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1
荒野,凌空東西日月。
銅鈴伴隨着不知從何處傳來悠揚的笛聲。
四個娃娃面孔的紙人擡着一個喪轎。
“又是那笛子!又是那笛子啊!”
轎中婦女哭喪了臉,脖子上勒着一段白布。
“快讓這聲音停下!”
“那把鬼笛子!那小兔崽子吹的!”
“快停下!”
笛聲依舊……
它的每一個音符,都透出哀傷。
那似乎是在講述一段用語言難以表達的悲情故事。
關於這笛子的事,要追溯到幾天前的清晨。
男孩坐在湖畔枯槐下吹出清越的音韻。
它們與秋風纏繞,伴大雁南飛。
落葉也安靜地躺在地上聆聽着。
傳遍方圓百里,路人無不被它打動,放下手中的活,側耳傾聽着。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男孩沉醉在其中,忘情吹着,完全沒感到有人在靠近。
“真是一首好曲。”
無惑從樹後走出。
男孩這纔回神,停止了吹笛,睜開雙眼去望他。
無惑默默站着,一身黑袍,手中握了個小小的銅鈴。
“你是誰啊?”
男孩帶着稚氣問道。
“來欣賞你笛聲的人。”
說話時,他嘴邊掛着一絲淺笑。
向來,無惑的表情都是似笑非笑的,令人琢磨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你笑什麼?”
對一個還未沾染塵世污穢的孩子來說,這種因猜不透而疑惑的心理,能毫無遮掩地在臉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沒笑。”
“……”
沒笑嗎?明明在笑,男孩的兩隻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無惑。
“這個笛子,可以給我看看嗎?”
無惑俯下身子,對男孩伸出手,男孩趕忙把笛子擁入懷裡,抱得緊緊的。
“這是我娘送我的,不能給你!”
無惑收回手,再度笑了笑。
這回笑的很明顯,卻讓男孩覺得他不懷好意,於是將笛子抱得更緊。
“那,你娘呢?”
無惑又問。
“……我不告訴你!”
男孩沉默少頃,生氣地跑了。
他繞過彎曲的石路,消失在無惑視野裡。
無惑直起身子,站了很久。
那把笛子,是把殺生無數的鬼笛。
它不僅吹出的音律悠美,做工也是極爲精細的,可謂是精雕細琢,人間極品。
就是這麼一把笛子,曾經使得無數人家破人亡。如今落入這男孩手中,會怎樣呢?
難以預料。無惑蹲到河邊,清洗了一把臉。
2
“娘,你一直在小衡身邊保護着小衡,對嗎?”
男孩跪在孤墳前,上了三支香。
墳頭上擺放着幾朵整齊的野菊和那支笛子。
“大人們都說,孃親留給小衡的是一把鬼笛……”
說着,他低下頭去。
未刻上任何字跡的碑,雖歷經風雨,卻被擦拭得乾乾淨淨。
輕輕拿起笛子,放在嘴邊,他閉上雙眼,仿若沉思。
笛聲響起,纏繞在林間,輕盈地坐上秋葉,飄浮着,在雲間迴盪。
清韻中夾雜着邪氣。
常人無法看見這一團團黑霧般的東西。
但無惑除外,這些穢物與笛聲混合。
它們像是飢餓狼羣,四處撲騰着,笛聲傳遍的地方,到處是幽黑的霧氣。
在無惑看來,那些停留在“笛聲”中聆聽的人們,倒不像是在欣賞,而是被迷惑了。
是的,被迷惑了。
忘盡了一切的憂愁,被笛聲所陶醉。
這便是鬼笛的詭異之處罷。
“這是誰教你吹的?”
無惑蹲在小衡面前。
“怎……怎麼又是你!”
笛聲戛然而止。
黑霧漸漸散去。
小衡抱着笛子準備跑,卻被無惑一把揪住。
“告訴我。”
“我自己會的!你放開我!”
他小嘴嘟起,欲要掙脫。
無惑沒有逼他,單單笑了笑,鬆開手任他逃走了。
小衡到家,天色已晚。
“臭小子你去了哪裡?!”
一進門便是二孃的厲聲責罵。
“又是去了你那該死的墓堆裡的親孃那了吧?!”
“你不許罵我娘!”
“哼!她已經都死了,罵她又能拿我怎麼樣?”
“住嘴!”
“嘿呀,你怎麼和長輩說話的!有娘生沒娘教!”
一句句難聽的話語,如同無數把尖刀在小衡心中深深刺下。
小衡此時二孃的視線又落到了他腰間的笛子上。
“啊呀!原來這邪門東西還沒扔掉啊!我說最近怎麼事事不順呢!你這個小兔崽子,難道你想讓我們於家滅門嗎?快把它扔啦!”
“不可以,這是我孃親留給我的!”
“快給我扔了!”
“不!”
一大一小兩人糾纏在了一起打罵起來。
長袖一揮,甩開笛子。
笛在空中劃過一條淡綠的弧線。
一雙稚嫩的小手竭力去想要接住。
叮噹一聲。
笛子墜落在冰冷的大地上,猶如小衡的心一般墮入嚴寒極地。
不可原諒。
不可原諒!
簡直不可原諒!
從小衡的內心深處有個聲音不停地吶喊。
他要去撿起笛子,卻被那絕情的二孃拎起一隻耳朵直往屋裡拖。
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聲音越喊越激烈,無法停息,直到夜深人靜時,還在小衡心中徘徊,伴隨着他入睡。
他做了一個夢。
夢見他的孃親回來了。
吹着那把笛子,清韻縈繞。
他依偎着孃親,享受母子團聚的那一刻溫馨。
3
只是突然一聲尖叫,將他從孃親身邊拉回現實。
是個丫鬟叫的。
因爲她的正上方,吊着一具冰冷的屍體。
是她二夫人的。
兩眼未閉,含冤而去。
小衡的父親趕來,“這……這怎麼回事?!”
丫鬟跪在地上,戰戰發抖,“老爺,奴婢不知啊,奴婢只是聽見有人在吹笛,就出來看,不料……夫人就吊死在大廳了……”
笛聲,就是那幽怨的笛聲。
日月瞳睫望着喪轎,銅鈴伴隨笛聲。
“笛,爲人們傷感悵惘之時的寄託,它吸收了無數情感,交集後化爲鬼怪寄生笛中,隨着主人內心去殺人……”
無惑似自言自語的一句話,使得那個婦女一驚。
銅鈴伴笛聲,直到她走完這條漫長的不歸路……
湖畔笛聲醉,潺潺入人心。
惟寐解思愁,夢醒陰陽思。
寄情於笛,笛聲化鬼,鬼殺無數人……其有於家二夫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