夠推測出這人的一些意圖,便能更快的找出這人。
......
能否吃飽飯和能否安生的活着,永遠是尋常人最關心的問題。
在權貴眼中如螻蟻一般愚笨的民衆,在這兩樣事情遭受到威脅時,往往卻能產生超出預計的激烈反彈。
有關邪魔降臨的故事傳播的速度比兵部和中軍那幾名有遠見的官員想象的還要快。
這數名濫殺的兇徒的故事迅速產生了數種詳盡的說法,最令官員們不安的一種傳說是,前朝皇帝陰魂不散,帶領着屍兵屍將回來爭奪皇位了。
那數名兇徒便是前朝皇帝的魔將,只要他們每奪取一條生魂,便會多一名屍兵屍將回魂。
這種聽起來當然荒謬的說法,在民間卻還有一種廣泛流傳的應對之法。
陰兵不能吃陽間的食物,所以一定要時刻飽着,陽氣要足,才能避免不被陰兵殺死,奪取魂魄。
這樣荒謬的說法甚至在兩個村莊的不同命運中得到了印證。
在伏虞郡至太谷郡的官道兩側,座落着不少村莊,其中兩個村莊一個叫做古章,一個叫做念印,兩個村莊之間只是隔着一座老橋。
那座老石橋下方的溪流也極小,在春夏兩季尚且不能赤足趟過,但在秋季和冬季,河牀上便沒有多少水了,便是直接從河牀走過去都可以。
然而一夜之間,古章村裡十餘戶人全部被殺死,一個都沒有幸存。
就在河對面的念印村,卻是平安無事。
據說差別只在於古章村這邊一般晚飯吃得極爲清淡,只是喝些黍米湯,而念印村大多數村民都養蠶,半夜需起夜好幾次喂蠶,夜晚容易餓,所以晚飯一般吃得豐盛,十分飽腹。
只是一夜過去,對面雞犬相聞的那些相熟鄰居卻全部變成了可怖的屍體,念印村這邊的村民也受足了驚嚇,在接下來的數日間,除了一兩戶實在無處可去的之外,其餘的村民也都暫時投靠了親戚,以免那惡魔突然又帶着屍兵過境。
原本安靜祥和的兩個小村落,便驟然變得一片悽切冷清。
夜間,當老石橋下的溪流漸漸瀰漫起水霧時,一名外鄉的年輕人和老婦人出現在了河畔的一片墳場裡。
外鄉年輕人臉上佈滿可怖傷痕,在夜色中若是被人看見,便真會覺得他是地獄中走出的惡魔。
他做的事情也令人覺得很可怕。
幾座埋葬着那夜死去的村民的墳頭被他挖了開來。
這些村民是縣城裡的官員令人統一安葬,用的都是薄板棺材,此時還極新,然而這棺材中的遺體腐爛得厲害,屍水不但將棺材的下半部分浸成了詭異的黑色,而且甚至從木板中滲出來。
臉上佈滿可怕疤痕的外鄉年輕人在挖開這些墳頭之後,他便再沒有接近這些棺材。
因爲他是王平央。
在嗅到這些腐敗的氣息時,他的腦海之中便已經出現了當天那名因他而死的少女的身影。
他已經清楚是怎麼回事。
他只是感到慶幸。
那名可怕的魔宗大人,的確是可以將人的神魂都玩弄在股掌之中的魔鬼,若是當日自己陷於黑暗無法自拔,又沒有戰場上的林意讓自己感到光明,他今日便應該和殺死這些村名的修行者毫無分別。
“這和魔宗有關。”
然而接下來,當打開這些棺槨忙了片刻的中年婦人起身,輕聲說出這句話時,他還是感到異常的震驚。
這名婦人自然是連元燕都認爲已經死去的藥谷聖手黃秋棠。
王平央當然知道這些屍身超過常理的腐敗只是因爲被魔宗傳授的功法抽取了一些元氣而導致...然而她怎麼也可能做出這樣的推斷?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決定自己要做什麼。
“我知道。”
他看着黃秋棠,接着說道:“但你怎麼也知道。”
能在某一領域成爲當世最傑出的人才,當然不可能笨,更何況能夠從魔宗的手中逃脫出來,這名看似尋常農婦的藥谷聖手,實則比一般人要聰慧得多。
她的身體微微一震。
她在黑暗之中有些震驚的看着王平央,看着他臉上那些猙獰的傷疤,她終於明白了這名年輕的南朝修行者經歷了什麼。
她的心中頓時生出無窮敬意。
“你...你也曾經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她聲音微顫的說了這一句,但覺得不對,馬上搖頭道:“魔宗也想把你變成他們之中的一員?”
王平央慢慢的點了點頭。
“真元也是由元氣組成,藥氣自然也是各種元氣。”黃秋棠滿懷敬意的看着這名年輕人,回答他先前的問題,“魔宗的功法,和他先前讓我幫他培育的藥物有些聯繫。”
王平央看着她,知道她對魔宗知曉得也並不太多,而他和黃秋棠雙方,都需要知道更多。
所以他點了點頭,輕聲道:“魔宗的那門功法,在殺死人之後,可以將對方的元氣轉化成一些直接吸納的靈氣,然後化爲自己的真元。”
“所以很簡單,殺人便能提升修爲,殺死人,吞噬元氣,熔鍊成自己的真元。”黃秋棠看着他,沒有花更多的時間思考,“他這門功法的真元,便像是轉化元氣的引子,而那些藥物也是藥引子,不是在他一開始修煉這門功法,形成那樣的真元時有用,便是能夠解決他修行過程中的一些問題。”
“你覺得他這門功法本身是有問題的?”王平央聽出了黃秋棠這句話中隱含的意思。
“有問題,或者不完善。但這只是我的猜測。”黃秋棠看着這名年輕人,知道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接着道:“任何強大的用藥手段和修行手段,按理而言都需要遵循基本的道理,古往今來,任何靈藥吃多了,要不便有直接的壞處,要不便是有抗藥性存在,多吃便也沒有用,是藥三分毒,哪怕這功法能夠直接奪取別人的真元,但吃多了,我想也是如此。”
王平央聽着這些話,想着這些時日這名婦人所做的事情,他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你其實在到了南朝之後,便其實一直想追究他這功法到底存在什麼問題。”
黃秋棠點了點頭,“有毒,便有解藥,但有解藥,也會有更毒的東西。”
“所以你也想找出對付魔宗的辦法,也想爲被魔宗殺死的那些人報仇。”王平央看着這名婦人,心中的敬意也油然而生。
“這條線路似乎並不是擺脫南朝修行者追殺的好線路。”黃秋棠道:“他從這裡走,到底想去哪裡,要去做什麼?”
“我想我猜出來了。”王平央心中驟然有了答案,他幾乎下意識的輕聲道:“他要去木門郡劍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