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都是絲襪惹的禍

聲音傳出,納蘭述和君珂的腳步都頓了頓。

然而兩人都沒有回頭,君珂一拉納蘭述的衣袖,本半轉身的納蘭述,又將身子轉了回去,兩人好像沒有聽見這句話,跨出門外。

少年男女輕捷的背影融入初冬微微衰敗的背景,爲天地間的蕭瑟提亮顏色,身後華堂寂寂,明燭微光,深紅錦氈上那長衣風流的男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從知府別業出來,兩人一路沉默,穿花過樹越池塘,步子越來越快,氣氛越來越安靜。

走了大半天,終於在看見遠遠一處村落時,納蘭述突然住了腳,一把拉回還在埋頭向前走的君珂,道:“你爲什麼不問我?”

“啊?”君珂愕然轉頭。

“你爲什麼不問我那個未婚妻。”納蘭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

君珂擡頭,那少年倚一株柳樹,身姿也超拔若柳,一雙星辰海一般的眸子,倒映前方寥落村莊,和村莊前她有點茫然的影子。

雖然納蘭述沒有沉臉也沒有怒氣,但君珂覺得,他似乎在生氣。

到嘴的一句“你未婚妻我有什麼資格問”因此硬生生嚥下去,她笑,無辜地看着他,道:“你的私事,你願意自然會告訴我。”

君珂自以爲這句話說得得體且有教養,符合現代社會所要求的分寸有度的人際距離,不想納蘭述聽見這話,原本維持的正常表情,唰地就垮了下來。

“戚真思!”他突然退後一步,揚頭一喚。

“我來也!”聲到人到,聲音還在頭頂上,君珂擡頭上望,突然一張臉唰地從柳樹上倒掛下來,直逼到她面前。

君珂被那張突然落下的臉驚得向後一退,那少女已經一個翻身落地,一本正經答應納蘭述:“屬下在!”

“我有未婚妻?”

“回主子,有的!”

“什麼時候有的?”

“不出兩月。”

“籍貫,人氏?”

“左相姜哲三房嫡女姜雲澤,燕京仕女第一,姜太后心尖上的寶貝兒,受封凌雲郡主,和您非常門當戶對。”

“笑話,姜哲爲文官集團之首,姜太后出身寒微,因爲是陛下親生母親而受封太后,多年來欲圖扶植皇三子爲帝,和沈太后沈皇后水火不容,各有掣肘,這麼個門第家世,冀北王府怎能聯姻,那豈不是要捲入姜沈二氏皇位之爭?父王母妃怎麼想的?”

“回郡王,那是因爲,如果你不娶姜雲澤,你就得娶那個全大燕都知道非你不嫁的正儀公主,這位更好,開國英烈之後,兩宮太后義女。全燕大將,早先都是她父親麾下之兵;全燕之兵,幾乎都出於她向家門下,娶了她就像娶了大燕一半軍權,冀北本就兵重,再這麼的你叫陛下怎麼能睡得着?雖然娶姜雲澤陛下也有點睡不着,好歹那是文官勢力,不涉軍事,睡上半夜還是一夜無眠換你你選哪個?這叫兩害相權取其輕。”

“我爲什麼不能娶個一無勢力的女子?陛下豈不就能睡上整夜?”

“郡王,您的願望真是無比美好。您娶個一無勢力的女子,陛下是能睡整夜了,咱們冀北王府可就睡不着了,藩王雖然權重,但由於祖規,對朝政插手餘地很小,歷朝和文官勢力也水火不容,娶姜家郡主,意味着文官勢力從此不會再成爲掣肘,朝政動向有所掌握,而且皇太子雖是沈家人,皇太孫卻和姜家交好,據說有意娶姜家長房嫡孫女爲妃,相比勢力燙手的正儀公主,姜家郡主對冀北的用處反而還大些。郡王,你知道的,咱們藩王,不可站隊太早太明顯,但也不可毫不站隊,不然遲早成爲孤家寡人,哪位上臺都會先將咱們視爲眼中釘,到時候,吃得消麼您。”

“冀北兵重,本就是皇族眼中釘,若不是指着冀北雄兵給擋住關外羯胡和西鄂蠻人,又顧忌着堯國,早就不知道玩了多少花招去,如今冀北聯姻文官集團,是不是怕還不夠樹大招風?”

“正因爲冀北兵重,做或不做都是皇族眼中釘,所以,還不如去做!選擇最利於自己的籌碼!”

一陣沉默。

半晌戚真思向後退了退,謙恭地一低頭,“郡王,以上,都是屬下轉述王妃的話,可不是屬下的看法,另外,王妃還有句話,您聽不聽?”

納蘭述吸一口氣。“說。”

“納蘭!”戚真思昂起頭,雙手交疊,蹲在石頭上,四不像地學着成王妃的姿態,“你便雄辯滔滔,也不過出於私心,你捫心自問,母親和你辯駁的這些話,是不是本來也就是你心中所想?如果要娶世家女的不是你,是別人,你是不是也贊同母親的看法?”

又一陣沉默。

半晌納蘭述冷笑。

“那是,雄辯滔滔不抵鐵壁銅牆,你回去告訴王妃,凡是我不知道的婚約,都不作數。”

“回主子,那是您的私事,我們管不着。”

“那我的私事你爲什麼都知道?”

“回主子,知道是出於對您的關心。”

“那你管一次。”

“回主子,不管是出於我等的職責。”

……

君珂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覺得看見納蘭述碰壁實在是件難得的妙事。

她這一笑納蘭述臉色更不好看,霍然甩手就走。

君珂傻眼,揚聲喚:“你去哪裡?”

“放水!”

君珂摸摸鼻子,心想糟糕了,惹郡王殿下生氣了,唉,要不要面壁十分鐘以示懺悔?

頭頂一陣簌簌響動,樹上刷刷倒掛下七八張臉,黑的白的醜的漂亮的,大部分年紀不大,但神情都彪悍自如,齊齊挑眉眯眼,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瞅着她。

戚真思還蹲在她對面的石頭上,託着腮,眼神十分不懷好意。

“一刻鐘。”

“半刻鐘。”

“我說,馬上。”

“快了快了,臉紅了。”

“呸,臉紅,又不是眼睛紅!”

“這麼多人,哪裡出得來呢,要不要避開?”

“避開還怎麼知道什麼時辰?”

一羣人掛在樹上議論紛紛,一堆聒噪的大蝙蝠似的,君珂聽得莫名其妙,戚真思好心替她解釋,“喏,他們在打賭你會在多長時間內哭出來。”

“我爲什麼要哭?”君珂挑眉。

“郡王要娶妻,老婆不是你。”戚真思笑得開心。

“他的妻子從來不會是我。”君珂坐下來,伸個懶腰,“早在當初王府寢殿上,我就和王妃說過,君珂一生只求自由,但願永和皇家無關。”

“這世上所有的但願往往最後都變成不如所願,正如這世上所有的希望往往最後都變成大失所望。”戚真思發表完哲思,扭頭,認真看君珂表情,“喂,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君珂無奈望天,心想這古代丫頭怎麼比現代大媽還八卦,左右望望,道:“人多。”

戚真思立刻會意,立起,大喝:“郡王放水,還不趕緊去伺候!”

嘩啦一下人跑了個精光,只有一個青衫少年巋然不動,面無表情從戚真思面前悠悠走過。

“人都走光了。”戚真思望向君珂,直接無視轉來轉去的晏希。

君珂抿抿脣,聰明地不問怎麼回事,嘆了口氣道:“戚姑娘是嗎?你真要問個水落石出?那我可不可以先問問你,你們據說是堯國人,首先忠於王妃,你既然知道我和王妃的約定,如今我和郡王同行,你們怎麼不驅趕我,也不彙報王妃呢?”

“你聽過一句話沒有?”戚真思不答反問,“龍傾碧海,花蘊檀香,妖狐設千窟,青鳥抉人眸。這是暗中流傳於燕京貴族之間的隱語,青鳥,翱翔在天,看似飛騰無際,其實一轉頭,便可以抉了人的眸去。”

“我們是堯羽衛,我們是青鳥的羽毛。”她笑,“真正的一生依附,只在於他。”

君珂點點頭,轉首看看納蘭述離去的方向,道:“你們生來是青鳥之羽,足可依附,但是有的人不能,就算硬要依附上去,也會被外力大力拔去。”

她笑了起來,悵悵地,輕輕地,像風裡流動的雲,“所以我不要做被人拔來拔去的鳥毛,如果有一日,我能做同樣飛翔在天的雲,我再將答案告訴你。”

戚真思忽然轉頭,認真凝視着她。

這女子平時笑容和他主子一般散漫,然而真正看人時,尖銳得像從雪地裡剛剛拔出來的針。

“雲會被風吹散。”

“或許。”君珂微笑,“但風也有被雲裹住的時候,世上沒有什麼事物永遠強大或弱小,大象也有被螞蟻咬死的時候,只要你足夠勇敢。”

她笑看對面若有所思的戚真思,這女孩子大不了她幾歲,瓷白肌膚,一雙眼睛是少見的淺褐色,額頭有一角靛青的紋飾,半掩在發內,看不出什麼形狀,只那盤旋往復深青一筆,便將她容貌給人的清淺柔和印象瞬間掩去,換了野性和錚然,髮質也黑而堅硬,梢頭硬硬地翹着,她周身的氣質也一樣矛盾,張狂又嚴謹,自如又冷酷,眼神隨意落過來,力度雄沉,像一拳搗在了地板上,騰起淡淡菸灰。

戚真思也在打量君珂,覺得這優雅嬌小的姑娘,其實也是個有力度的女人,隨即發現君珂的眼光,不肆無忌憚,分寸溫和,卻讓人一接觸便心中一慌,像剎那間在那樣的目光下融化透明,一泊水般灘在她腳下。

戚真思不習慣這種感覺,立即收回自己審視的目光,換回嬉笑模樣。

“可是。”她閉眼,握拳,搗心,“心痛啊,失落啊,憂傷啊,硬撐着很痛苦啊。”

“歇着吧你!”君珂推她一把,站起身,卻見一隊農人拿着紙錢,從她面前走過。

“頭七了,燒紙去。”

“阿三命苦,剛娶了媳婦就……”有人在抹淚,攙着個臉色憔悴的婦人。

“這真叫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有人憤然用木杖敲地,“咱東王村百年來安居樂業,憐老恤貧,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如今這是造了什麼孽,老天都要降罪!”

君珂看着那幾人過去,想起先前納蘭述和沈夢沉對話,提起的鄉人莫名死亡事件,心中一緊。

東王村?

傳說中天降悶雷的地方,是不是就是這個村?

“半個月前這個洛門村,一天半夜狂風急雨大作。”戚真思跟了上來,在她身後道,“風雨中隱有巨雷般的聲響,震得滿村地面都在顫抖,村民躲在屋內不敢出去,第二天出門才發現村後一處平地平白出現大坑,大概有幾丈方圓,碎石滿地,據說有人還在滿地碎石中撿到寶貝,不過沒人知道什麼寶貝,但沒多久,凡是下到坑裡去過的人,接連不斷莫名其妙死亡。”

“仇殺?奪寶?”

“不知道,村中報官,上頭派人來看過,以‘瘟疫’之名將那些人草草收殮,屍體連夜火化,並將那坑四周封閉,不許人再過去,當然,村人認爲那是天神詛咒,也沒有人再去自尋死路。”

君珂立在地勢較高的山坡上,看那羣農人往村後去,遠遠地住了腳,燒了紙錢,若有所思。

天降悶雷、地面大坑、碎石、莫名其妙的死亡,連在一起,很像一個科幻故事——有人撕破空間裂縫墜落異世空間,帶來大量浮游在宇宙間的有強烈放射性物質的隕石,農人誤以爲隕石是寶石而撿回家,導致喪命。

景橫波文臻和太史闌的下落,是不是就藏在這個有點奇幻的推論裡?

“有人看見過那寶貝嗎?是誰家撿的,還能找到嗎?”她問戚真思。

“那種禍害人命的東西,怎麼會留下?”戚真思搖頭。

“嗯。”君珂出了一會神,忽然捂着肚子,道,“啊,內急,抱歉,失陪。”也不等戚真思回答,三步兩步跳下山坡,轉了個彎不見了。

戚真思蹲在山坡上,不動,隨即搖頭,嗤笑一聲。

“你在笑什麼?君珂呢?”納蘭述放水回來,在她身後問。

“啊,內急。”戚真思抱着肚子跳起來,急不可耐地往下跑,“郡王,我和君珂去幹點女人必須要幹,你們男人不方便觀看,如果你一定要觀看我們也阻止不了,但是結果怕是要有點難看的事兒。你呢要跟着也可以,不跟着替我們望風也行,就這麼的,失陪。”

她三竄兩跳不見了,青衫少年晏希默不作聲,從納蘭述身邊擦過也往下奔,納蘭述拉住他,“幹嘛呢?不知道男人不方便觀看嗎?”

“內急,抱歉,失陪。”晏希撥開他主子的手,騰地往下一跳。

納蘭述撈個空,攏着袖子立在山坡上,雖然幾個內急的傢伙下了坡走的是不同的方向,但納蘭述的眼光,只精準地落在村後,那傳說中天劈大坑的地方。

“放水就放水唄,需要找那麼大坑麼?”半晌,納蘭郡王如是說。

君珂當然不內急,她急的是某件事的真相,下了坡直奔村後,那傳說中有坑的地方,被一排木柵欄象徵性虛虛掩着,其實不掩也沒有人進去,這是被詛咒的地方,沒人想去找死。

君珂在接近那坑的時候已經用布蒙好了口鼻,裹住了手,雖然傳說中的隕石坑應該比這個坑要大,但做好一定的防備還是必要的,如果真有放射性物質,又導致這麼多人迅速死亡,那一定是非常厲害的物質,所以她寧可撒謊,也不要納蘭述及其部下跟隨。

君珂推開那柵欄時,心中既期盼這真是隕石坑,那八成和三個死黨有關,又不希望這是隕石坑,不然她們怎麼能活下來?

身後突然有人道:“這世上還真有傻大膽不怕死的人,我今兒可算見識了。喂,你一定要進這個坑做什麼。”

君珂嘆口氣,頭也不回地道:“戚姑娘,請注意防護,一定不能有任何肌膚裸露在外。”

戚真思倒聽話,一邊趕緊裹緊自己,一邊頭也不回對身後道:“晏希,如果你想死,解脫我被你日夜跟隨的痛苦,請不必注意防護,一定要讓自己的肌膚裸露在外。”

晏希看也不看她一眼,默默撕衣袖裹臉,順手一撒,星芒飛射,柵欄外地面上布了一堆藍汪汪牛毛鋼針,晏希拔劍,在地上寫了幾個大字。

“有毒!想死就踩!”

戚真思得意地笑,“喲喲,主子喲,你一定會跟來是不,不好意思啊,慢慢拔針啊。”

君珂無語望天,同情納蘭述一分鐘。

郡王,您的這批屬下,實在太風采獨具了!

她推開柵欄走進去,眼前就是一個普通的坑,碎石倒是有,也很平常,君珂見過隕石,研究所裡就有,但隕石也分很多種,她不確定這些石頭是否就是,更糟的是,時間過去太久,現場破壞太多,這坑被人翻過掘過,還被大雨沖刷過,早已面目全非,她冒生命危險進來,也得不到什麼有力推論。

君珂不死心,在碎石堆裡翻找,想發現屬於隕石纔有的熔殼或氣印,又一個個的掂份量,隕石相較於其餘石頭會重些,剛掂了幾個,忽聽身側無聊得腳尖亂踢的戚真思突然“咦”了一聲。

君珂一轉頭,看見戚真思正從碎石裡撿起小小的一塊白色石頭,她覺得眼熟,仔細一看,白石裡,裹着一小塊瑩潤的綠。

這不是當初那被開膛破肚的傢伙那裡發現的那種石頭嗎?這裡也有?

君珂心中疑惑,正想要過來仔細看看,步子一動,腳尖突然踩到一塊石頭,頓時身子一歪,百忙中胡亂對坑壁一抓,隱約似乎抓到什麼東西,混雜着泥沙簌簌而下。

君珂站定身形,低頭一看手中東西,頓時手指一顫。

那是一截黑色絲襪,長統超薄冰絲高彈力浪莎牌,已經被泥沙沾染得不成模樣,入手潮溼,散發着一股濃重的腥氣。

君珂低着頭,脫去手上布套,將絲襪慢慢揉搓——在她所熟悉的人中,有一個人,最愛黑絲。

她愛BRA,她愛黑絲,她愛丁字褲,她愛人字拖,她愛一切清涼薄透性感誘惑能夠全方位多角度昭顯她勾魂風情和妖豔氣質以及爆炸身材的裝飾品,是旗幟鮮明的長褲終結者,是立場堅定的蕾絲同盟軍。

她是景橫波。

君珂慢慢地揉完絲襪上的泥土,在這段時間內將紛亂的心緒撫平,然而她的手指在輕輕哆嗦——絲襪上的泥土搓乾淨,手掌上已經染上了一片淡淡的紅色,那是血。

那潮溼微腥,不是埋在土裡的泥水,而是浸透了整個絲襪的鮮血。

染滿整個絲襪的血……

幺雞突然撲過來,扒住她的手,對着絲襪嗚咽,又用大頭去拱那黑絲。

君珂的手指攥緊,絲襪在掌心縮成薄薄的一小團,滑而涼,像此刻近乎絕望的心情,那些嵌在絲裡的細小的土渣森冷地戳着掌心肌膚,細細碎碎的痛,她捏緊再捏緊,似乎想要用這點微薄的痛,來抵抗衝破這一霎心底窒息壓抑的黑暗。

流落異世,好友離散,倍受磨難,行路艱困,這一路風波一路傷,支撐她無所畏懼走下去的,是內心深處找到朋友的期望,想到她們,就覺得自己還不曾太孤單,天下雖茫茫,可在某個角落,總有人來自和自己一個地方,總有人在試圖向她靠近,總有一天,她能觸摸到心心念唸的朋友,遞出的溫暖指尖。

然而此刻,人不知在何處,卻先觸着這帶血絲襪,剎那間內心執念無限期盼都像被厄運洪流沖走,希望如斷線風箏,越過掌心,飛過關山。 Wшw_ тt kán_ C〇

君珂閉上眼睛。

仰起臉。

這晚沒有月色只有星,星光柔和如流水,爲遠近景物樹木撒上淡淡螢光,少女仰起的臉,隱約也有晶瑩光芒一閃。

抓着個白石一直叨叨不休的戚真思突然住了口。

她擡膝踩着坑壁,轉頭看着抓着絲襪凝立不動的君珂,那少女默然流淚,卻一聲不發,她並沒有苦忍的表情,卻讓人覺得夜色沉重,窒人呼吸。

像行路疲憊至於瀕死的旅人,因了那遠處茅屋微燈而堅持趕路,然而剎那間昏燈熄滅,換一場大夢悲涼。

戚真思突然大步走了過去,一抽便抽走了君珂手中絲襪,抖在掌心拉開,怪模怪樣地笑,“咦,這是什麼古怪東西,月事帶嗎?”

君珂被她搶走絲襪,眨眨眼睛,眨落一滴眼淚,也不抹,攤開手掌,直直對着戚真思。

戚真思低頭看看她染滿淡紅鮮血的手掌,再擡頭看看她金芒內蘊的眼睛,那眼神迎面撞上便像金杵,穿透空氣搗風而來,連戚真思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都怔了怔。

隨即她滿不在乎一笑,將絲襪在手中霍霍一甩,那麼柔軟的東西在她手中便如鋼鞭,啪地打在坑壁上一個深深的印子。

“你哭什麼?”她笑吟吟道,“你以爲這代表什麼?一點血?誰知道是誰的血?誰知道那是蚊子血還是人血?誰知道是穿在身上染上的血還是脫下之後沾上的血?你不覺得你哭得太早了嗎?”

君珂的手掌慢慢縮了回去,想了想,道:“你說得很對。”

戚真思剛剛露出微笑,就聽到她漠然接着道:“不過我總要知道,這到底是什麼血的。”

戚真思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又聽到她道:“不是她的血,最好不過,是她的血,沒說的,誰讓她的血染滿絲襪,我讓他的血灌滿浴缸。”

戚真思打了個抖——這姑娘有殺氣!

“這事記得別和納蘭說。”君珂聽着坑外有聲音,大概納蘭述到了正在拔他的好部下的毒針,抹抹臉擦乾眼淚,關照戚真思。

“爲什麼?”

“不爲什麼。”君珂奇怪地看她一眼,“自己的事情,就該自己解決。”

戚真思搖搖頭,心想難怪郡王對這丫頭上心,女人怎麼可以不依賴男人呢?女人怎麼可以不嬌弱呢?女人要哭泣怎麼可以不等男人來撲在男人懷中哭而先自己哭呢?女人受了打擊哭了怎麼不趕緊告訴男人讓男人撫慰補償還硬要自己挺着呢?太奇怪了,太不合常理了,而她家郡王主子,從小到大喜歡的就是不合理的東西,人家喜歡小鴨子他喜歡鴨肉餛飩,人家喜歡睡軟榻他喜歡睡吊牀,人家喜歡攀龍附鳳他把正儀公主扔進花池還裝不知道……看上君珂真是太應該了。

她一邊嘿嘿笑着一邊順手就把那絲襪收進懷裡,君珂看在眼底也沒阻止,說到底她要找的是人,她也從來不是睹物思人眼淚連連或者要靠什麼紀念物來支撐自己信念的人,那樣的人內心不夠真正堅強,還得藉助外物來鼓動自己,而她,從今天開始,找不到她們三個,她永不停息。

戚真思跟在她身後爬出坑去,突然問:“什麼叫浴缸?”

“哦,就是澡桶。”

戚真思想象了一下一澡桶的血,忽然打了個踉蹌……

兩人爬出坑,晏希等在坑邊伸手來接,戚真思微笑,像避蛇蠍般避開他的手,那少年手伸在半空,半晌平靜地縮回去,不尷不尬。

君珂滿腹心事心情沉重,也沒有多理會,木柵欄外納蘭述正在懸空取針,負手站着,手指連挑,那些隱藏在草叢泥土中幾乎不可辨的毒針便如被線牽住般飛到他掌中,納蘭述姿態隨意衣袖蹁躚,甚至微微含笑,星光下眉目明麗,優雅似可隨時入畫。

君珂站定,遙遙看着,心上突然涌起一陣強烈的從未有過的羨慕——如果她也有這樣的武功,如果景橫波也有這樣的武功……

是不是很多苦難便不能發生?

她若有所思坐下去,將幺雞抱在懷裡,下巴抵着它腦袋,納蘭述見她出來,立即收手,仔細看了她一眼,忽然招手示意戚真思過來。

戚真思過去,納蘭述俯身,溫柔微笑,殺氣騰騰地道:“小珂看起來有點不對勁,你招惹她了,嗯?”

“哦,是這麼的,小珂剛纔跟我說。”戚真思悄悄附在納蘭述耳邊,“她很傷心,非常絕望,她發誓,誰讓她的血染滿絲襪,她就讓他鮮血灌滿浴缸。”

“啊?真的?”納蘭述絲毫沒被這比他更殺氣騰騰還故意歪曲的轉述嚇着,唰一下轉頭,眼神晶亮,“她真的這麼說的?她說她絕望?是因爲我有未婚妻而絕望?”

“她就是這麼說的,一字不差。”

“很好,你乾得很好!”納蘭述拍戚真思的肩,表情很滿意,“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屬下爲郡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都是分內事,怎好提要求?萬萬不可!”戚真思正色道,“不過郡王,您書房裡那個皇太孫送的西楚柔鐵鐗,可玩膩了嗎?”

納蘭述肉疼地盯了無恥女部下一眼,揮揮手,“破玩意,賞你了!”

“謝主子賞!”

納蘭述意氣風發走出幾步,忽然回頭,問戚真思,“什麼是浴缸?”

“就是澡桶。”戚真思十分樂於解答。

“哦。”郡王殿下又走了幾步,再次回頭,“那什麼是絲襪?”

“就是月事帶。”戚真思猥瑣且強大地回答。

納蘭述砰地打了個踉蹌……

“我想在這裡住一陣。”君珂站在山坡上,看着腳下的東王村,“這裡景色優美,民風淳樸,我很喜歡,一看見就覺得走不動路。”

“是的。”納蘭述站在她身側,眯眼盯着底下的小村,誠懇地點頭,“是呀,我也算走過很多地方,還沒見過如此地一般景緻清幽地勢雄奇的地方,我也想住下來,好好領略一下此地風光。”

幺雞不忍卒聽地用爪子捂住臉。

戚真思下巴擱在石墩上翻着白眼。

底下,靜默破敗的小村,灰撲撲,暗沉沉,房屋三兩間東歪西倒,小河一兩條早已乾涸,遍地雞毛,滿腳豬糞,村後還有個光禿禿的灰色大土坑。

……

君珂住下來,其實是不死心,還想在村民中找點線索,她已經發現這裡並不是隕石坑,那村民的死亡就另有蹊蹺,更蹊蹺的是景橫波出現在這裡,她出現過,留下染血絲襪,然後不見,天降悶雷的當晚,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君珂想細細地打聽線索,揣了銀子準備隨便和哪家老百姓商量找間空房借住,不想還沒開口,戚真思已經財大氣粗地甩出重金,買下了一處院子甚至還辟出了一塊地,接着君珂就目瞪口呆地看見堯羽衛各自分工,上山伐木的伐木採石的採石,進城採買的採買僱人的僱人,有人叼着墨線端着墨斗瞬間就成了技藝精湛的木匠,有人立地作圖重新佈局眨眼就成了腳踏星斗的風水大師,一隊小工砰砰乓乓毫不馬虎地將舊屋推翻重修,一羣高手上躥下跳有模有樣按照燕京時髦花樣佈置屋舍,轉眼精緻小院平地起,清雅、齊全、舒適、推開窗對着鬱郁遠山,廊前深紅松木地板上鋪着白狼地氈,屋後居然還挖了個池塘,戚真思手一揮,池塘裡就多了錦鯉浮萍和嫩黃的小鴨子,廚房裡眨眼開了鍋熱氣騰騰燒水準備等主子看中哪隻鴨子煮來吃。

君珂聽說過現代社會三天一層樓的高速建築,卻也沒想到在生產力還不夠發達的古代社會居然也有如此牛逼的高效率,萬能,這才叫萬能!

“堯羽衛每個人都有一技之長。”納蘭述在她身邊深沉地端着下巴,“這是我的要求。”

“什麼樣的一技之長?”君珂傻傻地看着一個大個子嫌棄屋頂蓋瓦的小工手腳慢,將人家拎下來,唰唰唰就砌了一道筆直的照壁,晏希拎了個顏料桶過去,排出一列大小長短不一的毫筆,一個手指搭一支,嘴裡還叼兩支,拎起桶就對牆上潑,潑出一大片豔彩迷離後迅速提筆點捺勾抹,霎時間便是斑斕雄偉的連綿壁畫,不是常見俗套的花開富貴金玉牡丹,而是仙雲霞霓蓬萊樓閣,廣袖飄渺仙人悠遊,畫到快完工時他瞅瞅氣吞山河站在池塘假山石上捋着袖子滿頭汗吆喝着指揮工程的戚真思,一邊看迅速下筆,於是畫面正中央出現花冠薄紗端然高貴立於雲端之上令衆生俯拜的戚家神女,仙氣飄渺,表情慈祥。

君珂兩眼發直——現代派!印象派!抽象派!想象派!無中生有派!憑空捏造派!大師!

“喏,就這些一技之長,繪畫,木匠、泥匠、鐵匠、工程、廚藝、風水、算數……”納蘭述掰着手指頭數,“這都是爲了造就堯羽衛的多才多藝精英優秀,兒郎們一直很感激我,我對他們也是此心可表,武威侯世子拿一千護衛想換一隊堯羽衛我都沒捨得呢。”

這人花心思打造護衛是爲了自己方便享受吧?不肯讓也是因爲少了這麼萬能的護衛日子不好過吧?君珂鄙視地盯了納蘭述一眼,咕噥道:“暫住而已,有必要這麼誇張麼?”

“是啊,暫住。”納蘭述環顧四周,不是很滿意地嘆口氣,“也只好如此將就了。”

君珂閉嘴,決定不和這種含着金湯匙出身的天之驕子就“節儉”展開無謂的辯論。

“池塘挖深點,池塘邊再挖一排沙坑!”戚真思在那邊吆喝,“不要太深,埋死人就不成了!”

“加排梅花樁,基本功要打好!”

“池塘上加個吊橋,不要太結實,空隙大點,材料要輕,風一吹就要翻個兒的那種!”

君珂聽了半晌,不明白戚真思這是要做什麼,辦武館還是造公園?納蘭述只在微笑,偶爾和戚真思打個手勢,換得戚真思堅決搖頭,納蘭述也就只好摸摸鼻子不語,君珂看這兩人打啞謎,心頭疑惑濃重,只覺得似乎有個針對她的秘密,在那兩人鬼祟的表情和手勢中,慢慢逼近了。

而在此時,相隔千里之外的千霞谷,一大早霧氣濃重,孕育着一場兇猛的風雪,這座隱藏在連綿山脈,位於冀北和魯南交界處的山谷,半掩在霧氣裡,越發神秘得令人不敢接近。

卻有一騎,穿霧破雲而來,在風中踏出潑辣辣的節奏,來者似乎十分心急,在馬背上伏低身子,一騎如飛箭,被風捲起的大氅凝着北地的霜雪。

隨着蹄聲的接近,原本寂靜似乎無人的山谷,忽然便隱隱有了動靜。

掩蔽的林木間、山石僞造的望樓上、藏在草叢中的流動卡哨裡,無數雙眼睛,靜默而緊張地注視着騎士接近。

那人快馬奔馳,遠看去身姿纖細,毫無顧忌地策馬而進,四面的騷動更劇烈了些。

快要到谷口時,隱約弓弦吱吱聲響,機括嘎嘎轉軸,空氣裡因爲這些森冷的聲音而繃緊了警惕和殺氣,那騎士卻突然高高舉起手,大呼:“奉王令,前來調軍——”

絃聲乍停,機括戛止,空氣好像都噓出長氣,草叢簌簌一動,出來兩個披甲士兵,橫臂一攔,“請出示王令!”

馬上騎士翹脣一笑,不急着拿出信物,反而先一手拉下包頭巾,頭一揚,長髮流瀑般瀉下,在淡白的霧氣裡匹練般一閃。

明眸皓齒,容顏鮮妍,正是周桃。

士兵們仰望着馬上少女,一時都怔住,軍營呆久了,母豬都是天仙,何況真來個姣好的姑娘?

驚豔歸驚豔,好在還沒忘記自己的職責,“請出示王令!”

周桃一笑,故作輕鬆地探手入懷,將一個黑色玉牌隨手往士兵手中一扔,隨即看也不看一眼,一邊下馬一邊傲然吩咐道:“去餵馬,記得多加豆料,你們主將呢,我要見他……”

“嚓!”兩柄閃電般交架的長槍,攔住了她自說自話前行的腳步。

“你們瘋了!敢攔我!我是奉王令前來調軍的特使!”周桃一驚,憤然去推槍尖。

槍尖紋絲不動,那士兵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着周桃——這姑娘長得人模人樣,原來腦子居然有問題。

周桃推不開槍尖,猶自斥罵不休,兩個士兵槍穩穩架着,並不動氣,聽戲一樣聽了半晌,一個士兵便笑道:“老李,是個瘋婆子呢。”

“可不是。”另一人眼珠一轉,嘻嘻笑道,“還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咱們在這谷裡練軍,悶得久了,又不許出去打野食,今兒天公作美,竟然送了個女人來!”

“當真不去稟報將軍了?”另一個有些猶豫,“這女人說是來調軍呢!”

“嘿!就是因爲說是調軍才瘋!你見過拿冀北王令來調魯南軍的傻子嗎?將軍已經夠忙了,還要迎接世子,這樣的瘋子,你我煞有介事地拖去稟報,不是找打?”

“也是……”另一個一笑,“不過就咱兩人,做壞事總有點心虛,不如全班兄弟都叫來樂樂,一來好事不忘記兄弟們,二來大家都有份,也擔了干係,不怕將來有什麼事。”

“還是你想得周到,就這麼着!”

兩人在那旁若無人討論,周桃早已聽得呆了,一顆心越沉越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眼看着那兩人就在商量,換一個人回去叫兄弟們“都在樂一樂。”

“不!”她直着眼睛大叫,“你們不能動我!我是王爺的恩人!愛寵!我受命前來調軍!你們敢動我不怕誅九族……”

“啪。”

雪亮的槍尖橫掃,重重拍在她臉頰上,周桃慘呼一聲,噴出血淋淋幾顆斷齒。

“什麼王爺恩人愛寵!瘋得沒救!”那士兵斜着眼,將那黑色玉牌往地上一扔,“瘋婆子,看清楚,這是冀北王令,可我們是魯南軍!”

周桃直着眼,看着地上玉牌,看上去還是當日她偷的玉牌,然而光澤大有不如,一看就是假貨。而對面原本兵甲無標誌的士兵,對她翻開衣袖,露出衣袖內襯裡,魯南王府的黑麒麟標誌。

到了此時,再不明白自己上了納蘭述君珂惡當,周桃也就不是周桃了。

“不——不是——我是魯南……”周桃一句慘呼沒說完,啪一聲響,右臉又被狠狠一擊,生生將她的呼告打回了肚裡,眼看着半邊臉又腫了起來。

“好了小王,下手輕些,這麼一張漂亮臉蛋,打壞了玩起來也不帶勁。”另一人隨意勸了勸,便急不可耐地道,“我去尋兄弟們,你先玩。”

“好!”

周桃忽然撞開槍尖,發瘋般向後就逃,然而她剛走出一步,身後呼嘯聲響,槍柄重重撞上了她的後心,將她撞得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噴出一口紫黑的淤血。

她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身,有人淫笑着走上來,抓着她頭髮將她一把拎起,拖到了一處草木掩蓋的山洞裡。

隨即撕裂衣帛的聲音響起,夾雜着無聲的踢打和啪啪的甩耳光聲,忽然又有一聲痛極的長號,卻在發出的那一刻便戛然止住,如被刀狠狠切斷。

不多時,又有十幾條大漢,神情興奮鬼鬼祟祟跟着那老李,在洞外排隊,出來的人鬆鬆地挽着褲子,滿臉舒爽,進去的人還沒跨進洞便迫不及待地開始解褲帶,空氣裡飄蕩着人體體液奇異微腥的氣息,夾雜着似有若無的申吟和低低的哭泣,洞口的雜草被紛亂的腳步踏碎,來來去去。

沒有風,遠處的雜草,忽然也動了動。

“我說,這女人雖然賤,不過也太倒黴了些,我還以爲她能到世子面前呢。”草叢裡,突然傳出低低的對話,“要不要救一救?”

“救什麼救?救了找禍害嗎?”潛伏在這裡的是堯羽衛負責刺探的護衛,眼看了這一幕,挑起了眉,“再說我們能救?我們出現那是給主子找麻煩!”

“也是,反正咱們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另一人道,“確認了果然是魯南世子的私軍,剛纔我看見其中還有個小隊長,等下找個機會捉了問問情形,以前怕打草驚蛇不敢隨便捉人查探,今兒倒正好,這貨就算失蹤了,那些心懷鬼胎的士兵也不敢說實話,肯定要遮掩過去。”

“也好,只是可惜了郡王的一石三鳥之計,真是天算地算,沒算到魯南的士兵這麼沒品,不報主帥就把周桃給用了。”

“什麼樣的主子什麼樣的奴才唄,依我說,還得想辦法將來把這個周桃送到魯南世子面前,不能被這些只記得玩女人的士兵給掩了,不把周桃給弄出來,怎麼能引魯南王府生亂?魯南王府不生亂,只怕就要有閒心再做對咱們冀北,不能便宜他們。”

“你說的是,咱等下就去弄走那小隊長,那些人估計也就驚散了,不能讓他們玩死那女人。”

草叢裡的對話告一段落,山洞裡的把戲卻還在延續,天快黑的時候,那個小隊長好事完畢,懶洋洋離開洞前找個地方去放水,剛轉過一叢灌木,突然身子一歪,好似失足般栽了下去。

他的失蹤一開始沒引起那些忙於嘿咻的士兵注意,但很快便發覺不對,一番尋找不果後,這些原本就有些心虛的人開始驚惶,頓時無心繼續山洞遊樂,互相商議後,果然如堯羽衛猜測的一般,決定掩下今天的事情,對上峰報說和隊長一起在谷外巡查,隊長無意中墜入深淵。便將這事掩蓋了下去。

腳步雜沓,人羣散盡,空氣中的淫靡腥臭氣息猶自未去,地上枯草凌亂,粘滿細碎的泥漿和紅紅白白的體液,在枯草的盡頭,延伸着毫無生氣的肉體,已經看不出一寸完好肌膚,青紫瘮人,粘膩血腥,如一堆死肉,在空寂的洞裡,似要死去般沉默。

幾隻野鼠偷偷溜了進來,洞裡的氣味和血肉讓它們興奮,大部分在地下覓食,幾隻膽大的看見那堆肉體,便偷偷爬了上去,那東西毫無動靜,仿若死去,野鼠們越發膽大,順着腿,爬上腰,經過胸,試圖去攫取最美味的眼珠。

在經過那人臉側的時候。

那堆肉體突然動了,她一偏頭,一口咬住了一隻正溜過她口邊的野鼠!隨即狠命一咬!

“咔嚓!”

瘮人的聲音一響,在那人嘴裡蹬腿掙扎的野鼠,霎時被咬成兩半,鮮血噴射,一半潑上牆壁,一半潑滿她的臉。

四面野鼠被這一幕驚住,吱吱亂叫,惶然逃竄。

那人呸地吐出口中斷成兩截的野鼠,眼神獰然,滿是鮮血的嘴角,仇恨森冷的笑意如滔滔火焰,灼然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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