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見她如此戒備的神色,心中明瞭她的顧慮,驀地閃過一絲受傷,隨即十分肯定的道:“朕說過,這事朕聽你的,你說救就救,你說不救就不救你要是沒想好,朕便等你想好再做決定。”
“我……”玉容頓時急了,忙道:“救,救他,可以嗎?畢竟,畢竟他也做不了什麼了……”
胤禛雙目灼然閃亮,一眨不眨盯着她,玉容被他看得有些害怕,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道:“皇上,你,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容兒”胤禛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着,身子似是有些顫抖,在她耳畔低低道:“雖然你是爲了旁人主動跟朕說話,朕心裡,還是很歡喜”說着,他放開了她,緊緊握着她的雙手,道:“朕明兒就派太醫去給他瞧瞧,好嗎?”
玉容恍然明白他爲何故意淡然處之此事,心裡有些莫名的發酸,眨了眨眼,輕輕點頭嗯了一聲。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她突然脫口道:“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話一出口,玉容隨即大悔,捂着嘴別過臉去咳嗽掩飾。
不料胤禛想也未想,毫不猶豫點點頭笑道:“你要去就去吧,叫雲兒雪兒收拾收拾,明兒隨太醫一塊上路。”
“嗯?”玉容驚異的擡起頭,不可置信的望着胤禛,見他面目含笑,並無絲毫不妥,她心裡反而不安,眼珠子猶疑的來回轉了轉,終於試探着問:“皇上——可是有話要交代?”
據她想,胤禛定然是想讓她充當“探子”的角色,親自去瞧一瞧、問一問允禟的狀況,回來再細細稟報他。
“嗯,是有話要交代。”胤禛笑了笑,攬着她一道坐下。
玉容心裡一黯:她就說嘛
“如今天氣熱得很,你身子尚未大好,一路上別貪圖趕路,多加休息;叫雲兒多帶着些消暑的藥丸,以備不時之需;還有,到了記得給朕報平安,早去早回,別叫朕擔心。”胤禛撫着她,說得殷殷。
“沒有,沒有別的了嗎?”一直在等着下文的玉容見他說到這停了半響也不見動靜,忍不住問。
“還有,還有什麼?容兒你有什麼要問不妨直說,朕應你便是。”胤禛倒是疑惑了,以爲玉容還有請求。
玉容忙搖了搖頭,輕輕笑了笑,道:“沒什麼,我隨口問問罷了皇上放心,見了九爺——哦不,見了允禟,問候兩句我便回來。微雲他們託付我千萬照看他一點兩點,如今聽說他病了,我應該去瞧瞧是怎麼狀況。”
胤禛淡淡的嗯了一句,沒有究根問底的意思,沉默了一陣,只說:“雖然現在老八不在了,可朕還是不能放他們。他們背後那些人一日不解決掉,朕是不會放他們的。不過,朕也沒想過要他們的命,若他真不好了,你叫太醫認真診治就是。”
“我知道了。”玉容下意識放鬆了心情。胤禛,他到底還顧及着幾分情意。一想到被自己深深誤會而間接連累的允禟,她的心忍不住又焦躁起來。
第二天一早,玉容便帶着雲兒、雪兒姊妹,喬裝改扮,帶着田太醫及幾名隨從,乘着馬車從京城出發。一路上,玉容心事重重,想着往事,越想越是懊惱內疚,恨不得立刻趕到張家口,瞧一瞧允禟到底怎麼樣了。無奈田太醫一則年紀大了,二則自覺皇命在身,理應端莊凝肅,從容趕路,一點也不着急。玉容又怕身邊跟了胤禛的眼線,將自己一言一行都暗記在冊,也不便露出焦急不耐的神色,一路上任由執事人安排,緩緩往北而行。
就這麼從容見方的趕路,足足走了七天才到張家口。
到達當天,地方官設宴點戲替田太醫接風洗塵,一頓宴席吃喝玩樂下來,天也黑了。玉容此行微服,打的名號是田太醫的隨從,田太醫沒去替允禟診治,她自然也不能去。依照田太醫的想法,根本還想再休息幾天,最好是把允禟拖死,這樣,他也就不必去替他診治了。畢竟允禟是個圈禁帶罪之身,雖然皇上如今下旨替他診治,誰知將來會不會有變?反正這種人,遠遠的躲着,跟他扯不上關係纔是最妙
玉容哪知道他的滿肚子算計,當天晚上便差雲兒過去吩咐,暗示他早早安排就診。田太醫無可奈何,只得答應休整休整,後日便去。
於是,玉容只好又在焦急忍耐中過了一天。
到了後日,她扮成隨從跟在太醫身後,隨着王參將左拐右彎,過了數重重兵駐守的院落,進入一條幽深狹長的破舊衚衕,衚衕盡頭有一座小小的院子,院子前有六名身強體健、刀劍甲衣鮮明的兵士把守。
王參將親自掏出鑰匙,“卡擦”一聲將大鐵鎖打開,殷勤的陪着笑將他們領了進去。
裡邊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院子零亂不堪,除了東搖西擺的雜草尚算有生命跡象之外,一片蕭條死氣。四周牆垣高達三四丈,蒼灰的青磚疊疊砌就,給人十分逼仄突兀的感覺。牆腳因潮長滿了苔蘚,一塊墨綠,一塊蒼黃,夾雜在一起,形成一種慘淡的色調。除了院子正中一座低矮無窗的磚石小屋,別無他物。
玉容一路上越走心情越沉重,此時進到院中,怒火更是唰唰往上直衝,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對胤禛不由更寒了幾分心。
雖然是政敵,雖然有宿怨,可這畢竟是他的兄弟,他們有着同一個阿瑪他已經威脅不了他了,他爲何要做得如此決絕?想到平日裡養尊處優,最愛乾淨、最講究精饌華服的允禟竟然被關押在這種骯髒齷齪的地方任人折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她就忍不住心酸
玉容怒上心來,也顧不上什麼忌諱不忌諱,惡狠狠的瞪了王參將一眼,沉着臉斥道:“這裡沒你什麼事了,滾出去”
王參將一愣,好生沒趣,又不敢爭辯,將鑰匙奉上,訕訕着退了出去。
見四下無人,玉容輕輕嘆了口氣,向田太醫道:“你先進去吧,瞧瞧他到底怎樣。你要仔細了皇上有話在此,務必小心診治,如有差池,唯爾是問”
“是,是微臣明白”太醫嚇得一哆嗦,帶着小徒打開門進去了。隨行的雪兒掏出手絹細細擦拭了一塊較爲平緩的大石頭,另用乾淨手絹鋪着,陪笑道:“主子,田太醫只怕沒那麼快,您坐一會吧”
玉容一言不發坐下,只是發愣。擡頭望望那天,彷彿井底之蛙所見,玉容忍不住嘆了口氣,心裡一陣一陣的發怔。
不料尚未過去半刻鐘,只聽得屋前鐵門“吱嘎“一聲,田太醫狼狽不堪的帶着小徒逃一般踉蹌而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看上去氣得不輕。
“怎麼回事?”玉容皺皺眉,起身問道。
田太醫支支吾吾半天,方訕訕回道:“姑姑,恕微臣無能爲力,允禟他,他非但不要微臣替他診治,還,還說了許多回不得姑姑的話,微臣,微臣實在是——唉”田太醫說着,頓足嘆息不已。
玉容冷冷的瞅着他,半響方道:“他怎麼樣?你總不該沒看到吧?”
“他,呃,看起來精神倒還好,不怎麼想有病之人……”
玉容略略放心,道:“你們在外邊等着,我進去瞧瞧”
推開那座因生了鏽而顯得格外沉重笨拙的鐵門,玉容輕輕走了進去。
屋裡的空間十分逼仄狹小,空氣十分渾濁,夾雜着嗆人的黴味與灰塵味。屋裡光線很暗,只在挨着房頂有一個一尺見方的小窗戶,透進來幾縷亮光,在陽光的照耀下,可十分清晰的看到飛舞的灰塵。屋裡的結構如同牢獄,手臂粗的鐵管牢牢的焊接在地形成柵欄,連通天花板,將屋中一分爲二,允禟,則被關押在那鐵柵欄後。
閉上眼眨了眨,緩緩睜開雙眼,玉容方纔適應了眼前的昏暗。只看了一眼,她的眼淚便忍不住涌了出來。
牢獄中,除了靠牆一張簡陋的木板牀,牀對面一張破舊的方桌、一條長凳,桌上一個破碗、一把短了耳的茶壺,一室寂然,別無他物。只見一位身灰布粗衣的男子正盤腿面壁,挺直着坐在牀上,辮子梳得一絲不亂墜在腦後,衣裳除了破舊,也是平平整整。
望着他倔強而瘦削的背影,玉容心中驟然一痛,眼前立時一片迷濛,淚水簌簌而下,語帶嗚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允禟剛剛痛快淋漓的罵走了假惺惺的田太醫,胸懷正暢,不想又聽到了進來的腳步聲。他暗自冷笑,有意做出不屑的樣子,盤腿面壁而坐,來了個不理不睬。誰知等了半響也沒聽見進來的人吭聲,耳畔反而隱隱傳來窸窣低泣。允禟暗自狐疑,強忍着回頭一窺究竟的念頭,冷然道:“滾回去告訴你主子,爺不稀罕受他的恩惠滾出去,滾”
“九爺……是我”玉容忍不住悽然一嘆,終是收了淚輕輕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