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天微亮。
一個二十上下的男子坐於庭院中,背對着大門,閒適地喝着涼茶。
忽然門被敲了三下,自動打開了。
他沒有回頭,彷彿早已預知了一切:“今日您怎有時間來我這裡?”
人未進門,一枚玉佩便先飛來。
男子一把接住玉佩,繼續慢條斯理地喝茶。
他知道,進來的是無惑。
“方圓百里,唯你是有這種東西的,”無惑跨過門檻,雖表情平淡,語氣上卻不甘示弱,“南宮玖麋,請不要影響我的工作。”
“抱歉,無惑,這也是我的工作。”
“是那男的來找你的?”
無惑反應過來。
南宮玖麋聽言笑而不語。
“想必是你先找上門去的吧?”
“……你站着可累?需不需要坐會兒?”
“先回答我。”
南宮玖麋又笑了笑,“元執仁,年二十五,未娶,與鄰家晉三娘從小青梅竹馬長大……”
“這個我早就知道。”
“不,剛纔我說的只是一半不重要的。”
“那重要的呢?”
“重要的我也不知道,但世上也許有一人知道。”
“元執仁?”
“聰明……不過要晉三孃親自去才能弄清真相,”南宮玖麋倒給站在一旁的無惑一杯茶,“你我都是旁人。”
“何出此言?”
“這就不用多問了,只要告訴那鬼……”
南宮玖麋湊到無惑耳旁,說了一通。說完話,他倆同時一笑,以茶代酒喝了起來。
橋頭楓樹在秋風下似燃燒的焰火。
一對男女依偎在一起,欣賞着湖畔之景。
“執仁,如果你我父母同意,我們便可成親,白頭到老……”
女子細膩溫柔的聲音彷彿春日裡的和風,吹拂着泛黃的湖水。
“是啊。”
溫馨的畫面,在晉三娘腦海中不斷地呈現,她躲在黑暗中,等待日落。
“元執仁,你不與我一同死去?哈哈,我今日就是灰飛煙滅,也要將你拉入地獄!”
黑色的空氣裡,瀰漫着她無法排解的怨氣,一點一點地沉積,直到幻化成一把鋒利的刀,爲她斬殺一切。
“晉三娘。”
無惑站到她面前。
“今日之夜,你去十里外的破木屋等……”
“元執仁會經過那裡?”
“嗯。”
“萬一他又用驅鬼符怎麼辦?”
“呵呵。”無惑伸出手,“叮——”一聲清脆的銅鈴聲徘徊於黑暗。
迴響不斷,晉三娘聽着突然笑了,嘴角一直咧到耳邊,雪白帶着腥血的獠牙露出脣外。她該是聽懂了銅鈴的聲音。
“哈哈哈哈!”
伴隨經久不息的鬼叫,月亮升到了半空,雲捲雲舒,天空下起小雨來。
4
元執仁一人走在雨中,想找個避雨的地方,遠處真的有半明半昧的燈火。
昨晚被晉三娘嚇得不輕,如果不是爲了有口飯吃,大半夜的哪敢冒死出來?
離房子越來越近,火光也越來越亮,元執仁的吊着的心慢慢舒坦下來。
他上前去敲門。
開門的是位年輕女子,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衣服,手裡提一盞燈。
外面已大雨滂沱,元執仁放下行李進屋,女子暗自冷笑,隨即關上屋門。
寒風在此時更像鬼魂在嚎叫。
兩把傘,兩個身影,站在木屋的不遠處。
“看來你又能多帶一個靈魂走了。”
“哼哼。”
黑袍下,銅鈴再次作響,東西日月浮現,它們注視着那座荒野孤立的小屋。
屋內,女子端來一碗清水,輕放在元執仁面前。
二人久久不語,都靜靜聆聽着雨聲。
微弱的燭光搖曳,元執仁慢慢喝下碗中清水,只感覺喉嚨像被什麼凍結住了。
他低頭痛苦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燭火,霎時熄滅了。
“執仁……執仁……”女子用腐爛的手撫摸着他的頭,“我們可以一起走了……太好了執仁……哈哈哈!”
元執仁勉強擡起頭。
但他眼前看到的已不是剛纔那位清秀的姑娘,而是一個面色鐵青的女鬼!
長髮零亂地披到腰間,瞳孔裡一片空洞,黑得看不見底。
“執仁啊……哈哈哈哈……”
“三娘……我求你……求你放了我……”
晉三娘裝作沒有聽見他的苦苦哀求,在他耳邊低語,“執仁……我們一起走吧,我已經喝了藥,你爲什麼不喝呢!”
“我……我喝了……”
“爲什麼呢?啊!爲什麼!你給我說啊爲什麼!我們曾經的海誓山盟呢?給我說啊……啊——”
她吶喊着,哭泣着,怨恨着,無數的情感交集在一起,匯聚的便是這般可怕的怨魂魔鬼。
從晉三孃的嘴裡,鑽出一條條青綠色的蠕蟲。
它們蠕動着,三隻血紅的眼發亮,一扭一扭爬到地板上。
元執仁驚嚇地摔倒,無助地身體向後拼命縮。
“爲什麼?”
“……”
蠕蟲爬到了他的身上。
爬過他的大腿,又爬過他的手臂,爬到他的臉上……
“爲什麼?!”
上千條的蠕蟲覆蓋住了元執仁的身體,只露出一張嘴巴和恐懼的雙眼。
“爲什麼!!啊——你說啊!”
隨着晉三孃的慘叫,蠕蟲開始不停地上下扭動,躁動中,撕咬起元執仁的皮……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饒命——三娘!念在我們相愛一場——”
“一場?你現在已經不喜歡我了嗎?”
“……我……我其實,一直都喜歡着……你的……妹妹……”
痛苦的逼迫下,元執仁終於說出實情。
晉三娘聽後,內心一陣冰涼,蠕蟲停下撕咬。
元執仁以爲一切都將終止了,但他錯了。
他不知,死亡已經降臨身邊。
肅殺的氣氛越來越濃。
詭異漫長的一會兒寂靜後,萬物都像元執仁的心一樣平靜下來,誰會料到寂靜以後他的慘局?
“原來如此……”
晉三娘喃喃自語。
“呵呵呵呵……我真蠢啊……”
她又苦笑。
“三娘……對不起……”
“對不起?”
對於一隻怨鬼而言,“對不起”只是一種面對困境險遇時無助的求饒方式。即使生前有她多麼愛他,也無話化解背叛的帶來的怨恨。
雨水快淹沒荒野。
屋外,兩把傘,兩個身影。
“啊——”一聲慘叫響徹夜空。
銅鈴響了,無惑並沒有搖動它。
日月跟着不安寧地顫抖。
“晉三娘動手了。”
“……”
“你也感到了?”
“呵,我感到遊戲結束了,得走了。”
南宮玖麋對漆黑的木屋笑笑,收起油紙傘,朦朧的大雨中,無人知道他是怎麼離開的。
一把傘,一個身影,東西日月凌空高懸。
雨淅淅瀝瀝的。
銅鈴聲指引前方的道路。
晉三娘抱着一個頭骨,癡癡地笑着。
“啊,執仁,我們終於能一起走了。”
她撫摸着懷裡的頭骨,滿臉欣慰……
怨魂遊歸路,三日殺人途。
灑血夜深更,昔日爲朝暮。
消怨待夜臨,再復同歸去。
方纔知真情,苦笑怎堪言?
癡情女子服毒,化惡鬼復仇,晉三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