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隸,徐州,沛縣。
破舊的沛縣縣衙,這個時候已經升起了參贊機密政務南京兵部尚書的大纛旗。
小小的縣城,也變成兵將雲集的軍城,還有大隊大隊穿着鴛鴦戰襖,持着各種兵刃的官兵,從沛縣城外的運河碼頭上下了漕船,然後整隊開進沛縣。
裝滿了輜重糧草的馬車、騾車,也隆隆的駛過官道,進入了位於南直隸最北端的沛縣縣城裡面。
整個沛縣縣城,顯然成了這支從南京開來的勤王大軍的大據點。
長了一張滿是正氣的黑臉,今年四十多歲,中等身材的大明參贊機密政務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一身蟒袍,正站在沛縣城南金溝口附近的一處高地上,揹着手,遠眺東方。身邊陪伴他的是個二十多歲的武官,是他的養子史德威。不時有傳騎從沛縣縣城方向奔來,大聲報告部隊抵達和紮營的情況。史德威隨身帶着毛筆和本子,當場就記錄下來,記下幾條後就拿給史可法看。
史可法只是用眼睛掃了掃,並沒有露出多大的興趣,然後又將目光轉向了北方。
就在這時,東面的官道上一騎塘馬飛奔而來。史可法的親兵就守在路邊,攔住了塘馬。史德威見狀,立即下了高地,跑到了被攔住的塘馬邊上,出示了令牌,然後才取過了一疊文書,轉身又上了高地。
“爹爹,都是邸報。”
“快拿來我看看,”史可法連忙接過這疊邸報的抄見,就在高地上一張張看了起來,看了幾頁,突然發出了一聲:“咦?”
“爹爹,”史德威問,“怎麼啦?”
“又有捷報了!”
“捷報?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些日子可是捷報頻傳啊!”
“可這份捷報不對頭啊!”史可法搖搖頭,“說什麼打敗了滿韃子,斬首3000級!這也太能吹了吧,你看看吧......”
史德威接過史可法遞來的一張邸報,看了看,眉頭皺了起來,低聲道:“怎麼和滿韃子打起來了......昨天不還說在議和嗎?”
“我就知道和局難成!”史可法搖搖頭,“滿韃子怎麼會甘心得點歲幣就退出關外?如果想要議和成功,割讓燕雲是起碼的,說不定還要搭上黃河以北!”
“怎麼可能割那麼多地......”史德威搖搖頭,“爹爹,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史可法嘆口氣道,“一個流寇已經應付不過來了,現在又多了個滿韃子......真不知道撫軍太子是怎麼撫軍的!”
“爹爹......”史德威看着義父臉色陰沉,低聲道,“幾位閣佬都支持太子啊!侯閣佬也是支持太子的!”
侯閣佬就是侯恂,他是東林大佬,而史可法同樣也是東林大佬!
“侯若谷也是坐牢坐糊塗了!”史可法道,“大義名分都不要了......”
如果史可法和兒子史德威的對話被遠在登州的崇禎皇帝聽見,一定會激動的淚流滿面的——大明終於有忠臣了!
而且這個忠臣手中還有一支人數不算太少的勤王義軍!
史可法已經看完了邸報,正想從高地上下去走走,順便思考一下怎麼扶保明君,肅整綱紀的特大難題。就看見十數騎人馬從沛縣縣城的方向飛馳而來,當先一騎,是個穿着箭衣的長大武官,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援剿總兵高傑前來參見了。
此時大明在中原戰場上還有以四支主力部隊,也就是歷史上江北四鎮的前身。分別是駐紮在徐州的援剿總兵高傑、駐紮在淮安的山東總兵劉澤清、駐紮在河南永城一帶廬州總兵黃得功、駐紮在河南正陽一帶的江北總兵劉良佐等四部。
其中又以援剿總兵高傑的實力最強,擁有近三萬人馬。其骨幹都是原來流寇的精銳,投靠大明後又跟着洪承疇、賀人龍、孫傳庭同流寇打了將近十年。高傑本人也在孫傳庭戰死和白廣恩投敵後被提升爲援剿總兵,統帥孫傳庭的餘衆去救援山西。
不過高傑沒敢去和如日中天的李自成硬拼,而是帶着部隊一路難逃,從山西跑到了南直隸的徐州,結果就遇上了率部北上勤王的史可法。
在原本的歷史上,身爲南京兵部尚書的史可法也曾經試圖組織軍隊北上勤王。但是勤王軍隊還沒出發就傳來了北京陷落和崇禎殉國的噩耗,所以也就沒王可以勤了。
但是現在北京雖然沒了,可王還在,所以必須得去“勤”啊!
於是史可法就在五月初一這天率領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勤王大軍誓師北上,才過長江就捷報頻傳了。不是史可法打了勝仗,而是英明神武的撫軍太子朱慈烺用兵如神,戰無不勝!先是在天津衛兩敗流寇,然後又傳來山海關大捷,明清聯軍大破李自成二十萬大軍的喜訊。
然後就更不得了啦!之前被李自成打得抱頭鼠竄的那些官兵全都抖起來了,在淮河以北各處全線反攻,捷報如雪片一般的飛到史可法這裡,可把史部堂給高興壞了。
而身爲援剿總兵的高傑當然也不能落於人後了,在等待史可法的勤王大軍主力的同時,他就命令李成棟、胡茂禎、李本深等部將向山東方向出擊,已經拿下了不少地盤,這會兒又喜氣洋洋的從沛縣縣城中飛馬出來見史可法,一定又得了部下收復大城的捷報了。
“大司馬,”人還沒從馬背上下來,高傑就樂呵呵的向史可法一拱手,“好消息,兗州府城和曲阜縣都收復了!”
“哦,是嗎?”史可法也露出了笑顏,隨即他又稍稍皺了下眉,“曲阜可是孔子故里,可不能有所驚擾啊!”
“大司馬放心,下官知道分寸。”高傑下了馬背,走到史可法跟前,恭恭敬敬行了個叩拜之禮。
在原本的歷史上,崇禎十七年五月的高傑早就尾巴翹到天上去了,哪兒會那麼尊敬史可法?
可現在形勢不一樣,不僅崇禎還在,而且還多了個能爭善戰的撫軍太子,太子手中還有一支克難新軍,似乎頗爲能戰,所以高傑可不敢在史可法跟前飛揚跋扈。
“只要曲阜無犯就好。”史可法點了點頭,上前攙扶起了高傑,然後就拉着他的手往沛縣縣城方向走去。
“大司馬,”高傑也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主兒,已經看見了史可法那張黑臉上寫滿憂慮,於是也皺起了眉頭,“還在爲太子撫軍的事情擔憂嗎?”
南京這邊的官員們現在也知道太子朱慈烺在北京被流寇包圍時出宮撫軍,進而掌握大權,架空崇禎皇帝的事情了。
這事兒在從北京跑出來的官員和勳貴們看起來沒什麼——太子受命於太祖高皇帝,在危難之中接管大權,力挽狂瀾,實乃是大明之幸事啊!
現在就等着朝廷抵達留都後實行內禪,讓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提前接班當皇帝了。
可是在南京的大臣和勳貴們看來,太子這麼幹無異於作亂啊!這是要篡位的前奏啊!
雖然朱慈烺是名正言順的大明國本,但只要崇禎皇帝尚在,他就是兒臣,崇禎纔是君父。現在兒臣架空君父,那就亂臣賊子......
所以留都南京這邊,可有不少人嚷嚷着要讓太子還政給崇禎的!
高傑的耳目可靈通的很,當然也知道南京方面的公論,而且他也想從中取利——不管是擁戴太子,還是支持崇禎,總歸少不了好處的!
所以在和史可法見面後,他一有機會就像摸史可法的底牌。
“你自己看吧!”史可法掏出了那張通報大沽口大捷的邸報,“咱們和滿韃子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