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洞橋,下面有涵洞,上面是橋。涵洞曾用來作爲污水處理廠的緊急排水渠,多年不用,這裡已經被垃圾佔領。不知道何年何月開始就在這裡躺屍的生活垃圾、建築廢料和污水一直散發着醞釀許久的臭味。實話實說,臭味並不濃重,完全可以忍受;實話實說,恐怕這裡永遠是這個味道。
橋面上的公路年久失修,但是早就沒有車輛經過這裡,因此現在看起來仍然很穩固。莊續騰環視四周,確定沒人跟蹤,便從橋面翻下去,問問落在碎石磚頭間的相對潔淨處。接下來,他要嘗試解開布克爾博士留下的封鎖,重新激活影界通道。
一共有八處“鎖”,必須全部挪走,它們是:正北方品字形堆疊的三塊水泥磚、東北方用綠色油漆在牆上畫的衣服、正東方一個小洞中埋藏的假牙、東南方用鐵絲捆起來的一塊沉重石頭……
這些東西看起來互相之間毫無關聯,也都和大家常識中認識的“鎖”毫無關係,但布克爾博士通過計算用這些東西完成了“土法”的法術儀式。莊續騰仔細搜索,不一會兒功夫就在垃圾堆的掩映中找到了這些東西。
“都和布克爾博士描述的一樣,看來他提供的影界通道真有可能存在。”莊續騰此時終於可以將懸着的心稍稍放下。儘管他相信布克爾博士對公司的仇恨之心,但僅僅這一點並不能算作他有影界通道的證據。就連那一整套獲得了巫妖大師和莫甘娜交口稱讚的研究成果,也不能直接證明影界通道存在。
但是這八道“門鎖”找到了,確實能夠證明一半:正常人誰會刻意搜索、擺放和記住在這麼個犄角旮旯、人跡罕至地點的八個垃圾?
費了一番手腳才把這八個垃圾挪開,從它們與周圍環境的穩固連接來看,當初布克爾博士安排它們八個的時候,也費了不少心思。八個鎖都還在,接下來重開門就會省事很多。布克爾博士也考慮過環境變遷,八個鎖會因爲各種意外情況缺少一個或者幾個,因此也算出了補救的方法——血祭。
在各種法術儀式中,血祭是很常見的手段,也是最方便的手段。少一個鎖,就需要200單位的新鮮血液。這血還不能提前存好,得一邊執行儀式一邊往下流,絕對不好受。
拆掉鎖之後,莊續騰開始佈置開門儀式。同樣是血祭,好在只需要100單位。剩下的儀式用品包括一點指甲、部分體毛、一些蒸餾水、一團蠟燭大小的火苗和任意種類的一把糧食。
一把糧食是最難搞的。莊續騰帶了一小包大米,還是從蒼火幫長老邁爾斯的廚房弄到的戰利品。如果去超市購買,只能買到製成品或食物半成品:麥子磨成了面,米做成了預置米飯。如果不是這個儀式的需要,莊續騰還沒意識到原始狀態的糧食居然不公開銷售……
專注於儀式。莊續騰或者掏出準備好的材料,或者用刀子從身上取材料,很快就在涵洞下面的角落擺了一個圓形的法陣。隨後,他按照布克爾博士的指示,將左手放在儀式法陣中央,調動影從能量向其輸入。
伴隨着影從能量的快速流失,儀式啓動了。莫名的小股旋風在涵洞下生成,迅速圍繞莊續騰轉動,隨後向法陣集中。莊續騰緩緩抽出手,給旋風讓開位置。
小旋風立刻鑽進去,頂端貼着莊續騰的手掌,成爲傳輸影從能量的橋樑;它的底端在法陣中移動,給法陣的符文和線條描邊。當描邊完成時,多個旋風最終合爲一個更大的,並形成一個向法陣內部深入的通道。
這就是影界通道?由於公司始終緊抓信息管控,普通人只是聽說過影界通道,看過它的簡筆畫級別示意圖,從沒有真正見過這東西的模樣。沒有影像資料,沒有畫作,沒有準確可信的描述文字。大家對影界通道的認知一直停留在:散發着陰冷氣息的一個橢圓形傳送門。
眼前的漩渦越來越大,轉速不斷提高,但是風停了。它不再對外界施加影響,周圍的垃圾和塵土紛紛落回地面。漩渦一直擴張到兩米直徑,它中間部分呈現黑灰色,有一些模糊的暗黃色光團忽隱忽現。通道本身散發出強烈的影從能量反應,一開始抖動得相當厲害,但是現在已經趨於穩定。
“布克爾博士還真厲害,還真被他弄到一個私人的影界通道。”眼見通道穩定下來,他便深吸一口氣跨步走入。
莊續騰對傳送的認識完全基於巫妖大師的知識石柱空間,那種傳送是瞬間完成,感覺就是閉上眼睛再睜開,人就到了,沒有任何不適。但巫妖大師是個“大師”,布克爾博士用的是土辦法,水平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莊續騰一腳踏入,立刻感覺自己被捲入漩渦,身體不由自主地扭曲和旋轉起來。他本來要發出一驚呼,還沒等自己集中精神忍住,就發現周圍彷彿變成真空,肺裡所有空氣都被吸走,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冰冷的感覺刺痛皮膚,他像是被丟進塞滿了針的洗衣機,一圈一圈轉動攪和。好在這個過程不長,不到十秒就結束了。莊續騰渾身大汗地站在地上,肌肉顫抖不止,整個胸腔被岔氣的感覺充斥,用拳頭錘了兩下才讓雙肺重新啓動。
緩緩直起身來,莊續騰發現周圍一片昏黃。這裡的天空被黃色的霧霾籠罩,可見距離不過二十米左右。擡頭向上看,霧霾的上方沒有顯著的明暗變化,無法分析太陽的位置,甚至不確定它是否存在。但是霧霾的底部,也就是莊續騰平視以及稍稍偏上的這一層,一直散發着明黃色的光。因爲四面八方的光源都來自這個層次,因此這肯定不可能是太陽。莊續騰感覺自己彷彿站在濃霧籠罩的沛城街道上,看着霧氣被路燈和霓虹照亮,卻茫茫然不知道自己深處何方。
腳下是一片堅硬的黃色土地,平整得彷彿鏡面,極少起伏,從各個方向鑽入霧霾之下。莊續騰不知道它們是否會永遠延伸,更不知道在沒有地標的情況下再找回這裡。身後,影界通道很不穩定,布克爾博士說過它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再使用,最多不超過十分鐘。
“如果離開這裡,我不一定還能找回來。”莊續騰皺着眉,原地轉了一整圈。如果不借助影界通道作爲參照物,想確定“一整圈”都有些困難。“不行,就這個狀態,肯定不能貿然走遠。必須先建立信號道標……”
他正在琢磨探索的事情,就覺得後背的中心越來越熱。突然,一股劇烈的嘔吐慾望襲來,莊續騰來不及剋制就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雖然是嘔吐,但感覺不是胃裡的東西。吐出來的是一些骨頭、石頭和不規則的金屬塊,莊續騰很確信自己從未吃過這種東西。
不是胃裡的,卻是從自己體內出來的,他立刻猜到是怎麼回事。“巫妖大師,你要出來嗎?或者需要我先去石柱大殿請你?”
他沒有聽到回答,不過開始跳動的嘔吐物便是一種回答。那些石頭、骨頭和金屬塊如同兔子蹦蹦跳跳向中間聚攏在一起,然後開始抽取地上的砂石。此時莊續騰才注意到構成堅硬地面的並非石頭,而是凝聚在一起結成塊的鹽。“鹽湖?難道這裡是一片鹽湖?”莊續騰小時候在圖畫書上讀到過這個概念,他覺得八九不離十。藉助從地上捲起的鹽,以嘔吐物爲核心,一個人形在逐漸顯現。它先是呈現出一個高大成年男子的模樣,然後模仿皮肉的部分迅速萎縮,最終退化成骷髏模樣。鬧了半天,還是巫妖大師啊……
“我出來了,我回來了。”巫妖大師的聲音還是那種低沉沙啞,有種粗鹽粒子互相摩擦的質感。它擡起手來指着莊續騰,說道:“你可真慢,這麼多年才終於進入影界。”
莊續騰笑了笑,說道:“咱們……咱們還是直入主題吧!我沒想到一進入影界你就能出來,看來爲你搜集和準備身體之類的信息都是誤導。巫妖大師,你這是準備過河拆橋殺了我嗎?”
“不。如果沒有必要,我永遠不會那麼做——你應該知道我說永遠這兩個字的時候,它們可比一般字面意義上更加沉重。”巫妖大師說到:“你是我的學生,也是我很長一段時間的宿主,而你已經繼承了我的一部分智力、知識和智慧。就這個意義上說,你是我唯一的後人。”
“呃,我只會叫你大師,不會管你叫祖宗。”莊續騰知道不會發生自相殘殺的事情,便用輕鬆的語氣開個玩笑。
“我也沒你這種不肖子孫。嗯……我活得久。一開始那幾代人,我和他們比較親近,也願意照顧。後來,人太多了,也不再‘物以稀爲貴’。加上投入感情就會在他們死亡時候難受,我對子孫的感覺就逐漸變淡。最後,就算來到我面前,我也視他們爲路人。”
莊續騰想了想,點點頭。“永恆的生命挺痛苦的。”
“不,並不是痛苦,而是懶惰。人可以忍受痛苦,但是人無法改變懶惰的本質。變成巫妖,需要對抗的從來不是沒有感覺,而是越來越懶,最終成爲骷髏。我……我給你說這個幹嘛,你也不會變巫妖。”巫妖大師回到影界,顯然有點興奮,話也比平時多了不少。“另外,讓你收集身體碎片不是假情報,我依舊需要那些東西。這副鹽造的身子太弱,飛起來估計都會一路掉渣兒。”
莊續騰撓撓頭,問道:“這裡是影界哪裡?”
“紅鹽湖,北方著名景點。這裡是個盆地,一年大約三分之一時間會有這種霧霾。其實天空放晴的時候這裡非常壯觀,整個鹽湖最寬的地方有七十公里,往下面挖三十米,都還是這種緊實的鹽沙。這裡的鹽很苦,有可能讓人中毒,你別吃。”
莊續騰擺擺手,說道:“我帶食物了。既不會吃鹽,也不會舔你,你放心吧!”
“你今天很興奮,俏皮話一個接一個,怎麼了?”
“你終於能出來了,我爲你高興。”莊續騰象徵性鼓了鼓掌,說道:“一直呆在石柱大殿裡面一定特別無聊,能出來看看家鄉……”
“我沒有無聊的感情。”巫妖大師立刻打斷莊續騰的話,說道:“無聊是懶惰的前奏,對我來說極爲危險,必須時刻警惕。它……大概等於你突然發現周圍沒有空氣,雖然一時還能憋住氣不死,但一定要儘快擺脫那種狀態。明白了嗎?”
“別激動,我明白了。不過,能夠多看點東西,必不會無聊,這就是好的,對不對?”
“這話倒是不假。鹽湖……我有幾百年沒來過了,這裡還是老樣子。”巫妖大師俯下身子,用鹽沙構成的手骨在地上摩擦。“身體結構不一樣,感覺也不一樣,新奇——這的確讓我愉悅。莊續騰,爲表感謝,我送你一樣東西。把你那個幽靈召喚出來。”
莊續騰點點頭,立刻召喚幽靈,但是病號小姐還沒能構造完成就崩解了。莊續騰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他撓撓頭,說道:“這兩邊的法術規則不一樣,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慢慢分析一下。”
巫妖大師緩緩點頭,說道:“很好,我喜歡你這種態度。我去周圍走走,你就在這裡思考一會兒吧。別擔心,不管你是否移動,我都能找到你,也能定位這個影界通道。等你成功召喚就大聲喊我的名字,我就在附近。”
雖然巫妖大師做了保證,但莊續騰定然不會離開影界通道。巫妖大師走入霧霾中看不清身影,此時影界通道也穩定下來。莊續騰便用布克爾博士教的方法在這一端潑灑血液,用另一個土辦法血祭儀式將它隱藏和關閉起來。隨後,莊續騰開始折騰幽靈召喚術,將裡面使用影從法術的部分轉換回死靈法術,重新組織施法動作。大約一個小時之後,莊續騰重新召喚出病號小姐,然後呼喚巫妖大師。
伴隨着短促的閃光,巫妖大師瞬間來到莊續騰身邊——傳送術,好厲害的移動方式。莊續騰在心裡感嘆、佩服並實名羨慕了片刻,然後指着病號小姐對巫妖大師說到:“我覺得她變大了,也更清晰了,這是錯覺嗎?”
“不,這裡到處都是所謂影從能量,她當然會更具實體。”巫妖大師說到:“命令她不要動,我將73石柱的內容整理好了,會紋刻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