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無惑和墨鄞祈一同回到屋裡,南宮玖麋憑依在門口。
“你沒走?”
“哼,還說,我僅有的一張珍貴的符咒就這麼被你這麼撕破了!”
“怎麼個珍貴法?我賠你便是。”
“算了,不用了。”
符咒上的字,可是他用自己的血來寫的,說賠就能賠一個一模一樣的麼?
此刻,沉連爬到墨鄞祈跟前,錯亂的髮絲貼在了臉頰上。
“都是你,害我差些被別人發現了身份!”
不看到倒還好,可一看到,墨鄞祈就莫名對沉連發起火來。
“你那梅花就已經把你給暴露了,怎麼能怪她?”
“梅花是我故意放的。”
“……?”
“好讓他們放鬆警惕。”
“怎麼放鬆?”
“他們不是要請法師做法嗎,做了法自然放鬆警惕,但不管那法師做的法有沒有用,沉連是人類,法術對她沒用。”
“你是要讓她再去一次?”
“是的。”
墨鄞祈說得正兒八經,語氣堅定。
“……”
用木頭搭建的臺上,一個衣裝奇怪的老法師一蹦一跳地舞動着,一手搖鈴鐺,一手空揮。
“嗚——啊——哩——咦——”
念着難懂的咒語,他又從臺上跳下來,圍着院子轉。
外面圍觀看熱鬧的人來了不少,
“陳家好像進鬼了!”
“我聽說是大清早來了兩個神秘人,其中一個似乎就是那個吸血的妖怪啊……”
“這也太可怕了吧!”
“可不是?”
“是呀是呀!”
男人女人,七嘴八舌,消息很快就地傳了個遍地。
傳到了站在最後面的南宮玖麋耳裡,他對着臺上的法師嘲諷地笑笑,默嘆道,“一個裝模做樣騙錢的傢伙,當真可以驅走那不是鬼又不是人的東西麼,愚蠢……”
說着,食指與中指間便夾了一張符咒。
他將它放到嘴邊,嘴脣微微上下撥動。
轉眼,南宮玖麋便連符連人一併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法師做完法,已經到了正午,看熱鬧的居民三三兩兩地疏散開來。
南宮玖麋還站在門口的石獅旁,迎着秋風,枯葉卷落,終於待到老法師走出大門。
雖然只有半步之隔,法師卻沒有看見他,自顧自掂量起手裡的錢囊,沉沉的,倍有重量。
南宮玖麋是用了隱身咒,固然那些凡夫俗子是發現不了的。他悄然進了陳家大院。
現在屋內的陳老爺對老法師做的法信以爲真,繃緊的臉上舒展了許多。
突然狂風捲地而起,吹得樹葉在院中打轉。
即便法師已經做了法,但也抹不了心頭的陰影,一有小動靜,心和膽及五臟六腑又立刻吊了起來。
“誰!誰在那!”
南宮玖麋本來只是想會會他,誰知這膽小如鼠的陳老爺居然嚇得臉色慘白,快要暈過去似的,渾身瑟瑟發抖。
這樣一個膽小的人類,恐怕還沒見着真鬼,只看見個樹的影子就嚇死了吧。想着,南宮玖麋便笑着離開了。
在陳老爺看來,眼前只有一陣狂風,從院中筆直地捲到院外,然後漸漸平息。
只是虛驚一場!
陳老爺拍了拍胸口,擦去額頭上的冷汗,臉仍是刷白。
8
夜闌更深。
人們都已入睡,陳家大門忽然被一股冷氣吱丫丫地推開。
一個女人走進。
她沒有臉,只有一張緋紅的嘴巴。
走了一路,血灑了一路,染紅了她的素衣。
院落裡,到處是法師佈下的陣,對女人卻一點用也沒有。
門外還有一個黑衣男子,他淡淡地問女人,
“回憶起什麼了嗎?”
“環境好像很熟悉,但感覺是很痛苦的記憶啊……”
女人回答,臉上的嘴一張一合扭動,雖然看不出表情,話中卻帶着憂傷。
“繼續走,總會全部記起的。”
男子揮動他的玄袖,往常若隱若現的笑在此刻消失,與冰冷孤寂的月光一般。
沙沙作響的樹葉,明月倒映的池塘,依稀可辨的房屋,似乎在女人的記憶中出現過。
她慢慢回憶起來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是她最痛苦的記憶。
那一夜,她提着燈籠在黑暗中行走。
那一夜,她被一隻故意伸出的腳絆倒。
那一夜,她的臉因磕到假山石而毀容。
她記起來了,在那一夜所有的記憶。
絆倒她的是陳家大夫人身邊的丫鬟。
她嫉妒她的容貌,嫉妒她的才華,嫉妒她能得到大夫人的誇讚,嫉妒她任何一個優點。
所以,在那個無人的深夜裡,本想給她點教訓,卻不知事情會如此嚴重,沉連摔到假山上後便昏迷不醒。
她以爲人已經死了,慌亂地把她拖出陳家大門,隨便扔了個地方就回去了。
唯一的血跡因爲沒有完全乾涸,用水潑一下便沒了。
丫鬟以爲這樣就結束了一切。
可惜沉連就此化爲一個不人不鬼的東西,以怨恨爲生,卻忘記了自己怨恨的根源,胡亂殺人。恰好這一點,被墨鄞祈給利用了。
今日回到這裡,終於回憶起了一切,她所真正怨恨的,只是那個一直被自己當做是好姐妹的丫鬟。
此仇不報,何時了。
沉連不顧喉嚨裡的疼痛和源源不絕的鮮血,在她模糊隱約的記憶中,找到那個丫鬟的房間。
小屋內的燭光瞬息息滅。
伴隨而來的只是一聲響徹雲霄的慘叫。
“你爲何要嫉妒我,我們同是卑微低下的奴僕,本該相依爲命,你卻如此對我……”
沉連殺了屋內的丫鬟,在她奄奄一息時,如此感嘆了一句,不禁淚落。
倒在血海中垂死未掙扎的丫鬟懺悔般無力低吟着,“對不起……”,說話同時,潸然淚下,濺起血的一個小小漣漪。
她不是故意要使沉連落得如此地步,只是那顆嫉妒之心一直牽引着她,她自己也無法壓制。
當她吐出最後一口氣後,淚水也流完了,最後懺悔的眼淚與血融合在了一起。
愁報了,沉連的怨恨也散了,她終於不再是半死半活不人不鬼的東西了。
肉體倒下,靈魂站起,她走向門外,此時的面容竟是清純淡雅,沒有猩紅的鮮血沾染,被毀去的面容復原。
伴隨無惑搖響的銅鈴之聲,終於擺脫了一切羈絆,遠離人間。
懷仇已忘卻,面目不堪言。
道是盡悲歡,一灑滿淚血。
死人非人,因恨而生,卻忘本質者,家僕沉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