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得很早, 起得很晚。
我閉緊了眼假裝安眠,可能是前半夜做夢做得太high,後半夜完全沒有睡意。難得我這麼能做夢。
終於熬到早上, 感覺陽光透進窗簾的縫隙, 我眯開眼, 發現萊茵以一種玄妙的姿勢在我的左上方凝視我。
我秀出倆兒小酒窩, 笑道:“早上好。”
他眼睛好亮:“你做噩夢了。”
我說:“我醒了。”
他說:“你怎麼了?”
我認真地說:“銀蕩的一天開始了。”
他:“……”
公主殿下倒是睡得挺好, 自暈倒以後,她一直安詳地躺在臥房裡。
薇薇安好善良,當晚客居公主的臥室, 爲她擦身換衣打點明細,疑似出殯前夜。
早上的時候, 西爾維婭終於醒了, 給人一種錯覺, 她暈着是爲了等待早飯做好。
這頓早飯又理所當然地請了薇薇安來做,吃的時候氣氛沉痛, 大家都沒說話,兩大王親吃飯不撞碗盤,超素質,搞得大家都很自卑,紛紛輕拿輕放, 這頓飯吃的很像守孝當天。
飯畢, 我和薇薇安收拾碗盤, 兔吉和雞毛撣子自覺過來幫忙, 沒人願意在案發現場當目擊者。
少許時刻, 餐廳裡稀稀拉拉幾聲輕響,間或語焉不詳的說話聲, 夾雜着幾個雷暴半片慘叫。我和薇薇安帶領小部隊做掃除,儘量不去想餐廳裡的實況轉播。
又是少許時刻,啊噠噠噠的高跟鞋擊地聲,頻率很快,我拎着簸箕直起腰板,就看到西爾維婭舉着一把婀娜的尖頭餐叉逃難過來,一邊衝我模糊喊叫,我以爲她親自送來了兔吉忘拿的餐具,很高興,遂丟下簸箕迎接這偉大的交接一刻。
沒想到公主殿下衝到我面前卻不把餐叉給我,先是急剎車,而後磕磕絆絆繞行至我身後,左胳膊用力勾住我脖子,右手的餐叉寒光閃閃抵住我下顎。
身後氣息猝亂,疑似喪心病狂,餐叉森冷疾顫,疑似挾持利器。
我一時沒能反應。
屋外鳥鳴山幽,客廳裡針落有聲。
萊茵從餐廳裡走出來,目擊這凌亂的一幕,一怔,估計沒想到我能這麼簡單就被一把叉子給劫持了,那叉子還沒洗過。
西爾維婭抖着餐具尖聲叫嚷:“不要逼我!不然我……我……”接着,她吼了一句特平實特狠厲的話:“我捅死她!!”
九星連珠,全世界陷入黑暗。
薇薇安被淒厲的女高音嚇了出來,看到這一幕果斷扔掉洗碗布,猛掐自己的臉。兔吉在地上打滾,貌似食物中毒實際笑到抽搐,雞毛撣子淡定旁觀。
全世界精彩紛呈。西爾維婭慌亂至極,餐叉抖動得足夠給我加一串胡茬,她帶着哭腔窮途末路:“你這個小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死也要拉個墊背……”
“……”她這些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症都是從哪兒學來的呀……
“行,馬桶不要你刷了,”萊茵居然沒笑,還特冷靜地說:“放開她。”
西爾維婭本來就沒我高,這會兒開始脫力,餐叉下移,向着我的頸動脈挺進,不過要說針管的蓄力一擊都捅不穿我的皮,餐叉……貌似有點風險……
公主的精明點又爆發了:“房租!”
萊茵說:“行,一天20銅幣。”
“字據!”
沙沙沙……
“不當助手!”
嘶啦--
“你給我去刷馬桶!”
萊茵青筋着一揮手,靜默的暗系魔法刷一下罩到了西爾維婭頭上,後者抖動一下,叮噹一聲,餐叉落地,人也跟着軟倒了。
我好無語,彎腰想扶起西爾維婭,頓了頓還是轉個方向撿起餐叉。薇薇安跟我一樣無語,接過餐叉進廚房沖洗,大家各找各媽,誰都沒管撲街的西爾維婭。
萊茵至始至終都保持高深莫測,沒笑,我很驚奇,覺得他這麼喜歡幸災樂禍沒理由不笑,難道得了蛀牙?趕緊湊過去盯他的嘴。
萊茵和我對視一會兒,手一揚,更改過的租房協議和腰斬的導師助手協議飄飄然落到了西爾維婭的‘遺體’上。
我好驚:“啊?真給她呀?字據不在她手上就是空口白話……”
萊茵說:“只是玩玩而已,別太認真了。”
我驚訝地說:“譁~你居然還有節操~”
萊茵:“……”
我趕緊低頭:“不是,你其實沒那麼多節操……”
萊茵居然沒發飆,我等了一會兒,剛要擡頭,忽然感覺脖子上一種很特別的溫度,是他的手。
我縮了縮脖子,這種時候臉皮的色彩係數真是不受控制,我想委婉地弄下他的手,又聽見他說:“今天,不去上課了。”
我擡頭:“啊?”
他在笑:“今天魔法教學取消了。”
“……”頭一次聽見老師逃課的。我抹掉他的手:“喂,老師,注意出勤。”
他說:“我手上的魔法生要麼不需要教,要麼教了也沒用,沒關係的。”
我一想,好像是啊,估計只有茉絲緹娜會好好上魔法課……話說回來,一直沒看到茉絲緹娜。
萊茵說:“雪莉絲,去玩吧。”
我反應了一下,發現,他在向我發出約會邀請……我一邊臉紅一邊抖動着說:“不不不,你忙你忙,我最近挺娛樂的~~”
萊茵停也不停地說:“你要是不答應,我就隨便找個貴廳中的小姐了。”
我說:“靠有你這麼找人約會的嗎?”
他說:“你來不來?”
我說:“行行行,我來。”末了加一句,“別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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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想象中的看電影吃爆米花,是貴族的集體遊樂活動,簡稱燒錢會。
我們一行三人,萊茵和西爾維婭都換上了精緻的禮裝,模樣讓我想起了舞臺劇演出那天的華火之夜。
窗外風景飛掠,很快定格在城郊的一棟超豪華大宅前,馬車的白銀窗框,雪絨簾布,內嵌了一副金神之殿,華燈映照着碧水,繁花襯喻着晴空,草坪上有騎馬的人,華屋外的精緻桌椅旁或坐或站許多貴族,男士多着騎馬裝,女士鍾情於繁複禮裝,人人優雅歡顏。
我揪着自己身上的疊加式禮服長裙,覺得,生活總是舉步維艱。
馬車停在豪宅庭院的大噴泉邊,泉中置了冰晶玉,水汽是涼的,有效抵制夏末秋初的氣溫。有暖陽照拂,周邊溫度適宜。
萊茵親自扶我下的馬車,早有目光聚焦在漸停的車上,目光的主人們彼此竊竊低語。
我不自覺縮了縮手,萊茵輕輕笑了:“斷手都不怕,這種時候居然就怕了?”
我撅撅嘴:“跟你沒的說……”
他柔柔地理好我的散花衣袖,說:“這裡是韋恩家辦起的秋狩宴席,幾年下來已經成了貴族們飲茶作樂的三日宴會,你可以試着和女伴們聊天。”
我想了一想纔想到‘秋收演習’是個什麼東西,拉了拉裙邊小花:“可不可以騎馬?”
他點點我鼻子:“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是我的女伴,那你就可以騎馬。”
我皺着眉頭捏捏鼻子:“你別這樣……”
他笑着說:“那要怎樣?”
我揉着臉頰轉身遁走:“我去勾搭女伴……”
走出幾步,兔吉和雞毛撣子都跟了過來。雞毛撣子飛飛停停,沒有降落在我肩上,只挑選離我最近的物件來停靠,很機靈。
兔吉說:“二殿下在推廣你。”
我說:“這樣啊。”
兔吉說:“要不然他幹嘛帶你來這種滿是貴族的場所?”
我說:“隨身攜帶慰安婦唄。”
兔吉:“……”
萊茵說得沒錯,這裡果然就是個烤烤肉彼此聊聊天順便攀比攀比時裝首飾的野餐會,成堆的僕人們支起遮陽的大傘,鋪上鬆軟的坐墊擺出野餐的架勢,或者支起茶桌軟椅,女士們嫺靜地與同伴笑談,彼此彷彿親密無間,一邊啐着香茶,拿一塊僕人盛上的點心。
我轉頭看時,萊茵正好走到一個區域,那個區域中所有坐着的小姐都使出令人驚豔的技能用最淑女的姿勢快速站起,然後再用最淑女的儀態迅猛圍攏過去,一邊扇着香扇一邊說殿下今天天氣真好殿下您大駕光臨令這裡蓬蓽生輝殿下殿下殿下~~~~
兔吉和雞毛撣子在我腦袋邊上給我扇風扇風,兔吉說:“別冒煙,這種情況是正常的。”
稍後又看到萊茵隨便說了幾句,就伸出右手向我這個方向指示,他說的什麼我沒聽見,不過他身邊的小姐們都紛紛看向了我,並且臉色越來越晴轉多雲。
兔吉說:“看,二殿下說了,二殿下說你是他女朋友了~~這輩子不愁沒零花了~~”
我優雅地把兔吉扇飛,對着衆小姐嫣然一笑。
稍後的發展居然不是衆小姐給我使絆,稍後的發展居然是衆小姐把我看成了萊茵二代。刷一下我就給層層疊疊的精裝貴族們包圍了,大家普遍對我抒發讚美,一個說小姐你首飾很漂亮,一個說小姐你衣服很有格調,一個說小姐你的小妖精也長得好嬌柔……
兔吉扒拉在我耳邊悄悄說:“靠,沒上壘前圍攻你,上壘以後奉承你,敢情貴族都這德性啊。”
我用扇子遮住嘴:“去你的,你不就是享受這種逆轉嗎。”
他嬌柔地說:“被你發現了~~”
我優雅地把他掄飛。
拱啊拱啊的我就被拱到一頂大傘下,草坪上擺設有高雅座椅,花紋精美的茶具在陽光下泛着騷包的光芒。
衆小姐拱我到一張軟椅上坐下,隨侍的僕人一看這裡人口總量這麼強大,立刻搬來了新的遮陽大傘和茶座茶椅,以我爲中心的座談會神速展開。
一小姐說:“是公主嗎?你是哪國的公主吧?配得上二殿下的,一定是公主。”
我首先被萊茵這小子的知名度給震撼,頓了一會兒,糟糕的是頓完後沒想出合適的回答。我說:“這個……”
聽見兔吉說:“這位美麗的銀髮小姐是西國天堂之都的雪莉絲公主!”
我:“啊?”
衆小姐面面相覷,果然誰都沒聽說過‘西國天堂之都’。
又聽見兔吉說:“她的祖父是仙境神奇之谷的主人,手下有數不盡的夢精靈與獨角獸,神裔之主,聖靈之尊。”
我:“啊啊?”
衆小姐普遍露出夢想中的表情,竟然被‘夢精靈’和‘獨角獸’這兩類少女時代的星星產物給激發了。
少女時代們光速把我包圍,一說:“殿下!獨角獸的鬃毛一定比最華貴的水裙還要柔軟吧!”
兔吉坐在茶桌上用小妖精專用的餐具吃蛋糕,面朝朝陽:“公主殿下的坐騎就是獨角獸,跑起來像白雲一樣,所以它叫做白雲。”
我:“……”
少女時代們澎湃片刻,一說:“殿下,獨角獸吃什麼?它們吃什麼?”
兔吉吃完一塊蛋糕吃第二塊:“白雲只吃彩虹下長出的花草,喝清晨落下的晨露。你們別問公主殿下奇怪的問題哦,她對塵世的物品和規矩真沒什麼研究。”
我:“…………”
少女時代們個個都成了閃閃星人,一說:“公主公主,我們可以見一見白雲嗎?”
兔吉開始給雞毛撣子喂蛋糕:“像衆位小姐這樣清純美麗的女孩,白雲會很高興的,但可惜它被留在了神奇之谷,你們也知道,帝都雖然華麗,卻很難找到彩虹下的花草。”
我:“………………”
兔吉開始打包蛋糕:“你們要知道哦,神奇之谷和西國天堂之都是兩個地方,都在公主殿下的祖父之名下,天堂之都是人類難以到達的神秘之境,你們沒有聽過是正常的,神魔之裔將那裡當做安逸之所,天堂的建築高聳雲端。公主是在精靈女王的祝福下誕生的,最近才受達文殿下的邀請代祖父來訪,她的純真一如春季的第一朵花蕊,你們要真心待她,她就會送給你們仙子的禮物。”
我:“……………………”
當諸位小姐終於不再圍着我,開始紮成幾堆分批討論別的話題時,我靠在座椅上邊喝花茶邊望天。
兔吉吃飽喝足,和雞毛撣子雙雙仰躺在茶桌上,姿勢奔放極了。
兔吉說:“你在想什麼?”
我繼續望天:“沒什麼。”
不遠處的小姐們發出嬉笑,我轉頭過去,看到高淨的天,翠綠的地。我說:“有段時間,我經常坐在草地上。”
兔吉稍稍擡頭:“哦。”
我說:“沒有遮陽傘,面前是兵防地圖或者兵器。”
兔吉翹起來:“啊?”
我轉回來繼續喝茶:“人生真是犯賤。”
不遠處小姐們的嬉笑聲戛然而止,草地上一陣風。
我再轉過去,看到安妮小姐穿着騎馬的勁裝,手持握柄精巧的馬鞭,朝着這裡走來。
她走到我面前,馬鞭在另一隻手上一敲一敲。
我微笑一下:“安妮小姐。”
她也笑了:“西國天堂之都的公主。”說完捧着肚子大笑起來,都能笑出眼淚。旁側的貴族和侍從都注目過來。
我說:“小姐,你失態了。”
她直起腰:“笑死人了,什麼天堂之都的公主,你忘記你在露露提亞的醜態了嗎?”
我笑:“我倒記得你在魔法課上的醜態。”
啪!精巧的馬鞭擊打在茶桌上。少女時代們同步一驚,雞毛撣子把兔吉叼到桌子的另一邊。
安妮氣得渾身發抖:“你這個……”
我說:“這種事情呢,果然還是要靠人品,是吧?視人命如草芥的安妮小姐。”
安妮的眼睛冒出火來,馬鞭顫動,我站起來,把茶杯裡的剩茶潑到她臉上。
她的頭髮滴着水,她的眼睛因驚愕而呆滯。所有人都呆住了。
我放下茶杯,笑着說:“盛氣凌人,不就是你的處世態度。”
安妮揮起馬鞭朝我劈來,狠厲的一記風聲。她咬牙切齒。
鞭子在揚起時被人抓住。
“安妮小姐,不要對尊貴的公主殿下動粗,會讓達文殿下爲難。”是梅洛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