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這件冬衫也帶上吧……還有這卷書,是您最喜歡的……”冬青在一旁忙來忙去的繞着收拾行李,越黥只覺得自己眼都花了,他無奈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冬青,父親說了,山上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你別再收拾了,看得我眼花。”
冬青趕緊放下手裡的那捲書,緊張的跑到越黥身邊,“少爺,您沒有覺得不舒服吧?”作勢變要給越黥拍背順氣。
“好了好了,不用了。”越黥伸手擋開他,“只要你別在那裡晃來晃去的就好了,該收拾的我這裡也都收拾好了,你坐下陪我說說話就行。”
雖然並不算是被責備了,但冬青仍然癟起嘴,揉了揉眼睛,“少爺都不讓冬青盡最後一份心意。”
越黥失笑,用手裡的書敲了敲冬青的腦袋:“你啊你啊,怎麼說的好像我要死了一樣!”
聽他怎麼一說,冬青更覺得委屈了,“冬青哪有?只是少爺要上山修仙,等少爺成了仙人以後,豈不是就真的見不着了嗎……”
“傻瓜。”聽他委屈的語氣,越黥眼中也泛起一片柔色,“說的好像真的就能修成仙人一樣……”他輕輕嘆了口氣,“再說,修成仙人了我就不回來看你們了?”
冬青揉了揉眼角,小聲嚅噎道:“那,少爺你可說好了,一定要回來看我們啊。”
“嗯,一定。”越黥笑着站起身來,“再說,修不修得成還不一定呢……就我這身子……”他苦笑一聲,“只希望爹孃可以少些擔憂吧。”
“呸呸呸,少爺瞎說!”冬青瞪了越黥一眼,“少爺肯定能變成特別特別厲害的仙人!”
“你啊……”越黥搖搖頭,笑了一聲,“我去看看爹孃……冬青,你把我的行李拿出來就行,別再加了,真的夠了。”
越黥這麼堅持,冬青自然也只能作罷,望着自家少爺清瘦的背影嘆了口氣——哎,少爺這麼瘦,聽說山上都很涼的,不給多帶些衣裳可怎麼能行……雖然自己相信少爺絕對可以成爲仙人,但是……仙人就不能多穿點禦寒保暖嗎?
越黥實際上並不姓越,他家住鬆鑑縣,家裡經營綢緞生意,不說在全國都排的上名號,至少也是家境殷實。父親名叫柳矣,祖上繼承的綢緞生意在他手裡發揚光大,紅火時可以真說是日進斗金。而母親原是縣令家的千金小姐,嫁入柳家後,更是幫柳家的生意再上一層樓。
不過父母倒並不是官商結合或媒妁之言,反倒是兩心相悅,所以對孩子也格外寶貝……卻萬萬沒想到,他不足月早產,身體從小便很是孱弱,週歲之前很是大病了幾場,險些喪命。
聽母親說,許多來診治過得大夫都說他恐怕活不到弱冠之年,直到滿週歲那天,一位仙人突臨柳家,以某種手段讓壓制了越黥身體的衰敗。
“只不過,他說只因爲你年紀尚小,所以還能壓制一陣……等你年滿十八,就必須要隨他上山去修行,纔可延年益壽。”越黥還記得母親說起這件事時眼中的不捨與難過,“你這名字也是,是仙人命的,他說着涉及到一些道法,也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一些影響。”
沒有哪個母親對自己的骨肉愛的不深,柳夫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總是難免悲傷,似乎將越黥沒有一個好身體怪罪到了自己身上。
越黥一面安慰母親,一面卻在心裡不屑,不相信一個名字牽扯到什麼道法,更不相信這對逆天改命會有什麼幫助。畢竟,“黥”之一字,可算不得什麼好字,雖然本朝已經廢除了黥刑,但是越黥自己也從史書上讀到過。“黥刑”指的是在人臉上刺字並塗墨之刑,後亦施於士兵以防逃跑……當他第一次讀到的時候,便感到渾身一陣不舒服,彷彿自己的命也被誰刺上了什麼印記……
還有自己的身體,也是頗有些奇怪。他從小便瘦弱,但柳家上下精心照料呵護,也並沒有太多的病痛。只是常常會感到力不從心,彷彿稍稍多做了些事就十分耗神,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休養纔可恢復些精神。就更不談可以像其他同齡的孩子們在野外跑跳嬉鬧甚至是學習武功了。
不過還好,越黥天性喜靜,一個人讀書作畫對他來說反而比較有趣,倒是不覺得由什麼遺憾。只有柳母一心覺得對不起兒子,所以即使萬千不捨,也希望兒子能恢復健康,執意要他隨那位仙人上山修行。
母親對那位“仙人”信任的極深,越黥自己卻不以爲然。雖說他週歲時,仙人救治他一命是全柳府都見過的事情,但是自他記事起,卻從未見過這仙人出現……該不會是所謂的仙人也救治不好,所以乾脆不出現了吧?有時候,越黥也這麼諷刺的想。
很奇怪,明明年紀輕輕,他卻好似對生死看的很淡,除卻父母,這世間也沒有什麼令他感到牽掛的事情,是以冬青總是說自家少爺“天生就該是仙人,飄飄然,施施然,跟凡塵沒有關係的樣子。”
每次冬青說類似的話,越黥都忍不住笑他“明明讀了書卻不知道讀的都是什麼鬼東西。”心中卻不知爲何有些悵然……
而今天,正是那個所謂與仙人約定的日子……那個從小母親就與他念叨的日子。全家上下從一個月前就開始忙着打掃整個院落,柳父還特意請了位風水先生到家裡做過法事,生怕家裡有什麼東西衝撞了仙人。
每個人都對這件事如此看重,而自己卻彷彿成了最事不關己的一個。越黥心中嘆息,卻不知爲何自己對這件事一點也無法期待起來,還似乎隱隱有些從心裡泛起的抗拒。
這廂冬青還在繼續爲他家少爺的冬衣發愁,那廂越黥已經慢慢走回正院去了——“父親,母親。”他淡淡的行了禮。瞧見父親莊重的模樣,母親也穿上了尚好的衣服,再看看只着素雅青衫的自己……
“黥兒,怎麼不把給你備好的那件衣服穿上?要見仙人,總還是多些禮節好……哎,冬青怎麼辦事的?昨天晚上明明都叮囑過他了!”柳母嘆了一聲,上前兩步去拉越黥,讓他去將昨晚備好的那件綢衣穿上。
“不用了,母親。”越黥嘆息一聲,也不好對母親說什麼重話,只道:“若是真的仙人,不是路邊的酒肉道士,又怎麼會在乎這青衫?”
柳母似乎還要說些什麼,卻只聽門口忽傳一陣爽朗笑聲——“說的有理,黥兒說得對,人若明月青衫襯,正是再好不好了。”
越黥心頭猛然一跳,卻覺得似乎不用轉身,就能在腦海中勾勒出那聲音主人的樣子……
“哎呀,仙君!”柳母立刻對門外人行禮,“十八年未見,您還是這樣子……我們家越黥,今後就要拜託給你了……多謝仙君!”說完急忙拉着柳父一起對門外那人作揖。
“夫人言重,區區在下,紫楓山燎広是也,夫人不必多禮,今天我尊若言而來,只需將令郎交給我便好了。”他雖然是柳父柳母說話,目光卻直直釘在越黥的背影上,見他遲遲沒有轉身之意,輕笑了一聲,“黥兒,你轉過來。”
越黥只覺得一顆心不知爲何驚慌異常,急速下沉,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堪堪止住心慌,轉身拱手道:“在下越黥……拜見閣下。”
那人逆光的身影讓他看不清容貌,一身白衣卻掩不住他周身轟然而出的氣勢,然而越黥的目光卻忍不住落在那人腰間一抹瑩瑩藍色上——那枚樣式別緻的腰墜不知爲何讓他覺得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