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次之後, 燎広便又規矩起來,越欽稍稍懸起來的心不多時便又放下了。
這種有些奇怪的七上八下的心情,越欽以前從來沒有體驗過, 更不知道爲何自己會產生這樣莫名的情緒——與一般的迴避或煩惱的心情又有所不同, 越欽感覺得到自己對燎広並不是那種避之不及, 乾脆不想往來的心情。但每每見到, 心中卻又似乎有些難以言明的酸楚, 實在讓他自己也十分莫名。
閒來無事之時,越欽也試着分析自己的心思,但卻從分析不出個所以然來。即使查閱了不少醫典, 也從未講述過他此等症狀。
好在這等症狀也並無多少害處,只是時間久了, 越欽在魔界裡呆的也越發怡然自得起來。
燎広先前與他說的一番話, 雖然不可能立刻改變他對魔界的固有印象, 卻也讓他產生了相當的動搖。再加之自己身處魔界的這段時間,所聽到的, 看到的,感受到的。他才明白,廣爲在仙神界流傳的關於魔界的傳言有多麼離譜。
只怕是多年的隔閡,讓四界嫌隙擴大,又少有來往, 謬論傳的太多太遠便成爲了人們所以爲的真諦。魔界確實也有弱肉強食、恃強凌弱之事, 但捫心自問, 仙界就真的沒有此般事宜?若是仙界人人向善, 無罪無孽的話, 也不需仙庭執法。一時間,越欽竟覺得自己無法去分辨這其中許多是非對錯, 很是有些恍惚。
這些疑惑,他不曾向燎広談起,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見識短淺,大驚小怪,不想惹燎広調笑。於是時常可以見到,又十分沉默寡言的松木反倒成了越欽的傾訴對象——越欽也問他許多魔界之事,松木雖然答得簡短,卻又十分精煉,基本都把越欽所求的答案一一道來。他的神色總是冷淡的,態度也是冰冷冷的,但卻從來沒有絲毫不耐煩,就彷彿一個沒有感情的物件般,一板一眼的回答着越欽的問題。
“魔界的人,都像你這麼少話嗎?”有一日,越欽突然問道。他自己原本也算不得話多之人,但遇到松木再一相互比較,自己卻彷彿像是個話嘮了。
越欽是燎広的貴客,松木心中對他是什麼身份毫不在意,只想着要做好燎広吩咐自己的事情即可。近日來,越欽問了他不少魔界的事情,都是些常事,又不涉及到魔界機要,他自然是和盤托出,但問題問到他自己頭上,卻還是頭一次。
“不知。”松木思索了一會兒才這麼答道,“與我說話的人,話都很少。”他又想了想補充道,“你是話最多的一個。”
越欽忍不住笑出來,又過了一會兒才嘆道:“我倒是個話嘮了。”
這倒也怪不得松木,他爲人本就話少,有主要負責燎広的內院之事,燎広內院本就沒留過人,他自己更是不可能對松木多話,由是松木的生活可謂是相當清靜。當然,總也有不着眼色,摸到了魔尊大人的牀沿,便想着入主魔皇殿,這樣的人倒是會對松木百般討好,只可惜從來只得他一張冷臉迴應。由是也有不少人說他就是一塊鐵木頭。
可越欽卻是個例外,他是燎広欽點要留在魔皇殿的,松木雖然最開始亦不看好他,卻至少知道他是位貴客。奉承之事他做不來,只盡心盡力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事情辦好。而越欽也與曾經燎広穿梭過的脂粉花叢很是不同,既不花心思勾引燎広,也不想着要在魔皇殿撈取一星半點好處,每天只靜心修行……松木來回伺候着,看的久了便不由贊同起燎広的眼光來,這人初看如同清湯寡水,多品才得清冽動人……
而這時松木第一次見越欽笑,心中一時驚異非凡,仿若鐵木開花……
“你不是話嘮。”難得的,松木竟然將越欽這句感嘆之語接下,他的面色稍有些窘迫,顯然是不怎麼習慣於這樣的聊天,但仍舊很努力的解釋道,“我是說,你……嗯,你只是,好奇心,或者說,求知慾比較旺盛。”
越欽又忍不住笑了出來,一時間暗暗覺得松木是個可交的朋友,“你知道嗎,我之前……沒有來過魔界之前,一直以爲這裡就像傳說中一樣,貧瘠,又充滿着血腥與殺戮……來到這裡之後,才發現跟我想的太不一樣了。”他有些迷惘的搖了搖頭,“六界雖然現在是和平狀態,偶爾也爆發小規模的動亂……但一直以來,戰場似乎都集中在人界,我才發現除了仙界和神界、人界,我竟然都沒有去過其他界域,真是太孤陋寡聞了。”
“何止如此?”松木也微微嘆了口氣,“我亦未曾去過上兩界,若不是遇見你,我便會以爲仙者都是目中無人,鼻孔朝天,高高在上的那種。”
越欽又被他直白簡練的話語逗笑起來,“松木,你真是個有趣的人,或許我們可以做個朋友。”
如是,越欽終於有了自己在魔界的第一位朋友。
接觸下來,他才發現松木雖然看上去少言寡語,讀過的書卻相當多,雖然他並未去過仙神界,卻瞭解不少其中見聞,比起越欽來對於整個六界的瞭解似乎要豐富的多。越欽心中暗暗佩服,不禁也對松木這個朋友多了幾分親近與敬重。
一來二去,兩人越發熟稔,越欽在魔界的日子便更有滋味了些。
……
“在聊些什麼?”這日,越欽正與松木相談甚歡,卻聽一道聲音驀然插入。
“在聊一篇殘譜。”越欽顯然正聊到興頭上,“沒想到松木也懂音律,我們在聊六界最出名的殘譜,猜測遺失的那部分應是怎樣的旋律。”
越欽對燎広放肆隨意,松木卻是不敢失了禮節的,立即站起來躬身行禮。
“你倒是很有閒情逸致。”燎広笑了笑,微眯着眼看了松木一眼,“說好一同修煉,需要你快些把繾靈的根基大好,此時如何了?”
這幾日燎広忙碌的緊,來的甚少,這會兒卻是來抓越欽的修行功課了。
越欽也知道自己這幾天放鬆了修煉,有些理虧,低聲道:“也不差這一兩日……”
燎広嘆了口氣,直接扣起他的手腕,飛身而出,便將他帶往桃林深處。
只剩下松木一個人還站在原地,輕輕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