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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暮色一點一點轉變爲暗沉的漆黑,直至月上中天,月光透過窗格子投射而來,少年坐在窗下,月影霜華,染了眉目,沾溼了睫毛,而那一低頭的溫柔,醉了誰的芳心?
女僕站在廊檐下,屋角下掛着的白燈籠一晃一晃,在她的臉上投下斑駁的碎影,而她卻仿似沒有被頭頂的陰影所影響,目不轉睛的望向窗下坐着的少年。
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坐姿而已,女僕卻覺得比大師手下精心雕琢的玉雕還要完美,看,那撐着下巴的手多麼漂亮,膚色比牛奶還要白皙,那指骨修長均勻,指尖瑩潤粉白,月色下似泛着淡淡的光華。
聽人說彈鋼琴的人手指都很漂亮,而這少年手指如此完美,那他一定很會彈鋼琴了?
這少年在這裡已經坐了一下午了,不吃也不喝,只是望着窗外發呆,女僕想他就是這樣永遠的定格在這裡,讓她日夜欣賞,也好啊。
他是左木管家領來的客人,左木管家說他是心兒小姐的朋友,要她一定要小心招待着,天啊,心兒小姐……
她只是剛來南宮家族,對心兒小姐瞭解不多,但聽別的女僕私下裡瞭解,湘小姐如今瘋瘋癲癲的模樣全拜心兒小姐所賜,她每次路過二少爺的宅子前都能聽到一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瘋狂叫罵聲。
她們說、那是湘小姐……
總之,在她的想象中,心兒小姐一定很可怕、很厲害……
……
偏廳的門驟然推開,男子修長挺拔的身姿出現在廳門口,眉目隱含煞氣,大踏步走來……
整個靈堂的人都感覺到男子身上冰冷的氣息,彷彿能凍結人的心,不自覺縮了縮脖子。
賀蘭寅臉上的笑驀然僵了僵,隨即若無其事的瞅向南宮瑾:“瑾少爺,我有沒有騙你相信您心裡清楚的很,我今天先把話撂在這,南宮心註定是我賀蘭家的兒媳婦,你們就不要再做無謂的折騰了”。
“註定是你荷蘭家的兒媳婦”?男子冰冷的嗤笑道,眸底夾雜着深深的嘲諷落在賀蘭寅身上,而他已走到喬心身邊,伸臂攬住她的肩膀,力氣太大,喬心臉頰撞在他的胸膛上,有點疼。
他抱的那樣緊,喬心甚至看到了他手背上爆起的青筋,心臟驟然一縮。
他生氣了……
賀蘭寅仿似現在纔看到傅衍璣,扯開一個虛僞的笑容,樂呵呵道:“原來是傅少啊,原諒我老眼渾濁,沒認出您來,不過這大廳廣衆之下的您當衆摟着我賀蘭家未來的兒媳婦,這樣真的好嗎”?
喬心感覺傅衍璣攬着她肩膀的力量又增強了,快呼吸不過來了。
他處在盛怒的邊緣……
傅衍璣感覺胸口都快炸裂開來了,他絕對不允許他的未婚妻冠上他人名姓,連名義上的都不可以,但多年鍛煉出來的忍功讓他並沒有立刻衝上前去將賀蘭寅暴揍一頓。
傅衍璣牽脣一笑,剎那間風起雲涌,冰雨驟來,而男子眉宇間凝結的寒涼更是令人心臟凍結,“老眼渾濁?我看你是連腦子都不清楚了吧,那好,我現在只說一遍,你聽好了”。
他拉着懷中少女,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話語冰冷,眸光溫柔:“她—南宮心,這一生都只能是我傅衍璣的妻子,我們雖然還沒有結婚,但下個月的訂婚宴,你賀蘭寅可一定不能缺席啊”,說着目光轉向賀蘭寅,無盡嘲諷。
南宮瑾本踏出的腳步往後退了退,陰沉的眉目稍微舒展開來,孩子們的事情還是他們自己解決吧。
他本想說下個星期,但想起此時正身置靈堂,怎麼着也得過了七七才能辦訂婚宴,雖然他口頭宣佈了和心兒的婚約,但防止這些人再鬧什麼幺蛾子,還是早點落定才能心安。
其實今天早上他就想要給心兒個驚喜,有關於訂婚宴的所有事宜他都已經安排好了,誰知恰逢南宮典去世,也只能往後拖了。
男子不容置喙的語氣印在每個人心上,看他將那少女小心翼翼的攬在懷中,不由得羨慕起南宮心來,能得這般優秀的男子傾心承諾,這一輩子,還有什麼好追求呢?
喬心袖下的手忽然抓緊傅衍璣的衣角,臉頰靠在他的胸膛上,沒有人能看到她臉上的神情,鼻尖嗅着男子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眼眶突然就紅了。
這一生、她都將是他的妻子,他爲她遮風擋雨,給她溫暖呵護,而她爲他生兒育女,爲他洗手作羹湯。
生活雖平淡但不正是她一直渴求的幸福嗎?
“傅衍璣,我一定會是個好妻子的”,她在心底默默唸道。
沙玥看着這一幕笑的無限溫柔,擡手摸了摸鬢角有些凌亂的碎髮,發側的步搖映着女子白皙的臂腕,鎏金光影盪漾開來,更添雅緻無雙。
琺洛克睨了眼沙玥,尖聲問道:“你心裡現在一定很得意吧”?
自己的女兒如此優秀,招來的女婿也是如此龍章鳳姿,只要是個母親就一定很驕傲,很得意。
“呵呵,大嫂,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有什麼可得意的呢?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啊”。沙玥感嘆道。
換來琺洛克一記不屑的眼神,這女人隨時隨地都在搔首弄姿,說話陰不陰陽不陽的。
沙玥垂眸盯向自己修剪得異常漂亮的指甲,嘴角挑起的一抹笑詭異幽涼。
女兒?她沙玥的女兒早在十六年前就被她親手殺死了……
南宮暇自從傅衍璣一出現起就直盯着他看,目光眨都不眨,太完美了,比她交往過的所有男朋友都要perfect,這樣的男子如果在她身上馳騁那該是何等*滋味……
一雙美麗的眼睛漸漸染上慾念……形成一個越來越深的漩渦。
只是,那被他攬在懷中的少女實在是太煞風景了……
絲麗蘭卡突然想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看向賀蘭寅,雙手抓住站在身前的南宮瑜,換來南宮瑜一記不耐的回視,但絲麗蘭卡已經顧不得了。
“他手中的信物是我給他的,當年和他兒子有婚約的明明是我們的湘兒啊”。
南宮瑜驀然回頭,一雙眸子緊緊的盯住絲麗蘭卡,壓低聲音問道:“你確定”?
“嗯”,絲麗蘭卡重重的點頭,生怕南宮瑜不相信似的急急說道:“當年我懷着湘兒的時候,有一次出席一個宴會遇到了危險,是一個女人突然出現救了我,我當時真的是很感激她,也看她穿戴的價值不菲,就和她的兒子定下了一個口頭約定,如果我生下女兒就嫁給她的兒子,當時我還把父親給未出世的湘兒的護身符給了她做信物,只是過了幾年我以爲她們不會再來了,也就漸漸的給淡忘了,沒想到……”。
“當年救了我的女人竟是賀蘭夫人,和湘兒有婚約的竟是賀蘭臨秋”?
南宮瑜聽罷眸子冷冷的落在賀蘭寅身上,低聲咒罵道:“賀蘭寅你個老匹夫,以爲湘兒沒價值了就一腳踢開,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家兒子的價值,有本事從傅衍璣手裡搶人嗎?別到時候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絲麗蘭卡一把拽住南宮瑜,泫然泣下:“南宮瑜,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對,你原不原諒我我都無所謂,但湘兒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你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的未婚夫被別的女人搶走啊”。
南宮瑜一把拂開她的手,冷聲道:“我知道該怎麼做”。這樣一個機會他不抓住的話實在是太可惜了,但話語權在賀蘭寅手上,他該怎樣扭轉乾坤呢?
賀蘭寅不屑一笑:“傅少,我賀蘭寅雖說名聲不太好,但也絕不是好欺負的人,什麼事總得講究個先來後到的道理,秋兒和南宮心的婚事在先,你認識南宮心在後,這其中的問題不需要我點名了吧”。
傅衍璣他並不想得罪,但若娶了南宮心,那即使得罪傅衍璣也沒什麼關係。
即使訂婚了又怎樣,他說南宮心是他賀蘭家的兒媳婦,那就是他賀蘭家的兒媳婦,別人也只會以爲是他傅衍璣強勢欺人。
真是得理不饒人,傅衍璣眸底閃過一絲冰冷,既然這樣,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就在這時,南宮瑜走出來朝賀蘭寅說道:“賀蘭先生,我看您是不是記錯了名字,和你家令郎有婚約的不是心兒侄女,而是我家湘兒那丫頭吧”?
傅衍璣正待出口的話猛然止住,冷眼看這兩人能掰出個什麼花出來。
賀蘭寅雙眸閃過一絲不耐,本以爲十拿九穩的事,誰知道傅家這位態度這麼強勢,現在又出來個南宮瑜出來攪局。
也是,南宮湘成了那副樣子,身爲父親的南宮瑜不得頭疼死,見縫就插針,但也不想想你家女兒那副鬼樣子,怎麼可能配得上我家秋兒。
“我腦子還沒壞掉,南宮心和南宮湘還是分得清的”。
“但是……”,南宮瑜眸光落在賀蘭寅臉上,蹙眉道:“十六年前我們並不知道心兒這丫頭的存在,三弟妹也從來沒和我們說過,直到一年前才秘密尋找回來,所以……十六年前父親怎麼可能和您定下臨秋和心兒的婚事呢”?
繼而眸光一厲,步步緊逼:“賀蘭寅,你別以爲我父親不在了就覺得我們南宮家族的人好欺負,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和令郎定下婚事的明明就是湘兒,這是父親生前就和我們說過的,所以你休要拿心兒來矇騙我們”。
“南宮瑜你……”,賀蘭寅臉色漲紫,伸手指着南宮瑜想要說什麼,突然彎腰捂住胸口的位置,眉頭擰成一塊,不自覺的呻吟出聲。
“父親,您怎麼了”,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賀蘭臨秋突然看到賀蘭寅的異狀,連忙走上前去扶住賀蘭寅,焦急的詢問。
賀蘭寅突然跪在地上,頭往下栽去,一副人事不省的樣子,賀蘭臨秋一貫沉淡的眉目也不由得染上了焦慮,用搶救方法也沒能讓賀蘭寅醒轉過來。
人人皆冷眼看着面前的畫面,沒有一個人願意上前幫助他們,賀蘭寅環視了遍全場,最終停留在少女清冷的眉目間。
他終於想起來了那股熟悉的感覺所謂何來,在學校裡撿到的那張相片上的女孩,正是她……
可惜,現在根本容不得他想那麼多,父親情況危急,他必須馬上離開這裡。
賀蘭臨秋架起賀蘭寅,一步步緩慢而堅定的往外走去,背影清瘦卻異常堅韌,並沒有被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壓彎了腰。
喬心冷眼看着兩人消失的背影,臉頰卻被一隻有些涼的手捏起,聽得男子在她耳邊輕笑:“我就知道是你乾的好事”。
喬心冷哼道:“是他自作自受,想算計我?做夢”。
傅衍璣看喬心鼓着臉頰氣呼呼的樣子,可愛極了,真想把她抱在懷裡,但是現在顯然不合適,這是心兒爺爺的葬禮上,還是端莊些好。
趴在她耳邊悄聲道:“我說的是真的,下個月六號,我們的訂婚宴,心兒,你準備好了嗎”?
喬心點點頭,望進他的眼裡,低柔而堅定的說道:“傅衍璣,我準備好了”。
“咳咳……”,南宮瑾低咳了聲,在父親的葬禮上,兩個小年輕還是注意點的好。
喬心快速退離開傅衍璣,站回南宮瑾身側,垂眸靜立。
月上中天,賓客看完這場好戲,該回家的回家,該風月的風月,一天也就這樣過去了。
九點鐘,小輩陸陸續續的離開,回去休息,南宮鈺也跟着沙玥離開,只剩下南宮瑾、南宮瑜還跪在靈堂前,身爲老爺子生前最疼愛的小女兒,南宮暇本應也在靈堂前跪着的,可她卻藉口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光明正大的回去休息了。
南宮瑾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嘆息這個從小寵愛的妹妹越大越不懂事了。
十一點左右,兩人也跟着各自的助理相繼離去,孤燈飄搖遠去,喬心立在靈堂前,看堂外夜風嗚嗚而過,捲起地上的落葉蹁躚飛舞。
傅衍璣爲她披上外套,牽起她的手柔聲道:“已經這麼晚了,你也該回去休息了”。
喬心只是站在那裡,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傅衍璣不解的看向喬心,卻見她目光盯着前方夜色,像在等待着什麼人?
他不問,就那樣陪她站在寒風裡等待,霜華落了滿身,他卻不覺得冷。
不知過了多久,等手腳都僵麻了的時候,一人提着燈籠自暗夜裡逐步走來,燭光飄忽不定,那人眉目隱在夜色裡瞧不明晰。
喬心目光倏忽亮了些,握緊了傅衍璣的手,傅衍璣嘴角牽起一抹溫柔的笑來,緊緊的反握住她的手。
那人看到立在堂前的喬心和傅衍璣時,明顯愣了愣,快步走上前來,語氣嗔怪道:“已經半夜了你們怎麼還不回去休息,衍璣,心兒不懂事你怎麼也跟着胡鬧起來”。責怪的話卻掩不了話語裡的濃濃關心。
“爸爸,我不冷”,喬心搖搖頭,將懷裡抱着的保溫桶遞給南宮秋。
“這是媽媽煲的熱粥,小鈺剛送過來的,還熱着呢,爸爸你肯定沒吃晚飯,快把它喝了吧”。
南宮秋看了眼喬心遞過來的保溫桶,嘴角浮現一絲苦笑,“這是你媽媽爲你煲的吧,別辜負了她的苦心,還是你喝了吧”,他從來沒喝過玥兒煲的粥,是何等滋味呢?
喬心笑了笑,將保溫桶塞到南宮秋懷裡:“我已經喝過了,這是給你的,記得一定要全部喝完哦,明天早上我來檢查”。說完拉着傅衍璣快步離開。
剩下南宮秋抱着保溫桶愣怔在那裡,隔着桶身他彷彿能感受到裡邊滾燙的溫度,灼的他胸口的某一塊地方刺痛。
他將燈掛在廊下,擡步跨入靈堂,望着燈火夜色下巨幅相片里老人和藹的笑容,“噗通”一聲跪在蒲團上,頭顱低垂,隱有淚珠滾落在身下的地板上。
男子的聲音疲憊哀傷,寂冷夜色裡聽來令人心頭一動:“父親,我回來晚了”。
他曾經無比的痛恨父親,恨他當年爲什麼逼着他娶斐煙,以至於讓他和玥兒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當覆水難收,他選擇遠離,那時年少的他在山門前發誓再也不回來。
時光漸漸的磨去他的棱角,他會時不時的想起有那樣一個男子,在他牙牙學語時一句一句耐心的教他一遍遍的叫爸爸,在他蹣跚學步時,總有一雙溫暖寬厚的大手撫着他讓年幼的他不至於摔得頭破血流,在每次他和哥哥打架的時候,又是誰狠狠的打他的屁股後又會在半夜偷偷的給他上藥。
他雖然恨父親造成了他和玥兒之間越來越深的誤會,但割不斷血脈裡流動的親情,他爲自己當年的莽撞而追悔莫及,以至於讓這十六年的時光白白消逝,讓父親您一人守着寂冷的空房間。
父親,對不起……秋兒知道錯了……
如果您原諒我的話,就讓玥兒也原諒我吧……
您也希望我幸福的,對不對……
喬心站在廊檐下,看男子微彎的背,以及隨風飄來的男子的低泣,微微溼了眸。
是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當天邊露出一線魚肚白,清晨的薄光灑照在世界上每一個晦暗的角落,擡步跨入靈堂的喬心腳步微頓,心疼的看向那蒲團上跪着的男子。
一夜的時間過去,男子背脊塌落,眉目不掩蒼白疲憊。
“爸爸”,喬心快步朝南宮秋走去,伸手想要把他攙扶起來,然而南宮秋忽然擡眸看向她,眼珠裡血絲遍佈,幽濁暗生,連下巴上也長滿了胡茬,看起來狼狽得很。
“我的一生是不是很失敗”?
喬心被他這話問的愣住,正要搖頭卻聽南宮秋又說道:“玥兒恨我,你和小鈺身爲我的兒女卻從沒享受過一天的父愛,甚至因爲痛恨父親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