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毫無懸念地沒有來,韓醫女倒是盡職盡責地過來了,讓她喝了滿滿一碗藥。而她是很久之後才知道,每次他們同房後,他都會讓她喝碗湯或者藥的原因。
他不想她懷孕。
調養身體和住在行宮有衝突嗎?按照他的說法,只要有人身體不適,就應該到行宮來。宮裡得有多少人要過來,根本就是藉口!
未央負手站在桂花樹下,仰首凝着滿樹的桂花,輕輕笑着。她又變成了那個剛到雪國時的冷漠公主。
冷漠不過是心裡希冀微茫,不再有什麼能牽動自己內心深處的情緒,不再有什麼能讓自己頭腦混亂,失去理智。
只是,人一天天消瘦下去,有弱不勝衣之態。時不時地,莫名其妙地,眼眶裡總有眼淚滴落下來。
秋雨瀟瀟,又溼又冷。一個落寞消瘦的身影站在庭院裡,盯着滿地落花,怔愣出神。雨水浸透髮絲和全身。
“公主!”
綠珠瞧見,慌忙拾了把傘,衝進雨裡,“公主,你何苦,何苦啊!”
她怔怔站了好一會兒,突然想笑:“大概我是這個世上,愛得最卑微低賤的人了。何苦!何苦呢!”
“公主,你怎會這樣想。你是尊貴的長樂公主,是衛國的驕傲,是列國公主中最聰慧美麗,最有才學,最負盛名的公主……”
未央閉上眼睛,哽咽打斷她,“可他的心裡沒有我!”
“這就是你的聰慧?愚不可及。”李雲昊手裡擎着傘,走過來,淡淡道。
未央心裡一震,幾欲站立不穩,冷冷盯着眼前的人,笑道:“我聰慧,還是愚蠢和你毫不相干。我淋着雨,我樂意。我想幹什麼,全憑我高興,你沒資格管。”
李雲昊也冷冷地笑了,“你是朕的怡妃,你說朕有沒有資格。”他從小備受父皇母妃的疼愛,何時聽過別人如此頤指氣使地對他。
未央氣得顫抖,手指直直指着他,語氣決絕,“我蕭未央不是你李雲昊閒時消遣的玩物,滾!”
他沒有回話,眸冷如打在臉上的雨,涼得令人心驚。
未央忍着渾身冷痛,扶了綠珠,“我們回去。”剛擡腳,眼前遽急一黑,身子跌下去。
綠珠未及反應,人已被攬過去。傘落在雨裡,搖搖晃晃。李雲昊看着她蒼白瘦削的臉,心裡頓緊。
“綠珠,這裡好像不是……”她醒來,看了看四周,“這裡是永樂宮?”
綠珠擠出笑,“公主,皇上親自接你回來的。”
“秋季賞菊最有趣味,御花園的菊花正是怒放時,你扶我過去看看。喝藥久了,鼻子周圍總瀰漫一股藥味。”她似沒有聽到,自顧說着自己的。
不料,綠珠卻低聲回道:“公主,你身子未愈,秋風又冷,還是在屋裡靜養的好。若是公主喜歡菊花,奴婢讓小凌子他們多搬些放到庭院裡,公主想看,就不必費神走那麼遠了。”
未央心裡微微一動,綠珠眸光閃爍,似在迴避什麼。
“可是我想到御花園去。”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綠珠。
“皇上,皇上說,若是……”她的話語戛然而止,但未央已瞭然,李雲昊雖接了她回宮,卻又將她圈禁了。
他知道她的性子,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回頭。但她不能眼看永樂宮的內侍們受罰而不管不顧。所以,他便出了此招,逼她不得不乖乖聽命。
未央氣得渾身發抖,連聲咳嗽。
綠珠和五兒,墜兒見她動了氣,都跪到地上。綠珠哽咽道:“公主,上次小凌子被皇上一腳踹翻,差點沒命。綠珠不怕死,但公主一時逞強,令整個永樂宮人人自危,綠珠以爲不妥。”
三個人磕頭如搗蒜。未央心裡又悲又苦,卻也不敢真的意氣用事,連累永樂宮的其他人。
“我累了,再睡會兒,你們下去吧。”她咬牙忍着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笑道:“給我準備點吃的,我睡醒了吃。”
頓了下,她又問:“小凌子身體恢復得怎樣?”
綠珠擦擦眼淚道:“已經好了九成了,公主不用擔心。”見未央躺下,她趕緊領了五兒和墜兒退下。
可她哪裡就是那種乖乖認命的人。在身體好得差不多時,她心中早有謀算。給綠珠留了封信,聖旨放在顯眼的桌案上,便喬裝成宮女偷偷跑了出去。
宮門口並沒有侍衛守着,她冷笑,以爲拿永樂宮的內侍要挾她,她就無計可施了嗎?她手中還有一份聖旨。她幫他撿回荷包時,他賞的,永樂宮裡的太監宮女免除任何處罰。
剛穿進御花園,便被人喚住。
“唉,你站住,去準備一壺好酒過來。本公主要飲酒賞菊。”喚她的女子快步走到她面前,笑吟吟道。
公主?進宮這麼久,第一次知道宮裡有公主。她微微好奇,擡眼打量去,自稱公主的這位女子,不過二八年華,睫毛彎彎,笑容可掬,甚是可愛。
看衣着,顏色俏麗而不濃烈,髮飾雖簡單卻不失尊貴。一眼,她竟有些喜歡她。
“你是哪個宮裡的宮女?”公主微蹙眉道。
未央想了想,低聲道,“奴婢是風煙亭的打掃宮女。”
“不管你是哪個宮裡的,趕緊去把酒拿來。”公主催促一聲,轉頭彎身去看腳邊的菊花。
未央不敢猶豫,拔腿就走。芝蘭殿靠近宮牆,冷冷清清,是最佳出宮的地方。以前是商清住的地方,如今商清已經搬走,那裡應該沒人。或許從芝蘭殿,她可以出宮。
至於酒,她好笑,公主要白等了。
遲遲見不到宮女將酒拿來,公主氣的跺腳,卻看到地上有個精巧的錦囊。撿了起來,隨手打開,愛女未央,不由微微奇怪,“未央,好熟悉的名字,未央,未央公主,衛國的未央公主,剛纔那個宮女……”
“喲,蘭心長大了,有心事了?”一道戲謔之音從背後傳來,她一怔,趕緊將信箋塞入錦囊,回過頭來,隨即笑語嫣然,上前抱住說話之人身邊的男人,“六哥。”
李雲瑾惱道:“死丫頭,我纔是你親哥。”
李雲昊
輕笑,摸摸蘭心的頭,“幾年不見,長這麼高了。剛纔在看什麼呢?”
“我讓一個宮女去拿酒,飲酒賞菊,她卻一去不復返。”蘭心憤憤然道。
這位蘭心公主,是李雲瑾的同胞妹妹,先帝最小的女兒,嬌寵慣了,膽子大得能登天。因母妃去世,自請爲母在廟中修行三年。三年期滿,剛剛回來,去祺祥宮拜見太后。
聽說御花園菊花開得好,便一時興起,令宮人去請李雲昊和李雲瑾,自己獨身先行來賞玩。
卻碰上喬裝出宮的未央。
“穆琛,你又老了。”蘭心口不遮掩,嘿嘿一笑。
秦楓鎮定自若看穆琛一眼,而穆琛咬牙切齒。
李雲瑾笑彎了腰,“穆琛,你就比六哥大一歲,爲什麼你看上去比六哥老十歲。”
穆琛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奴才不老,只是長得老。”
一句話將大家逗得前俯後仰。
未央到底半路折了回去,悔得腸子都青了。宮沒出的去,倒把父皇給她的錦囊弄丟。她不知錦囊裡面裝的是什麼,但不管是什麼,萬一叫人撿去看了……可是,她這一回去,只怕再難有機會。
李雲昊不讓她踏出永樂宮半步,卻沒說宮婢太監不可以。所以,不得已,她只好吩咐綠珠,月華,小凌子,翠環這幾個靠得住的人去幫她走,並叮囑決不能打開錦囊。然這話似乎是在告訴他們,裡面有秘密。
想來想去,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
綠珠等生怕她再打暈宮女,偷跑出去,便盡力去找。永樂宮通往御花園再往芝蘭殿,總能見永樂宮的人一路上鬼鬼祟祟地轉悠。
於是,幾日下來,宮中開始傳出,永樂宮怡妃不甘落敗,派人時時盯着皇上動向,伺機而動。
其他各宮又怎會閒着,也紛紛讓宮人內侍留心皇上走動路線,以求偶遇,順勢承寵。
未央擔心錦囊的秘密泄露,茶不思飯不想,但在綠珠將各宮盯梢御坤殿的事告訴她後,她想象李雲昊不勝其擾的模樣時,抑鬱的心陡然暢快起來。
但錦囊依然無下落。
中秋團圓,宮中按例應有賞月家宴,她被圈禁,思量着反正不能出去,不如和永樂宮諸人一起到庭院聚聚,不失爲美事。
正打算讓月華張羅此事,卻聽到門外她疾步進來,“娘娘。”
她一驚,月華沉穩,令她着急的事必是重要之事,遂趕緊把門開了,“出什麼事了?”
月華蹙眉道:“太后懿旨,命娘娘往祺祥宮賞月。”
未央等閒笑道:“我還以爲什麼事呢?不就是去太后宮中賞個月,也值得你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月華輕扶着她坐下,苦惱至極,“單純賞個月自然是沒什麼,就怕又是陷阱,想個法子,設個圈套,讓娘娘難看。”
聽着她的話,未央一凜。
“反正是躲不過去的事情,不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歹中秋之夜,太后懲治我,掃的是她自己的興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