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李衍抽出斷塵刀,渾身肌肉緊繃。
這個距離,即便暴雨傾盆,嗅覺神通也不受影響,能聞到困蛟身上氣息。
那是種獨特的腥臊味。
似蛇、似虎,還有水中污泥的腥臭。
混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吼!”
旁邊山神“騶虞”憤怒咆哮,一對前爪連續跺地,周圍土石四濺,地脈罡氣被引來,升騰而起。
“騶虞”身上,頓時籠罩一股氣勢,越來越強,好似一座雄渾神廟。
這纔是山神的威風。
目前的“神”,按照國祭之禮,通常分爲三種,天神、地祇、人鬼。
而像“騶虞”這種,則不在神祭供奉內。
它們更接近《山海經》中的原始山神,一山一水皆有神,將神魂精魄融入一片地區修行。
同樣,它們也能借助一方地炁。
此方世界所有術法,無不是藉助罡煞二炁。
山神“騶虞”的用法,遠遠比不上玄門道法精妙,但架不住量多。
地陰之炁匯聚,有了勢,便成地煞。
“吼!”
“騶虞”又是猛然一吼。
地煞之炁瞬間噴涌而出,與涌來的水浪衝撞,只聽轟的一聲,頓時水花四濺。
這種攻擊方式,有點類似武道罡勁,雙方煞氣潰散,使得水花還未落地,便化作白濛濛陰霧呼嘯,將周圍人視線遮掩。
“小心!”
然而,李衍卻心中一突,猛然抽出燧發火槍。
只見一道黑影從水霧中呼嘯而出,約莫有水缸粗,卻靈活異常,好似鞭子般甩了過來。
嘭!
燧發火槍轟鳴,銷煙四散。
李衍他們用的火槍,用了類似佛郎機炮的原理,雖每個彈夾只能打一次,但卻密封塞緊,在這暴雨中依舊能正常使用。
那黑影被擊中,血肉炸裂,腥臭膿漿四散。
李衍也終於看清,那黑影分明是蛟尾,佈滿細密漆黑鱗片,散發黑鐵光芒。
而在其尾巴末端,則長出整齊骨刺,中間有肉膜連接,像極了魚尾。
“騶虞”順利躲了過去,同時揮舞利爪,在快要縮回的蛟尾上撓了一下。
鏘!
爪子與鱗片相撞,火光四濺。
李衍看到後,不由得吃了一驚。
不愧是真正的蛟,其皮膚鱗片之堅韌,更甚他們曾經斬殺的土龍。
即便新式火槍,也只是打碎一小片區域。
危險的,還不止於此。
黑蛟血液迸射,竟呈現黑色的污血狀,裡面還有密密麻麻白色線蟲,正是蛟蠱。
這些線蟲,在暴雨中扭動身軀,竟向着李衍和“騶虞”竄來,速度極快。
還沒等李衍動手,“騶虞”便猛然一拍地面,陰煞之氣引發寒霜蔓延,將這些蛟蠱全部凍結。
“昂——!”
蒼茫的呼嘯聲,在水中再次響起。
湖中心旋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
這頭蛟龍黑鱗相公雖未現身,但誰都能聽到其咆哮聲中蘊含的憤怒與癲狂。
李衍腦子一懵,只覺好像被人打了一蒙棍,腦子嗡嗡作響,好在神虎令同時震顫,將這種不適消除。
這蛟鳴聲,竟能攻擊神魂!
他尚且如此,其他人更是不堪。
無論沙裡飛還是王道玄,都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那些豺狼虎豹,更是嚇得渾身炸毛,扭頭就跑。
它們因山神之命而來,但更懼蛟龍之威。
好在,大部分天聖教徒都已殞命,剩下的幾個,也哭爹喊娘,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嘩啦啦!
隨着中央旋渦變大,周圍湖水也在擴散,加上暴雨連綿,竟瞬間涌來,很快漫過李衍腳踝。
王道玄勉強站起身,趴在船沿,見狀面色一變,高呼道:“快離開水,將其誘上岸纔有勝算!”
李衍面色凝重,拽着“騶虞”就往後退。
王道玄說的沒錯。
《玄怪錄》上也有記載:虎豹託幽而威,蛟龍依水而神。蛟龍,水蟲之神者也。乘水則神立,失水則神廢。
說白了,就好像“騶虞”爲山神,蛟龍便是水神,一旦離開水,蛟就會變得虛弱。
若在水中,他們毫無勝算。
“騶虞”也不是傻子,被淹沒腳面後,感覺到對於地炁的掌控削弱,當即轉身,脖子一挑,就將李衍甩在它背上,噌的一下直接跳上船。
果然,剛上船就發現驚恐一幕:
以旋渦爲中心,大量白色線蟲四處亂竄,隱藏在渾濁的湖水中,向着周圍擴散。
“昂——!”
悠長的嘶嚎聲再次響起。
只見旋渦處,水下巨大黑影蜿蜒,再次向他們撲來,偶現一鱗半爪,令人毛骨悚然。
“準備棄船!”
李衍當機立斷,要帶衆人離開。
短暫交手,他就已經清楚,即便有山神“騶虞”相助,他們也遠遠不是這蛟龍對手。
不早點離開,小命都要搭在這裡。
轟隆隆!
就在這時,天空一聲驚雷。
咔嚓!
一道天雷撕裂陰雲,瞬間連通天地,遠處旋渦也被炸的水浪四濺,整個湖面電光滋滋作響。
雷破萬邪,蠱蟲更是如此。
原本在水中到處亂竄的白色線蟲,幾乎一瞬間就變得僵硬焦黑,被濁浪捲走。
“昂——!”
水中那頭困蛟,更是發出淒厲嚎叫。
“這困蛟要倒黴!”
王道玄眼睛一亮,興奮呼喊道:“此蛟被困,怨氣叢生,化作毒蠱,本是必死之局,如今又擾亂天機,提前走蛟,雷罰也更加猛烈!”
走蛟乃是劫難,無論對沿河百姓,還是對蛟龍自身,都一樣。
天雷轟之,落石阻之,玄門斬之…
總之劫難重重,能衝入江中者,無不傷痕累累。但也似蛇蛻皮,從此脫胎換骨。
萬事萬物,皆有代價。
有人做法祈雨,雖讓走蛟時間提前,打了真武宮一個措手不及,但這黑鱗相公要面臨的劫難,也成倍提升。
“昂——!”
黑鱗相公也預感到危機,再也顧不上理會他們,而是攪動湖水,使得水面迅速擴張。
轟隆~
李衍等人只覺腳下一震,原本停靠在岸邊的船,竟浮了起來,而湖水也已將來路淹沒。
嘩啦啦!
不等他們反應,旋渦中央便掀起滔天巨浪,好似黃龍翻涌,向着引龍溝渠拍去。
幾乎是瞬間,那被故意挖出的缺口,便迅速擴大,泥沙俱下,木石翻滾。
一次衝擊,打開裂口。
兩次衝擊,撕開山縫。
三次衝擊,數萬噸渾濁的湖水,頓時順着河道傾瀉而下,與沮河貫通。
“昂——!” 伴着興奮的嘶鳴,黑色的困蛟於水中翻涌,激起渾濁巨浪,浪頭水花翻卷,如猙獰龍頭,裹着湖水衝過關隘。
轉眼之間,周圍水面就開始下降。
來路重新顯露,雖佈滿厚厚泥漿,但卻有機會跳船離開。
“吼—!”
山神“騶虞”滿眼不甘,一聲低吼。
呂三連忙解釋道:“山神無法離開神農架,否則神魂就會逐漸削弱,它要離開了。”
“行行行!”
沙裡飛抹了把頭上雨水,急聲道:“咱們也快走吧,剛纔可嚇死我了。”
李衍見巨船被帶動,也向着缺口飄去,沉默了一下,開口道:“不了,咱們正好坐船離開。”
“走蛟過後,一片狼藉,能救一個算一個吧…”
衆人聽罷,也是微微嘆氣。
李衍說得對,走蛟過後,沿岸不知有多少百姓會被大水吞噬,這艘船巨大,正好救人。
山神“騶虞”聽到後,對着幾人微微點頭,縱身一躍,跳上佈滿污泥的岸邊。
沙裡飛連忙擺手呼喊,“山神爺,等老沙我忙完了,就給你送點貢品,那藥草千萬留着啊!”
山神“騶虞”沒有搭理,只是靜靜望着衆人,似乎在送行。
很快,“騶虞”便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雨幕中,而巨船也來到了關口。
嘎吱吱~
巨船傾斜,順着河道而下。
“抓緊了!”
李衍一聲高呼,衆人立刻抓緊船沿。
好在,這艘巨船雖說製作粗糙,但卻十分堅固,順着河道急速衝入水中,毫無破損。
“好傢伙…”
沙裡飛站在船頭,目瞪口呆。
放眼望去,已徹底分不清河道,沮河暴漲,與周圍河道相連,到處都是洶涌的渾濁河水。
轟隆隆!
上方雷聲轟鳴,似乎被困蛟激怒,越發密集,大雨滂沱,眼前皆是水霧。
“蛟龍往那邊去了!”
“是保康縣方向。”
“轉舵,準備救人!”
這艘巨船並無船帆,也不可能劃漿,全靠水流推動,用船舵控制方向。
沙裡飛指揮着武巴轉動沉重船舵,漸漸調轉方向,追逐着蛟龍而去。
李衍則站在船頭,一臉警惕。
那頭困蛟離開神農架,後方還有重重劫難,比如要衝開沮河,路過當陽縣時,還要防備關聖帝君斬它神魂,根本顧不上他們。
但爲防萬一,還是要謹慎提防。
巨船沿渾濁河水而下,很快就到了原先戰場所在地,這裡已被暴漲的河水淹沒。
“喂!喂!快過來!”
右側山頭上,呼喊聲傳來。
李衍扭頭觀望,但雨幕茫茫,只能看到山上人頭攢動,大聲呼喊。
王道玄覺醒了眼神通,雖主要是望炁,但視力同樣遠超常人,掐動法訣一看,連忙開口道:“是天聖教的人,估計正等着這艘船。”
“哼!”
李衍一聲冷笑,“轉舵,離岸邊遠點,興風作浪還想趁機脫難,哪有這好事。”
話音剛落,就將幾道黑影飛速下山,踩着水面向他們而來,分明用了某種神行術。
沙裡飛和呂三,直接端起神火槍。
嘭!嘭!
兩聲槍響,其中一個身影瞬間爆裂。
即便有神行術,可踏浪而行,但敏捷性也遠不如陸地,根本躲不過火器。
下山之人,皆是天聖教高手,包括右相和王護法等人。
這兩槍,直接幹掉了兩名護法。
他們也算高手,若在岸上,無論沙裡飛還是呂三,都非對手,但在這特殊情況下,卻糊里糊塗送了命。
“是神火槍,撤!”
右相等人嚇了一跳,連忙後退。
回到岸上後,皆氣得臉皮發紫。
他們還破壞了真武宮法壇,使得走蛟成功,本來還在高興,哪曾想後路被斷。
這一下,只能等水落後,趁着朝廷兵馬防線被破,翻山越嶺,從陸路離開。
一路上,必然災劫不斷。
而在山頂洞窟內,黃六師藏在其中,聽着外面雷聲轟鳴,忍不住渾身顫動。
他眼中也滿是無奈。
這具不化骨肉身,雖說威力不凡,能發揮出他修煉的通幽長生術,但有得就有失,弱點同樣不少。
一是怕火,二便是怕天雷。
如果此時出去,必遭雷擊。
天聖公蕭天雄見他模樣,眼中閃過一絲嘲諷,“鬼教就這能耐,還是我去吧…”
還未動身,黃六師便冷聲道:“那小子是活陰差,你若見他,直接就會被打回羅酆山!”
聽到羅酆山,蕭天雄渾身一僵,眼中閃過一抹紫芒,不再說話。
黃六師看到,眼中滿是嘲諷。
這蕭天雄已被魔神寄生而不自知,估計到了土司城,就會徹底被控制……
…………
咻咻咻!
剛走出沒多遠,密集箭雨便射來,有的砰砰砰釘在船上,有的則落入水中。
王道玄掐訣擡頭一看,“是朝廷兵馬!”
沙裡飛頓時怒罵道:“瓜慫的,這幫蠢貨辦事不利,打我們作甚!”
李衍心中一動,連忙取下一根竹筒,對着天空猛然一拉,瞬間有紅色焰火升騰而起。
看着下方焰火,都尉司的宮逡連忙阻止,“別放箭,別放箭,那是李少俠!”
說罷,對着矮壯將軍拱手道:“將軍,那是我送給李少俠的火信,他們應該搶了天聖教妖人的船。”
“好!”
矮壯將軍鬆了口氣,死死盯着對面山頭,咬牙道:“這幫妖人,只能通過山道離開,帶水退後,立刻出兵阻截。”
說着,看了看身後。
只見新的法壇已經搭起。
剛剛恢復的御龍子,臉色慘白,但仍咬牙主持醮壇,在暴雨中書寫黃裱,隨後又取來七尺黃絹,書寫天關符。
做完這些,又從法壇上供奉的木盒中,取出一把短劍,寒氣逼人。
吞口處,赫然是個鐵蟾蜍。
這是五龍飛劍,乃鐵蟾老祖兵解時留下寶物,用來鎮壓五龍宮氣韻,同時剋制五龍子。
此劍一出,後方五龍子皆是心中莫名慌亂。
御龍子沒有理會,而是用書寫好的黃絹,將寶劍包裹,同時步罡踏斗,掐訣唸咒。
“去!”
一聲低喝,黃絹包裹寶劍,頓時沒入渾濁湖水中,眨眼消失不見。
此法,正是斬蛟蜃水怪科儀。
與此同時,李衍等人乘坐的大船,也逐漸靠近保康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