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便又在山中停留了些許時日,爲出行做些準備。
眼看年關將近,越欽便提出要回家拜見一趟父母。燎広自然是應允了,還問他是否想在家中過完年再走。
越欽想了片刻便拒絕了,只說想在家中過一晚便好。想來,可能也將會與父母就此別過,此生不再見……幸好柳家不止自己一個孩子,只是對不住一心在外闖蕩的二弟和尚且年幼的三弟了。
他大約天生薄情,對父母也是敬孝之心多餘關切之情,此番想過,竟覺得對自己也是種輕鬆。彷彿天地間無牽無掛纔是他真正該有的樣子。
一晃又是十日過去,天氣漸好,溫度雖低,冰雪一片未融,但陽光一照便都顯得很是有些好看,四處都明亮通透的很。
兩人白日裡同修,夜裡抵足而眠,日子倒也過得十分愜意。修行進度更是一日千里,臨近過年時,越欽便已差不多修成繾靈,能以神識辨出自己體內的三魂七魄來……另還有不太看得清楚的兩抹灰影,大抵就是燎広的一魂一魄了。
還記得最開始燎広給他講過自己的魂魄裡混進了“髒東西”,一想到燎広那麼形容自己的魂魄,越欽便忍不住要拿出來取笑他一番。
只是越欽始終都沒忘了縛魂離魄之事,沒過兩三天總要叮囑燎広,問一遍進度。燎広有時答得詳細些,有時略答,但好歹也讓越欽信了他的確有在好好準備這事。
……
年關將至,燎広終於是帶着越欽下山了。走之前,越欽還特意提出要去看一次佈陣的情況,燎広推脫不去,只能帶着越欽到陣法處看了一次。
越欽眼見陣法與自己夢境中所見別無二致,這才放下心來,跟負責佈置陣法的人——似乎是叫霜霖交代了一遍還不放心,回去後又叮囑松木要盯着些進度才安心的和燎広一同下山了。
對於越欽很有些偏愛松木這件事,燎広仍然是頗有微詞的,“他可是個對你有過非分之想的傢伙。”他忍不住這麼跟越欽強調。
然而越欽只覺得他小題大做的有些好笑——“我看有非分之想的傢伙,只有你一個而已。”
兩人相攜下了山,在除夕早上回了柳家。沒有事先通知,柳府一點準備都沒有,反倒是能算個不大不小的驚喜了。越欽自幼身體不好,所以鮮少離家,這次一走便是近兩個月,很是讓家中想念。但柳父柳母一看便知越欽身體的確好了不少,心中對燎広千恩萬謝,自然是擺出了最好的東西,拿出了最好的禮節來伺候着。
年夜飯結束後,衆人便一同等着守歲,只有越欽被趕去睡覺——他幼時身體不好,所以這些活動都沒他的份兒,只是現在……“母親,我現在的身體已經撐得住了,您莫要太過於擔心了。”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柳母的態度卻相當堅決,“不然,你問問恩公大人行不行。”
燎広有些戲謔的看了越欽一眼,卻故意忽略他遞過來的眼色,反倒迎着柳母的話道:“欽兒,你母上說的有理,你且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們還要啓程。”
柳母以爲兩人會在家裡留到正月十五,甫一聽聞兩人名字便要走,還很有些回不過神來,“恩公……這又是……”
燎広笑笑,直道:“不瞞您說,此番下山是幫欽兒尋幾味難得的藥材,便可徹底治好他的身體。我們行程安排的有些緊,便不能在此久留了”
柳母訥訥“誒”了一聲應了,陪笑道,“倒是我唐突了,恩公肯爲欽兒付出如此心力,我這個做母親的,真是不知如何謝你……欽兒,你去酒窖裡把你爹那壇‘墜月’拿出來吧,娘要好好請恩公喝一杯酒,拿好了你就先去睡吧。”
越欽應了聲好,又丟給燎広一個“便宜你了”的眼神,才轉身離去。
燎広的目光一直跟着越欽的背影,直到他拐了個彎消失在牆角,纔有把目光移回柳母身上:“剛剛沒敢當着欽兒的面與您說,怕他覺得心裡難受。我下面這話原本是應該由欽兒向您二位說的,只是他心中對二位掛念太深,恐不忍開口……我這個做師傅的,便代勞一番。”燎広舉了舉酒杯,徑自飲下,將空杯底亮給柳父和柳母看。
“……欽兒他資質出衆,乃是修行奇才,他日必可成仙。成就說不定還比我高些……所以可能也不能再回家了……還請您多原諒。”燎広面色凝重,“爲仙者,雖不說要決斷七情六慾,但塵緣淡漠已是必然,兩位身爲父母,自然是比我更希望欽兒能好……所以他若問起您兩位此事,還是希望兩位能……”燎広沒有將話說完,但意思卻已經很清楚了。
他這話說出來容易,聽到柳母耳中卻無異於晴天霹靂。越欽這個孩子因爲身體不好,又是第一個孩子,一向是她最疼愛的,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身邊的孩子……可如今竟然就要這般匆匆見一面……便再無可見之時?
可燎広說的,卻又似乎偏偏有理。
柳母柳父對視了一眼,半晌,還是柳母道:“我兒竟是……”
柳父捏着手中的小酒杯,手指輕輕摩挲着杯沿,思索了良久道:“恩公,我們雖一介凡人罷了,但大道理還是懂得一些……只是,既然將欽兒交給您,就希望您能真的將他匡扶上正道……我們也就……也就……罷了!”說到這裡,一向沉穩的老商人竟也是紅了眼眶,仰頭自顧自飲了一盅。
越欽端着酒壺,站在不遠處的牆角,心中長長嘆了一聲……父母用心良苦,恩情恐怕今生也還不完了。只是,誰讓他前世便欠了燎広已經還不清的恩情?
墜月拿來後,柳母便又催越欽去睡,越欽拗不過她,只得先行離場了,不多時,燎広也拱手道想先去休息。
柳母喚了管家爲他引路,燎広謝過後便跟着管家進了柳府的客宿裡——但也只是進了個門,便又摸出來,翻窗進了越欽房裡。
“怎麼還不睡,平日這個點,也該歇了。”他輕輕在越欽額角印了一吻。
“總覺得……有些對不起柳府。”越欽嘆了口氣,心中仍是揮之不去的鬱結。
“來日方纔。”燎広坐到牀邊,輕輕拿起越欽的一隻手,把玩着他原潤的指尖,“等你稍有修爲,便有多得是的法子報答他們。”
越欽沉默了半晌,只道:“但願如此罷。”
見他情緒低落,燎広便沒再鬧他,連往日裡這時常會發生的事也沒了心思,只讓越欽睡進去些,給自己留個位置。
這些時日越欽早習慣了與他同牀共枕,自然而然的讓出了位置,兩人睡在一處,很快便暖喝起來。
漫漫長夜,似乎……也不再那麼令人憂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