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聽着這聲音,眉梢微微一跳。
依舊似是而非,聲音陌生,語氣很熟。
而且出現方式也十分的熟悉——喜歡趁她處於不利情勢的時候乘虛而入。
對面雲滌塵一擡頭,不可思議地盯住了對面,驚聲道:“你說什麼!”
“他說他夢還沒醒。”回答的是君珂,第一個字說出口,趁雲滌塵失神驚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一拉一甩,甩向身後!
她不能被雲滌塵和身後人夾擊,必須要改變劣勢。
雲滌塵猝不及防被她一甩,踉蹌撲向那人,君珂身子一轉,在她擦身而過時,肘尖好似不經意地,對着玲瓏塔撞過去。
在她的料想裡,這一撞必然撞下玲瓏塔,誰知肘尖明明撞到塔身,那塔傾斜一百八十度,唰一下又回覆了原位,居然沒有從雲滌塵手背上落下來。
此時雲滌塵身形控制不住,撲向那男人懷裡,那人衣袖一拂,柔聲微笑,“大小姐千萬莫投懷送抱,在下擔當不起。”
雲滌塵一咬牙,擡手虛空對地一拍,轟然一聲地上拍出一個大洞,她也藉着掌力反彈脫開身子,避免了撞入他人懷的尷尬。
她站定,喘息,臉色蒼白而眼色發紅。
此時三人位置已換,君珂站得遠遠,那男子負手而立,她在兩人中間。
巨響引起驚動,護衛紛紛馳來,“大小姐,怎麼了!”
“把他,把他們……”雲滌塵面色如雪,胸脯起伏,指着那男子,又指君珂,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護衛一怔,發現那長身玉立的男子,正是那位“奪桂”高手,雲府上賓,再看看雲滌塵神情,臉色便有些怪異。
府中人都知道,心高氣傲的大小姐,曾經敗在這人手下,也正因此,這人才被雲府延爲上賓,但大小姐似乎不甘於這樣的挫折,從此不輟練武,時時要和人家比試,在雲府的傳言裡,大小姐不甘是真,芳心因此萌動,只怕也不免。
如今雲府明日要爲大小姐比武招親,試圖招攬一位來自大燕的絕頂高手,大小姐心情不好,上下都知道,此刻看這模樣,難道大小姐逼急了找這人訴私情,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惱羞成怒?
這可不是護衛應該摻和的事兒……
“大小姐。”那男子微微欠身,還是那慵懶帶笑的語氣,“我定會在明日爲您努力,您就別現在派人逼我了。”
“你!”雲滌塵雪白的臉上泛出微微桃紅,卻不是羞的,是氣的。
這樣當面顛倒,信口開河,她以後還要怎麼見人?
“諸位兄弟。”男子頭也不回,溫柔地道,“還是趕緊退下去吧。放心,我會保護大小姐。”
護衛忙不迭地退去,連看都不看雲滌塵一眼。誰也不是傻子,這種事多聽一句都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當下不僅退去,連四面的人都拖走,走的時候還感激地看那男子一眼,謝他解圍成全之恩。
“不是這樣,不是!你們!你們別走——”雲滌塵連連喝止,可是護衛哪裡敢聽?跑得比兔子還快,不僅跑,還告訴那些後續趕來的人,“兄弟,大小姐有要事,別過去打擾!”
片刻四面退了乾淨,雲滌塵孤島一樣立在中央,憤怒得渾身亂顫,臉色煞白。
“好,你好……”她盯着那男子,眼眶發紅。
那人微笑而立,並不理會。
北地氣候乾冷,前夜的雪至今未化,已經被凍硬,晶光燦爛瓊樓玉宇,偶爾露出一點底下的斑駁的青,風過時碎雪如梨花飛落,掠在他眉梢髮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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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銀紅錦袍雪白大氅的男子,立在梨花雪裡,神情溫柔,眼眸卻幽冷,姿態間有種徹入骨髓的尊貴風流。
那樣的尊貴內蘊,卻又無聲無息咄咄逼人,雲滌塵忽然覺得窒息,驕傲如她,忽然便說不出一個字。
那般的笑,卻又令人覺得那般危險。
心上一陣抽搐,她感覺到目光的存在和交匯,卻不是和她的。
雲滌塵有點僵硬地轉頭。
右側,立着黑裙紅氅的少女,梨花雪裡一般鮮明,一張晶瑩到了極致的臉,也帶着一點笑意,但那笑意同樣令人心中微冷,不敢逼視。
交匯的目光,屬於這兩人,鋒利而互不相讓,在空氣中交擊出錚錚聲響,殺氣凜冽。
在那樣的兩人相對的目光中,她忽然覺得自己渺小如塵埃,透明似空氣。
這種感覺對心高氣傲的她,比死了還難受,雲滌塵怒哼一聲,上前一步。
那兩人同時轉頭,看她一眼。
兩道目光都令雲滌塵心中一震,如被巨錘擊中,心口不能自抑一陣砰砰亂跳。
她倒退一步,臉色大變。
她自身便是雲雷公主,自小享盡尊榮,氣勢高於人上,有生以來,能用目光對她造成如此壓迫的,只有雲家的保護神蒼芩老祖。
這兩人,到底是誰?
“一別久矣。”男子微笑,對君珂欠欠身,“尊貴的皇后陛下,您真是美得讓我越來越驚訝。”
雲滌塵一聲倒抽氣,君珂心中一沉。
這混賬。
一口在雲滌塵面前叫破自己身份,他安的什麼心?
“尊敬的大慶皇帝陛下。”君珂向來不肯在沈夢沉面前示弱,立即也微笑,“您還沒惡貫滿盈地死去,也讓我無比驚訝。”
雲滌塵的後背,砰一聲撞到身後假山,臉色已經發青。
由這兩人的氣質,她已經猜到絕非尋常人,但乍然揭曉的答案,還是讓她無法接受。
什麼時候,皇帝皇后滿地跑?
還都跑到雲雷這樣一個邊疆之國?
他……他……他是皇帝?
她……她……她是一國之後?
雲滌塵的喘息,兩人都好像沒聽見,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的生平大敵之上。
“我很想和皇后陛下好好敘舊,不過現在好像不是時候。”沈夢沉柔聲道,“小珂,你此來爲玲瓏塔?正巧,我也是。”
“你何止是爲玲瓏塔?你還爲晶血空花,你還爲我。”君珂淡淡道,“沈夢沉,那天和你內力一試,我發現了一點不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能讓你百忙中不惜冒險,親自來一趟雲雷,是因爲你的內力出現要命問題了吧?你需要玲瓏塔,需要晶血空花,還需要我這個同脈之體。所以你給我的字條裡,要我把空花帶着,所以你特意提出指出要在碧園小築見我,我若真信了你,必然到碧園小築纔會警惕,可你,就在半路上侯着。”
“我的小珂真是長大了。”沈夢沉笑意似乎十分欣慰。
“有你這樣一個敵人,不敢留在原地。”君珂冷笑。
“同脈之體不會做敵人,他們只會是夫妻。”沈夢沉笑得神秘,“君珂,我親自來一趟雲雷,不僅僅是要處理我自己的問題,更主要的,是接走我的皇后陛下。”
“你別忘了。”他微笑搖頭責怪君珂,“咱們可是有婚書的,你怎麼可以另嫁他人?”
“你的名字起得真好。”君珂答非所問,“夢沉,永遠沉在大夢之中,不知死活。”
“再叫我一聲夢沉。”沈夢沉忽然眼睛一亮,“這還是你第一次這樣喚我的名字。”
他語氣忽然多了一絲驚喜和急切,剎那間心思微微流露,君珂詫異地看他一眼,沈夢沉卻又立即恢復了那種散漫的笑意,迎上君珂冰冷譏誚的目光。
“我不是來和你鬥嘴的。”君珂冷冷道,“沈夢沉,玲瓏塔我勢在必得,你要做什麼你儘管試試,君珂奉陪到底。”
“何必每次見面都劍拔弩張呢?爲什麼不能嘗試合作?”
“合作?和你?”君珂低笑,“不如與皮謀虎。”
“我們現在只怕還真得合作。”沈夢沉一指呆立不動的雲滌塵,“因爲她即將爲家族犧牲,所以玲瓏塔歸了她,已經和她自身精血合二爲一,你我奪是奪不去的,只有兩種可能才能拿到塔。”
“哦?”君珂轉向雲滌塵,雲滌塵臉色死灰。
“一是她心甘情願廢掉自己全身功力剝離;二是她死亡,而且是極其驚恐憎恨痛苦之下的死亡,死亡之前要經過一場拼命的狂奔,玲瓏塔纔會自動脫離。”沈夢沉微笑,“第一種不必問,她定然不肯,所以她需要一場死亡獵殺,不過在這雲府之內,到處都是她的依仗,那蒼芩老祖你我現在也未必是對手,想要順利獵殺她,你我需要合作。或者,”他意味深長地一笑,“是比試,比你我在危機重重的環境下,到底誰能既不驚動雲府任何人,又逼殺雲滌塵,得到玲瓏塔。”
“我就奇怪,你之前已經在雲府呆了這麼多天,爲什麼沒有下手?”君珂冷冷注視他。
“因爲我在等你。”沈夢沉淡淡答,卻不肯再說。
君珂知道其中一定有原因,但這隻狐狸不會坦白,她轉向雲滌塵,這位大小姐已經毫無驕傲之態,緊緊貼靠身後假山,咬牙忍住渾身的顫抖,額頭冒出微微的細汗來。
君珂垂下眼,她知道了沈夢沉一開口就叫破自己身份的原因,沈夢沉就是在逼她對雲滌塵殺人滅口。
現在她也被沈夢沉逼入了兩難之境,身處雲府危險之地,又被雲家小姐知道了秘密,雲府還有蒼芩老祖在,她不和沈夢沉聯手幹這虐殺之事,她和在城中的屬下就會倒黴。
“開始!”還沒等她想好,沈夢沉忽然一聲低喝,雲滌塵不顧一切張口大叫,“救——”
一個字還沒完全出口,沈夢沉衣袖一拂,已經點了她的啞穴,剩下的一個字,化爲無聲氣流。
雲滌塵絕望地張張嘴,霍然後背狠狠對假山一撞,軋軋一響,假山突然出現一道門戶,雲滌塵身子一閃就跌了進去。
沈夢沉和君珂都有點驚詫,沒想到雲滌塵居然沒有選擇在人多的地面上求救,卻跑入地道,但兩人都毫不猶豫,黑影白影一閃,各自化爲流光掠入。
一進去便是“砰”的一聲。隱約兩條人影一合又分。
沈夢沉和君珂,已經各自拼了一招。
君珂在進地道光線轉換那一刻點向沈夢沉胸口檀中穴,誰知道沈夢沉的手早已在那等着。
兩人糾纏至今,生死大敵,實在對對方防備瞭解深入骨髓,想要偷襲都不那麼容易。
君珂冷哼一聲,沈夢沉一聲低笑,聲音未畢,兩人都已經掠出數丈。
此時速度上可以看出來,兩人的武功,已經沒有太大的差距。
地道里沒燈,空氣倒還流通,君珂的眼睛在這樣的黑暗裡是有便利性的,她一眼就看見了對面四個岔道。
難怪雲滌塵要逃入這裡,只要她和沈夢沉稍有猶豫,她就可以逃上地面,找到她家的守護神。
君珂眼中金光一閃,直撲左側那條地道,沈夢沉立即跟了上來。
他是知道君珂神眼的,由她在,不會看錯。
君珂也不理他,全力在地道奔出數步,忽然手指一彈,射出一股勁風,隨即身子一矮,啪地向地上一趴。
“噠噠”一陣尖銳密集聲響,烏光連閃,地道深處的機關被君珂那縷指風激發,風馳電掣射來,此時君珂已經趴在地上,暗器全部向跟在她身後身在半空的沈夢沉而去。
頭上氣流涌動,沈夢沉要讓,君珂立刻擡腳反踢,一腳蹬在越過自己上空的沈夢沉脛骨上!
呼一聲,沈夢沉迎着暗器即將下沉的身體,被君珂這一踢,無法再躲,向前的速度加快,避無可避迎上暗器。
君珂立即翻身躍起,一扭身便竄出了這條地道。
這本就不是她要追出去的地道,她進來,不過是爲了殺沈夢沉!
君珂倒退比前進還快,一轉身出了這地道,直奔第三條。
剛纔她看見雲滌塵的身影,在地道里一閃而過。
君珂也必須追上雲滌塵,不然她逃出去,聯繫上雲府任何人,君珂的計劃便會功虧一簣。
否則她更想呆在剛纔那條地道里,給中了暗器的沈夢沉再補上一劍。
身影一閃,便出數丈,前方隱約有白影掠過,還有呼哧喘息之聲,君珂有些疑惑,按說雲滌塵武功不弱,跑這幾步不至於如此,難道剛纔沈夢沉閉了她啞穴的同時,也禁制了她的武功?
君珂飛快地掠過去,前方悠悠晃晃果然是個白影,君珂身子一縱,手指正要搭上對方的肩,忽覺身後氣流涌動,隨即腦中靈光一閃,電光石火,一個念頭掠過。
爲何沒有玲瓏塔濛濛白光?
這念頭一閃,她便知道不對,但此時招式已老,眼看就要搭上那不知什麼東西。
身邊冷風一烈,一道人影從她身邊掠過,恍然就是沈夢沉。
君珂心中一緊——這傢伙沒受傷,還追了上來?趁她被這東西纏住,還超過了她?
手指觸上那白色東西,那東西霍然一彈,向她反捲而來,君珂頭一擡,看見一道白色巨網,上面無數金鈴,閃着幽幽藍光。金鈴上還連着絲線,直通地道之頂。
可以想見,只要她被罩住,必然鈴聲大作,而她無法掙脫。
君珂一擡頭,目光一閃,忽然向網下一滾。
半空中沈夢沉愕然回首,沒想到她竟然自投羅網。
他一回頭,君珂立即拋出了一個小盒子。
“晶血空花!”她大喝。
半空裡沈夢沉目光一閃,一瞬間似驚似怒似讚歎,卻也無可奈何,已經掠過的身子不得不一轉,直撲而下,比君珂更快地撲入網中,去撈那空花。
君珂立即藉着他撲入的身體,腿蹬在他的膝蓋上,推動自己身體滑出巨網範圍。
她一出網的範圍,一眼看見撈住盒子同時也將被巨網罩住的沈夢沉,百忙之中他還來得及氣息一沉,渾身紅色氣流一閃,生生托住了面前的網。
君珂眼神驚詫一閃而過,內力化爲實體,外放拒敵,這是武功已臻化境的地步,她自己還沒到這程度,沈夢沉真是越來越可怕。
沈夢沉驟然托住網,隨即手指一掠,閃電般在網上掠過,所有網內的金鈴,無聲落在他掌中。
但網外面還有一層金鈴,沈夢沉已經來不及去摘取。
君珂忽然飛起,乳燕般半空一折,黑色大氅翻飛間露出一隻雪白的手,靈巧地四面一兜。
金光連閃,半空流光飛羽,化成一道流星般的金色弧線,最後落在玉白的掌心。
她收掉了外層的金鈴。
鈴聲一響,她也不得不暴露,無奈之下,她只有出手和沈夢沉合作。
雖然是第一次合作,但同脈之體,確實有相當默契,兩人的手法一模一樣,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所有鈴鐺都沒響。
君珂鈴鐺到手,啪地一捏捏成金團,擡手一射,呼地射上沈夢沉手腕。
沈夢沉困在網中,視線不清,手腕一震,到手的空花盒子被震開,君珂已經掠過來,手指一抄,再次將空花盒子抄回了自己手中。
她奪回晶血空花,並沒有立即離開,半空中身子一折,轟然墜下。
“砰。”
她重重砸在沈夢沉身上。
把正待掙脫網起身的沈夢沉,砸得向下一沉,他反應也極快,手指一搭,已經扣住了她腰間的劍。
君珂停都沒停,身子一錯,腰間軟劍滑開,她的武器到了沈夢沉手裡,她也毫不畏懼,狠狠壓在沈夢沉身上,在他身上迅速滾翻,肘擊、拳打、膝頂、腰撞、反切、鎖肩……一連串隼利兇狠的近身肉搏殺手連出,在沈夢沉身上,在狹窄的地道方寸之地,連綿出一片密集的拳風拳影,砰砰砰一聲聲擊打在沈夢沉身上,每一拳都用上內力,每一接觸都能聽見肉體和拳頭膝蓋肘尖相撞發出的悶響。
打!打!打!
打你丫的混賬狐狸!
叫你欺負我,叫你設計我,叫你暗害冀北,叫你殺納蘭全家!
殺不了你,揍也揍死你!
君珂也不管逃逸的雲滌塵了,百年難遇的壓制沈夢沉的機會,她死也不會放過,拳下如颳風,肘頂似急雨,騎在沈夢沉身上,打了個痛快淋漓,打得眉飛色舞大汗淋漓,將穿越以來被沈夢沉一直壓制的鬱悶,在這不斷的壓迫和拳腳之中,徹底地發泄出來。
她當初學自堯羽衛的近身搏擊,本就是天下少有的凌厲招數,只是她身爲女子,後來身份越來越尊貴,少有近身肉搏的機會,不想此刻,居然用在了沈夢沉身上。
君珂不敢離開沈夢沉身體,採用那些可以致人死地的折骨爆摔之類的外家殺手,她知道沈夢沉只是因爲位置不利暫時被她壓制,只要她稍微一離開他的身體,他立即就能找到空隙脫身,到時候被揍的就是她了。
無奈之下,她只得在沈夢沉身上彈跳翻滾,從他的背滾到他的腿,兩人身軀緊密接觸,一絲縫隙也無,衣服在廝打之中早已凌亂,這一幕要是被不知內情的人看見,八成以爲君珂在強上沈夢沉,而沈夢沉抵死不從。
沈夢沉始終一聲不吭,被如此暴打,也是他生平首次經歷,他一直在試圖找機會反彈而起,但君珂發狠起來也實在可怕,竟然從頭到尾不肯離開他一分,不惜耗費內力,渾身肌肉都爆發出真力,壓迫在他的身體上。
噼裡啪啦的肉體撞擊聲不斷響起,沈夢沉護住自己的骨骼,君珂無法折斷他的骨頭,但這樣連續不斷的重擊,劇痛難免,可是奇異地,在那樣的連續的疼痛裡,沈夢沉比常人敏感的感覺,還是能感覺到君珂比以往更爲完美飽滿的肌膚,感覺到她身體的彈性和細膩,感覺到她疲憊喘息的清甜呼吸,感覺到她靈巧溫軟的身體在他身上起落翻滾,肉體和肉體相觸時,因爲各自的真力微微一觸再微微一彈,像電光剎那流通,那種驚動靈魂般的美妙……
他突然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不知是痛苦還是歡欣。
君珂聽見這一聲悶哼,心中不知怎的也一痛,她愕然,隨即明白不是自己心痛,而是同脈之體還沒解除,她痛揍他,自己也會有影響。
頭一低,赫然看見沈夢沉脣角,一抹微微笑意。
他在笑?
他在笑!
那一抹笑意,微微淡淡,黑暗裡只有君珂能夠看見,和沈夢沉平時煙水迷離,濃郁華美的笑意不同,這抹笑意,帶點淡淡的沉溺,淡淡的無奈,淡淡的想望,淡淡的淒涼。
彷彿面對一個夢境,沉溺於那樣痛苦與歡欣交織的美好,卻又清楚地在夢中知道,那只是一個夢境。
那樣的神情,君珂從未在沈夢沉臉上看見過,也從來不覺得他臉上該有這樣的神情,心中不禁一震。
隨即她心頭一冷,當日冀北小城城門前,納蘭述絕望悲憤仰天泣血一幕,閃電掠過。
君珂殺機瞬間噴薄!
身子壓迫不動,手一伸已經抓住了先前蒙在網外做僞裝的白布,雙手一扯一兜,已經兜住了沈夢沉下頜,隨即雙臂收緊。
留着他,必成納蘭述大敵,拼自己一條命,一起死吧!
騎在沈夢沉身上,君珂仰頭,用盡全身力氣,手臂用力一收!
“砰。”
她只是沾身動作一停,剎那間沈夢沉立即暴起,反肘一擊擊在她後心,君珂身子斷線風箏般飛出去,撞在牆上,嘴角沁出一抹血絲。
飄起的沈夢沉,一把扯下脖子上白布,隱隱白布上也有血跡,他被君珂不遺餘力一番痛毆,縱然護住內腑也有了內傷。
“君珂……”他並沒有立即離開,注視那白布和牆壁上冷冷盯視着他的君珂,聲音裡隱隱一分淒涼,“你當真寧可死,也不願我活着。”
“生平大願!”君珂冷笑。
“我害的是納蘭述,不是你!”
“生死同體!”
彷彿被巨錘兇狠撞上胸膛,沈夢沉踉蹌後退一步,一瞬間臉色青白。
隨即他吸氣,慢慢吸,輕輕吐,像是要將這人生積鬱全部吸到胸中,再用盡一生,悠長地釋放。
這一生無數野望,想要的天下已經算是得到,然而有些東西,終究要生生幻滅如空花。
要那無上尊榮,高殿寶座威凌天下,還是要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知己,生死與共,也會在任何時刻,不惜生死地爲他?
求得,求不得,這放眼天下,幸運者只有一人。
胸中有火焰燃起,不是怒火,是深深不甘和微微嫉妒,還有卷掠一切,將那般幸運踐踏在腳下的決心。
我若得不到。
誰也不配爲她。
悠長的釋放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停住,點頭,微笑。
“好。”他掠起,身影一閃消失不見,“來拿我命吧,君珂!”
君珂毫不猶豫追上,兩人看似在地道里耽擱,但其實並沒有過多長時間,既然沈夢沉還敢追出,那說明雲滌塵沒有跑遠。
但君珂估計,這個地道應該和雲家家主或者蒼芩老祖的閉關之所有關,不然雲滌塵不會冒險奔逃到此,從這條地道不斷下行的趨勢來看,似乎往地下,難道,她去的方向,是蒼芩老祖的地方?
正微微猶豫,忽然白影一閃,一人發狂地跑過來,風聲猛烈,披頭散髮,赫然是雲滌塵。
她竟然這麼快就被沈夢沉找到,還被逼了回來。
君珂一眼看見雲滌塵雙目赤紅,瀕臨瘋狂,而手背上的玲瓏塔搖搖欲墜,她已經到了崩潰邊緣。
她身後一條人影幽浮淡淡,雙袖虛攏間,一抹紅光似有似無,那紅光似火舌吞吐,不斷落在雲滌塵身前左右,阻擋着她躲避的腳步,逼着她直線向前,每次她試圖反擊,那紅光便會狠狠抽打在她身上,所經之處,便是一道焦黑的痕跡。
轉瞬之間,雲滌塵一身白衣便焦痕處處,零落不成模樣。
沈夢沉的一腔鬱憤,此刻都發泄在她身上,雲滌塵所受的傷未必慘重,但那種宛如貓捉老鼠,被死死困住戲耍的絕望黑暗感覺,是人就不可忍受。
雲滌塵一眼看見前面堵路的是君珂,眼神絕望,慘笑一聲,“好!我和你拼了!”
她認定君珂和沈夢沉都不會放過她的性命,竟然毫不防護,一頭撞了過來,君珂只要一伸手,就能奪她性命。
君珂撤步一讓,手腕一轉一帶,已經化解了她兇猛的衝勢,急聲道:“雲小姐,你先別——”
“小珂,我看折磨得也夠了,可以取她的性命了。”沈夢沉帶笑的聲音傳來。
剛剛一怔的雲滌塵,眼睛一紅,霍然低頭,狠狠咬在君珂腕脈上。
君珂手腕一痛,鮮血迸流,內力自然迸發,雲滌塵被彈開,口中鮮血橫流,一顆牙齒鬆動落地。
“雲小姐你先別……”
“好,小珂,就該這樣!”沈夢沉低笑,“撕了她的臉皮!”
“沈夢沉你!”君珂怒極擡頭。
“啊!”雲滌塵悲憤之下,竟然衝破啞穴,一仰頭,發出一聲嘶叫,與此同時,她手背上和她氣流相通的玲瓏塔,霍然落地!
玲瓏塔落地,離君珂近在咫尺,手一抄就能拿到,然而她身前雲滌塵失卻玲瓏塔,狂噴鮮血,眼看便要喪命。
君珂微一猶豫,身前人影一閃,玲瓏塔已經落在沈夢沉掌心。
君珂微微一嘆,看也不看沈夢沉,手指一拂,一道白光涌出,來自大光明法第六層的柔和內力,迅速鎖住了雲滌塵即將爆開的經脈。
“我從不想殺你,雲小姐!”君珂在雲滌塵耳邊清晰快速地說了一句,手一甩,將雲滌塵衝牆上甩出,“珍重你自己!”
轟然一聲,牆壁撞破,雲滌塵身子飛出,君珂早已摸過地道的壁,發現地道相隔很近,土牆很薄,不會對雲滌塵造成致命傷害。
被扔出的雲滌塵此刻才醒悟,一個翻滾,拼命逃出。
君珂趁沈夢沉一怔間,一腳將地上她先前落地還沒來得及揀的軟劍踢起,風聲呼呼,直射沈夢沉拿着玲瓏塔的左手。
劍尖射出時,她忽然聽見身後一點奇異的聲音,不是腳步不是風聲,但渾身汗毛瞬間一炸,直覺危險來臨!
她立即側撲。
對面沈夢沉看見她長劍射來,笑容譏誚,衣袖一揮,長劍半空一轉,回射君珂前心。
這是彼此對敵的習慣動作,都知道一定傷不了對方。
然而沈夢沉射出劍後,眼睛一擡,看見君珂背後,頓時怔住。
而此時君珂渾身一冷。
她眼見長劍倒射向心窩。
但試圖側撲的身體,忽然不能挪動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