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當然不能將魔獸簡單制住, 一頓的時間,我注意到這魔獸體型並不魁梧,但只匆匆一瞥, 他風速一般跳躍起來飛出一爪, 我只好側頭躲避。
利爪把鐵銅的燈柱攔腰截斷, 火花四濺, 真是電光一般的速度。
卡玲奔跑過來, 披風下舉起金剛制的□□。
我飛起一腳,魔獸後退着閃開。勁風破空,銀質的箭頭於同一時間射出, 沒入了魔獸的肩臂。
箭的衝力十分恐怖,魔獸被擊得後退數米, 顫顫然倒地。
這基本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好爽快好利落。
艾娜的丈夫隨後才跑了過來, 指着地上趴伏的魔獸說:“醫生,您真是太了不起了!就是這隻魔獸!像風一般的妖獸!”
我擺擺手示意他停嘴。
仔細看過去, 這隻魔獸的確是人形,居然還比較纖細,暗紅的髮絲垂落肩頭,被箭矢所傷的地方流出大片血跡,手爪是典型的殺人兇器。
令人吃驚的是, 他, 不不, 她是個雌的。
銀箭是梅洛迪帶來的聖武器, 和聖靈彈一樣都由教宗賜福過了, 對魔物的殺傷力是絕對的,箭上還淬了強力的虛弱藥劑, 魔獸暫時不能動彈。
艾娜的丈夫反應激烈,拔出隨身佩刀朝着魔獸砍去:“都是因爲你這隻妖獸!都是因爲……!”
我連忙掐住他的手腕說:“等等,不能殺她,或許她身上有破解衰老之咒的方法呢。”我這純粹是忽悠人心,那些年輕的神裔生命力流失,絕不單單是中了咒法那樣單純。
艾娜的丈夫順了口氣,抽哽一聲:“對不起……”
不知是不是因爲聽見了我的聲音,那隻魔獸突然劇烈顫抖一下,而後猛然擡頭。
我看到她殷紅的脣,蛇眼般的血瞳,兩顆獠牙如吸血妖魔。
她的皮膚趨向暗紅,身上臉上都有魔鬼符紋。
短暫暴動後的靜謐讓一些城民們探頭觀看,烈日之下,這個城鎮還有活息。
我有點恍惚,忍住擦眼的衝動,蹲下去想更近地掃描這隻魔獸的五官。
艾娜的丈夫阻了我一下,但又抽手,估計想起剛纔我的英勇表現。
平心而論,這魔獸的臉長得還挺好,魔族的特徵令她更顯妖孽……不過……
她開了口:“怎麼是你?你頭髮的顏色……!”
無限延期的安靜讓更多城民探出頭來。
我覺得這個世界真是亂了,但多虧前次老師的出現讓我產生短期抗體,對突兀的事件發展有了免疫。
我還算比較淡定地說:“喲,奧黛麗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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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體會了一把用手銬逮捕犯人的快感,暗爽~~
卡玲把她的披風給了奧黛麗亞,因此我拉着手銬的時候看着特像兩個套子裡的人手拉手好朋友……
回到旅店,又一個突發事件橫空出世。
門口的小店哥對着披風裡的奧黛麗亞探索一番,看不到全貌,大概還以爲這是我的哪個長相妖孽的朋友,沒多問,只笑笑說:“醫生,有兩個自稱是你朋友的人來看你,一個是黑髮,一個是紅髮。”
咚。我當機半秒,重啓後說:“謝謝啊。”火速上樓和小萊阿梅碰頭。
房門一開我和萊茵同步開口:“你來幹嘛啊?”“進展順利嗎?”
套子裡的奧黛麗亞仰起頭來,對着萊茵一呲牙。
“……”萊茵摘掉半邊眼罩,皮膚白皙熊貓眼已經消跡,自愈能力真好。
他端詳了一會兒奧黛麗亞,說:“黛麗公主……唔,沒看錯,看來不是一隻眼睛的問題。”那你還戴個罩兒幹嘛呀……
稍後我們在房間裡針對現狀展開深度剖析。
萊茵的發言是:“我怎麼想都覺得不該讓你一個人來,好歹我也是項目的發起人……”
我丟他一枕頭:“不準學我說話。”二號發言:“有獎問答。”
然後我們開始有獎問答。
梅洛迪從始至終都只發出單音節,以表示他有在聽,基本上就盯着奧黛麗亞看看看……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不,其實不太能理解,主要是我沒有前心上人,自然不知道如果前心上人變成一隻獸獸該以什麼心情面對,想來想去,覺得應該主要擔心人獸戀的前途……
卡玲給我們人手一杯茶,奧黛麗亞的爪子雖利,端茶杯倒還像話,不過其實我和萊茵的爪子也挺利的,這個沒有可比性。
稍後卡玲給奧黛麗亞做了簡單的傷勢處理,出去對付尊貴的現任公主殿下。
再稍後,由萊茵提出第一個問題:“黛麗公主,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奧黛麗亞對此不作回覆。
我說:“奧黛麗亞,你吸走了那些年輕人的生命力?”
奧黛麗亞仍舊沒有回覆。
咔,茶具輕響,梅洛迪放下茶杯,緩緩說:“公主,你怎麼弄成這樣?是因爲,我們所做的事……”
奧黛麗亞偏了偏頭:“沒有,跟你沒有關係。”
我偷偷想,這就是所謂的,對付不同敵人時不同兵種的傷害加成效果……
“公主,”梅洛迪看着杯中的暖霧,“你知道那些失去青春的人……”
奧黛麗亞的脣緊緊抿起,片刻後說:“是,我毒婦心腸,你看清楚了,但我終於得到人類苦練一生也無法企及的力量,而我變成這樣,也不是沒有代價啊。”她觸摸着手臂上的暗紅魔紋,喉頭有些哽咽。大約女人對於美貌,都有無法割捨的戀慕。
萊茵說:“你這樣還行啊,對許多魔裔來說還是個美人呢,別用人類的眼光看待全部問題。”
奧黛麗亞憤怒地皺眉,眼中有濃烈恨意。她對梅洛迪說:“你知道嗎,他和他哥哥都不是人類,是可憎的魔物,皇室的尊嚴落在別的人類手中也就算了,哪怕是街頭行乞的人,但居然是被魔物所奪!”
我眼看着萊茵的眉頭跳了兩跳,果然聽他口出鋼刃:“哦,那你現在這副模樣就高尚了?尊貴的擁有皇室血統的黛麗公主,請問你是以什麼心態看待黃金薔薇的皇座?只要有所謂的皇室血統坐上去就好了?人民怎麼辦?你覺得一國的民衆是用來幹嘛的?你是不是覺得人民都是愚昧的必須由皇室血統的統治者來牽着他們走纔不會天下大亂?你口頭上說爲了尊貴的皇室,實際對於當皇帝這件事完全沒有概念,在你眼裡只要坐上皇位就可以不擇手段,奪人青春殺人性命跟西大陸那些武力至上的所謂王者真是一點區別都沒……”
我一肘子打斷萊茵的鋼刃連擊,說:“奧黛麗亞,人人都有自己的信念,不管是好是壞,我們不應該也沒資格說你什麼,但確實,你奪走神裔們的生命能量,這件事太過分了。”
奧黛麗亞看了看我,眼色沒有好轉,冷冰冰說:“你是魔物的同類,自然幫他們說話。”
我感覺我的眉毛也跳了兩跳,瞬間體會到萊茵的苦處,原來怒到點上會觸發自動攻擊,只聽見我自己說:“聽說三十年前,皇帝,也就是你老爸在攻陷盧琳後下令將城民屠殺,請問他是什麼想法?臣民是國之根基,軍隊是民之倚仗,世上沒有愚蠢至此的王者,會下令人民的守護者殺戮人民,失去根基的城池會成爲斷翼鷹隼,失去民心的王者也將不是王者。帝王恩護臣民,臣民恩養帝王。你們嘉蘭諾德知道什麼叫做戰爭,什麼叫做國家?不是你們王與王之間一較高下的博弈,一個國家裡的民衆只求一片淨土安居樂業,你和你的先祖卻很少傾聽民意,一切皆由武力治國……”
眼看我的祖宗十八代連擊加速度地朝着政體式流水文發展,萊茵一拍我的肩膀,說:“你最近一定看了不少東大陸的軍事小說……”
於是經由我們兩個的言語攻擊,這個有獎問答就完全跑題了。
後來是由最正義的梅洛迪將話題迴歸。
太陽已經西斜,房間裡的光線趨於黯淡,萊茵開了燈。
梅洛迪說:“公主,把生命力還給那些年輕人。”
奧黛麗亞低了低頭,言語冰涼:“那些都是魔物……再說,生命的力量也不是在我身上,有人賜予了我這人類不可匹敵的力量,要求是我必須幫他收集生命之力。”她轉向我,狹長的眼瞳使目光更顯冷淡,“再有一個,我就可以自由,真沒想到是你。”
“是誰給你這力量?”萊茵說。
奧黛麗亞果然又偏過頭去,直到梅洛迪輕輕一句:“公主。”她偏回頭,尖利的獠牙抵着下脣,眉頭緊皺:“天堂城領主。”
啪!刺耳碎響。
我反應過來才發現手裡的茶杯已經落地上了,白瓷釉片濺滿紅茶,支離破碎的一堆。
萊茵和梅洛迪都轉頭看我。
我把碎片踢開一點,淡淡地說:“手滑了。”
梅洛迪轉回頭去,萊茵看我一會兒,我和他對視,最終敗陣低下了頭,但再擡頭時他已經不再看我。
梅洛迪說:“公主,天堂城的領主要生命之力做什麼?”
奧黛麗亞說:“我不知道,但有次我行動晚了一點,沒有把獵物及時送到,去的時候發現領主居然長了滿頭白髮,獵物送到後的第二天又好了。”
萊茵轉一轉茶杯:“果然,沒有光的力量,白晝神也要毀滅,他到底還是需要初源之力。”
奧黛麗亞突然轉向萊茵:“我知道你,你是黎明之星。”
萊茵說:“哦。”
奧黛麗亞露出萬分厭惡的表情:“你算什麼黎明之星,不過是藉着殺戮神祇得來的名頭,大陸上流傳的神話說你和西路菲有多麼崇高,你們無非是……”她咬牙切齒地說:“弒神的不義者。”她說這些話,始終沒有看我。
萊茵瞄一眼我,笑着說:“哦,誰知道呢,個人有個人的觀點,史學家們把我和西路菲渲染地這麼偉大,挺驚喜的。”標準的心安理得。
“義人與不義之人,皆受日月啓明,神的教義說,要給所有人以雨露降澤。”
大家普遍都看向我,目光炯然。
我定了定神,發現,原來剛那幾句話是我自己說的。
“啊……”我站起來找簸箕掃帚把茶杯碎片掃掉,邊向露臺上走:“嘴滑了。”
這幾天真像在做夢。
我靠在露臺欄杆上,底下就是旅店前景,晚風有些涼寒。
一家人拎着行李走過,活潑的小孩朝我招手,我回招。看來又一戶人家要搬走了。
過了一會兒,有腳步聲響起在背後。萊茵站到我旁邊說:“日月啓明,雨露降澤,這話說得很好。”
我沒轉頭:“是挺好的,這是老師教我的,他教過我很多東西。”
露臺近旁一棵高壯月木,雙月之花開在其上,淡淡沁香,等候秋初結下碩果。萊茵靜靜地說:“嗯,比如?”
我說:“魂靈降生,爲其所爲,不爲其長久。”
他笑:“意思是,一個靈魂的誕生,重要的是怎麼活,而不是活多久嗎?”
我點點頭:“但老師也說,於世界,魂靈的降生,只爲其長久。一個人的重要事永遠只是他一個人的,不要把自己的重要事想象得和世界一樣大,因爲那永遠不可能。”
雙月之花落上半空。萊茵說:“在世界中,努力活出自己。”
“那我就是全世界。”我笑着搖頭,“又跑題了。”
但萊茵並沒有笑,淡淡的沉默後,他說:“對不起,我不知道白晝神是你的老師。”
我低着頭抹掉欄杆上的花瓣:“無所謂,他都不記得我了,這些大話小話大概也不記得了。”
又是沉默。
萊茵輕輕說:“我……”
“謝謝,”我側了側頭,“如果對手是老師,無論如何我也要干涉這件事,你想把我吊走嗎?我還會跑回來的。”頓了頓又說:“還是你想把我吊起來打?”
他仍舊不笑,說:“九千多年過去了,時間這麼快,古神和聖殿也抵不過日月更替,我見到的神祇沒一個還保有以前的神品。”
我點着頭說:“嗯,時間過得這麼快,萬事萬物都要循環週轉,歷史也永遠不往回走,回憶和情感也是這樣,更不要說人性。”頓了頓說:“又跑題了。”
夜風越來越涼,我搓了搓肩膀想避室去了,轉身卻看到萊茵其實在笑的,只是沒笑出聲,而且這個微笑怎麼看怎麼……
我再搓搓手臂:“怎麼了?我臉上沾了茶葉啊?”
他的眼光飄忽到了未知的方向:“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真不愧爲神奇之星的稱號。”
我說:“啊?神奇你哥。”
他抵住額頭:“你爲什麼一定要用這麼不睿智的語法來說話……”
我說:“內心燦爛唄。”
他好像無話可說,抵額頭抵了半天,最終妥協式地點點頭。
我轉頭望向天際,亮亮的‘蛋餅’漸漸升起,天邊一隻烏鴉飛過。
我說:“明天我要去領主館兼職。”
萊茵一下擡起頭:“啊?”
‘蛋餅’把星子掃到周邊,不再有烏鴉飛過,飛來一隻寒號鳥,奇怪,大熱天哪來的寒號鳥……
我說:“這其實就是間諜一類的活,你得付我工資,而且我這人立場不堅定,如果你付的工資比領主付的少,我會叛變的。”
他:“啊?”
我覺得他最近幾天腦子都不夠好使,需要特別調`教,不然會得老年癡呆,憤憤地說:“看什麼看,沒見過家賊啊。我要去偷天祈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