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欽努力的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所處之處似乎是在一個山洞裡。山洞外目所及處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漸漸將所有的東西都染成一片銀白,彷彿踏入到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
溫度有些低,但周身卻並不覺得寒冷。似乎身下也墊着什麼柔軟的東西,身上還蓋着一件可以禦寒的衣物——但身上仍然有些痛,依稀記得恐怕是在那場夢境之前摔的……說起那場夢,自己現在這又是怎麼了?
“醒了?”熟悉的聲音傳來,比夢境中的少了許多溫柔,就彷彿也被這漫漫雪天凍過,透着一股冷意。是燎広的聲音。
越欽閉了閉眼,只覺得夢境和現實一瞬間交疊起來,又一瞬間分裂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動了動脖子側過頭去,果不其然看見燎広靜靜坐在火堆旁,他隨手抓着一根樹枝,將篝火攏的更旺些。
越欽想開口說話,卻只覺得頭痛欲裂,只得緊緊閉上了眼睛。而他這樣的舉動在燎広眼中卻彷彿是不想看到自己一般,彎了彎嘴角,勾起一個戲謔的笑容:“越欽,你當真就這麼討厭我?討厭到……被我碰過,就要到這冰天雪地裡凍死自己?”
越欽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卻只覺頭更暈了。他花了不少力氣,才終於凝住精神,開口道:“不是……我只是……燎広,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燎広撥弄火堆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冷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屑:“看樣子你摔了一跤,卻似乎是把腦子摔壞了?”
越欽早就不會被他這樣故意而爲之的言辭激怒了,只是此刻他自己的思緒也亂的很,有些話想問,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山洞裡一時靜謐非常,只剩下火堆燃燒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待越欽終於恢復了些精神,又稍微理了理思路,才輕咳了兩聲道:“燎広……我本就該名柳欽……我幼時,你卻爲何拜訪柳府,硬要讓我改名越黥?”
燎広卻忽然極其怪異的笑了一聲,“柳欽?你是以爲,你前後兩世,就該毫無聯繫了嗎?可以完完全全的把自己當做另外一個人?”越欽費力的扭過頭去,與燎広的目光對上,卻只覺得他眼中滿是過激的執念,“我偏偏要在你命里名裡都印上我的痕跡……黥這個名,不是很適合嗎?哈哈哈哈……”
(*注:[黥]在人體上刺文字或圖案並塗上墨,古代在人臉上刺字並塗墨之刑,後亦施於士兵以防逃跑)
越欽卻只覺得燎広有些不對勁,他的反應既不像是夢裡那個燎広,也不像是自己此生認識的那個燎広。
到底,到底哪裡不對勁?
這樣的對話零原本便已經身心俱疲的越欽更覺不堪重負,但既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總不能中途放棄。他又長長嘆了口氣,試探性的問道:“燎広,那些都是真的嗎?”
這回,燎広卻沒有再立刻報以嘲諷的笑聲。
他的聲音比往常更嘶啞些,滿是壓抑着的苦澀,“越欽,你問我什麼是不是真的?你的魂魄早在輪迴轉世中重新凝聚成三魂七魄,只將我留在你身體裡的一魂一魄當作負擔……你早已經不是我的越欽了,你還問我什麼是不是真的?”片刻前強裝的盛氣凌人似乎在一瞬間支離破碎,燎広難得的像個患得患失的孩子。
越欽卻終於從這個一直乖戾的男人身上,找到了夢中那個燎広的影子。
他忍不住彎着嘴角笑了笑,只覺得呼吸都順暢了許多——“我不是,應允過你……若有來生……”那句話,當年燎広沒有讓越欽說完,但越欽卻知道自己想說的是什麼,若有來生,我許你山盟與海誓,許你明月與千山,許你海枯與石爛。
燎広猛然站起身來,三兩步跪到越欽身邊,將臉埋進了他的胸口,“你真的想起來了……你真的是我的越欽……”
越欽只覺得胸口一沉,酸脹的難受,但心裡卻又有幾分難以言說的委屈,“所以我沒記起來的時候,你就那般對我嗎?還不快帶我回去……在這荒郊野嶺算什麼事?”
燎広卻不願將臉擡起來,只悶在越欽胸前用帶笑的聲音說,“不,再這麼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在最緊貼着心臟的地方,他能夠感覺得到,血脈奔涌,魂息魄動。
……
……
不知是不是因爲將夢中的感覺帶了出來,越欽忽然間對燎広頗有親近之意,連帶着被他抱在懷裡也不怎麼抗拒,反而偎到燎広胸前。“我只想起了一部分……後來,後來發生什麼事了?”越欽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從燎広懷裡只露了一張臉出來。冰雪嚴寒似乎都被那有力的臂膀擋在了外面,就連心中也是一片暖融融的。
“你先告訴我,你想起來了哪些?”燎広沒有施展法術,就這麼把越欽抱在懷裡,一步步慢慢往山下走去。大雪仍舊在下,慢慢將所有痕跡掩去,只留下一串也漸漸消去的腳印。
越欽呼出一口白氣,看着燎広落了雪的肩頭,忽然感覺到一陣心安,“也不多,就是……我們住在山林間小木屋的那段日子……”他想起那個大半時間都安逸寧靜的夢,嘴角又忍不住勾起笑來,“那可能是我上一世度過的最快樂的日子了吧,不然怎麼只想起這一段來?”
那樣不設防的笑容,將燎広的心頓時揪了一下,但又很快便將這莫名的情緒壓了回去,“嗯,別的想不起來也沒事……不愉快的事情,忘了也好。”
“所以……你呢?”沉默了一會兒,越欽又突然問道,“那之後……我,嗯我走了之後……你又發生了什麼事……你也……輪迴轉世了嗎?”
只是,如果兩人都已輪迴轉世,姻緣線早該斷了,此生也只該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吧。
“沒有。”燎広淡淡吐出兩個字來,越欽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這兩個字直直墜了下去。
但燎広卻回給他一個幾乎可以說得上是燦爛的笑容——那是無論夢裡夢外,越欽都沒有見過的燦爛笑容。
他說:“沒關係,雖然我等了一百年,但是,終於等到了你……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