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白素荷這邊,眼看榆晨、藍醉和君漪凰進到黃金樹的範圍之內,白素荷即便身在其外也是異常緊張。從之前的順利通過到突發變故,樹枝編製成幾米高的樹牆將外圍人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的,樹枝揮舞的聲音也掩蓋了藍醉她們的動靜,白素荷緊盯着那片樹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焦灼又無計可施,時間久了就開始覺得疲倦起來。
白素荷受的傷不輕,蒙箏又一直挨在她身邊,人體暖烘烘的熱度驅散了地底的陰冷,她盯着樹牆的視線也不由得恍惚,眼皮竟不知不覺的搭了下來。
支撐着頭的支撐物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白素荷腦袋猛地一垂,一下子清醒過來。伸手揉了揉眼睛,瞪着黑漆漆一片的前方,還沒完全清醒的腦子總覺得有什麼不太對。
遲鈍了兩秒鐘,白素荷迷濛的眼神一下銳利起來,拔出隨時別在身上的匕首,警覺的四顧看了一圈。
黑,太黑了,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舉目四眺除了黑暗就是黑暗,即便是放在面前的手也看不清。四周極度的寂靜,不久前樹枝晃動產生的巨大沙沙聲消失無蹤,除了自己的呼吸,耳朵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息。
“仲叔?蒙箏?”白素荷壓低聲線喊了兩嗓子,卻沒有任何迴音。
見鬼!
白素荷暗中詛咒了一句,費勁的從地上爬起來,一步步小心的往旁邊挪。
她當時和蒙箏休息的地方離主墓道的出口並不遠,旁邊就是牆。現在眼前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這時候靠着牆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辦法。
摸索到冰冷的牆壁,白素荷提到胸口的心稍微定了點,又喊了幾聲,還是一樣的結果。
其他人去哪裡了?
別人不說,對於董仲白素荷還是比較信任的,董仲雖然長相一臉兇惡,責任心卻極重,因爲藍醉的緣故對她也相當照顧。而蒙箏在墓室裡也曾不顧一切的救她。就算找到了出口,白素荷也不相信這兩個人會悄沒聲息的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獨自離開。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倏地一聲脆響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聲音像是有人無意中踩碎了瓷器,微弱清晰,而且聲音來源就在離白素荷左手邊不遠處。白素荷一下屏住呼吸,這時候她的眼睛也大致適應黑暗了,近處依稀能看到一點大致的輪廓影子,因此她拼命睜大眼睛努力朝左手邊看去。
呼!
一個黑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貼到白素荷面前,白素荷被嚇了好大一跳,驚呼衝口而出又馬上被意志力掐斷。白素荷反應迅速的朝右邊牆壁一滾遠離那個貼近的黑影,那個黑影卻像是認定了白素荷一樣如影隨形,任由白素荷沿着牆壁怎麼躲避,都緊緊貼在白素荷旁邊。
“白姐姐——”
那個黑影終於出了聲,聲音清脆利落,竟然是蒙箏。
白素荷一口氣生生卡在胸口,懼意減弱許多怒火卻滔天一樣涌上來。
剛纔她怎麼呼喚蒙箏都不應聲,這會又裝神弄鬼的想幹什麼!
“蒙箏,你幹什麼!其他人呢?怎麼電筒關了?沒電池了?”問歸問,但白素荷還是忍不住退後了兩步。說不出爲什麼,白素荷總覺得蒙箏剛纔喊她的語氣怪怪的,具體說不出哪裡奇怪,但白素荷就是覺得彆扭不對勁。
“嘻嘻,嘻嘻嘻嘻——”
蒙箏不回答白素荷的問題,只是自顧自的一個勁的笑。蒙箏的笑聲也很奇怪,斷斷續續像是牙齒漏風一樣,跟她平時清脆的笑聲完全不同,在這古墓裡面簡直詭異得嚇死人。
白素荷臉都黑了,悄悄把手伸到衣領裡把貼身佩戴的吊墜一把拽下來,捏在手裡。
“白姐姐——”
“白姐姐————”
蒙箏的聲音越拖越長,越長越幽怨駭人。白素荷不吭一聲,憑着一點模糊的輪廓,嘴脣無聲嗡動,越念越急,然後手一拋,手裡的吊墜頓時朝蒙箏方向飛去。
白家世代和鬼怪打交道,自然都會留點自保的後路。這枚吊墜是白家家傳的,只傳嫡系,乃是得道高僧的神骨舍利。隨着白素荷的咒語,舍利在撞到蒙箏的同時驟放金光,一圈圈的金光像帶子般把蒙箏圍在中央,微弱的照亮了那一小方區域。
白素荷這一下終於看清了蒙箏,但在看清後卻驚得動彈不得。那個剛纔不斷呼喚她“白姐姐”的,哪裡是那個可愛天真大眼嘟嘴的蒙箏,而是一具腐爛得幾乎見骨的骨架。
‘蒙箏’搖晃着那顆搖搖欲墜的顱骨,黑洞洞的窟窿左右看着圍着它的金色光帶,下頜一開一合,又咯咯的笑了起來:“白姐姐——不要怕啊——”
“三界侍衛,五帝司迎。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忘形。驅邪縛魅,保命護身……”白素荷神色肅穆,繼續念着伏鬼咒,對‘蒙箏’的呼喚充耳不聞。
“白姐姐,我死得好慘啊——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裡好怕,你來陪我啊……你來陪我——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死了啊。你欠我的,來——”但是咒術似乎對這個‘蒙箏’完全不起作用,雖然神骨舍利減慢了‘蒙箏’移動的速度,但那具骨架還是一點一點的朝白素荷所在的地方移動而來,只有一絲肉筋連接的下頜一張一合,繼續用蒙箏的聲音哀怨傾訴。
白素荷對這種狀況完全不能理解。再厲害的妖魔遇到神骨舍利都會乖乖伏誅,沒想到卻對這具骨架絲毫不起作用。白素荷停止唸咒,也不再後退,不想再耗費無謂的精力,額頭全是體力透支冒出來的虛汗,握在手裡的匕首把手上也是滑不留手。
虛無的咒術沒用,那現在唯一還能依靠的就只有這把匕首了。
‘蒙箏’移動得再緩慢,但也總歸有靠近的時候。白素荷看準時機,在與‘蒙箏’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之時,猛然主動踏前一步,匕首由高至低,直挑‘蒙箏’那顆細瘦的椎骨。
‘蒙箏’不避不閃,反而驀然放聲大笑。白素荷眼看着匕首劃過‘蒙箏’椎骨,落手處卻覺得一片虛無,毫無砍在實物上的質感。
那具骨架隨着白素荷的削砍,一分爲二,‘蒙箏’笑聲不斷,兩截骨頭卻如煙霧般砰地消散在白素荷眼前。
白素荷一驚,收回匕首繼續靠牆而立,神骨舍利也自動飛到她頭頂,金光將她整個人護住。
眼前又恢復了開始的那種黑暗,只有‘蒙箏’囂張的笑聲餘生繚繞不絕於耳,反倒比之前的寂靜更讓人驚懼。
又等了半天,沒再出現其他狀況。白素荷全身汗水津津如同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卻仍不敢收回神骨舍利,只能瞪大眼睛苦熬。
“數聲鵜鶘,又報芳菲歇。惜春更把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
莫把幺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月。”
低緩的女聲念着張先的《千秋歲》,女聲聲音清冷平穩,但每一個聽在白素荷耳中都是愁腸百結,盡是掩不住的幽怨,教人感同身受。前方一點幽幽的白點,忽隱忽現,依稀可見其中有身影被罩在其中。
那個身影高挑窈窕,水袖長裙,隨着詞句不斷變換着姿勢,姿態優雅流暢,彷彿跳舞一般。白素荷看着,竟覺得那個身影對她有着無以倫比的吸引力,不知不覺的離開靠着的牆壁,蹣跚着向那團白點走去。
走得越近,看得越清楚。那真真切切是個女子在跳舞,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卻可見女子的舞姿如行雲流水。白素荷越看越覺得這舞姿很是熟悉,忽地一怔,想起這正是她曾經在夢中見過,那個名喚賀蘭馥的女子曾在湖面所作的舞蹈。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月。”賀蘭馥反覆吟誦着最後這句,舞完最後一步,水袖一揮終於停了下來。白素荷但覺眼前一亮,四周漆黑不再,竟是皓月當空,庭院深深,疏影扶蘇,舉目之處處處滿是怒放的嬌豔各色芙蓉。
“卿卿……”賀蘭馥擡頭望着頭頂的缺了一個角的明月,用與平時截然不同的纏綿語氣反覆唸誦着這個名字,眼中不復冰冷,取而代之的是無奈、思念與苦楚。
“你真的還是……那個卿卿嗎?宮裡的日子,真的會徹底改變一個人嗎……?”賀蘭馥低下頭,出神的盯着因爲擡起而露出水袖,柔美細長塗染丹寇的指尖。
不知道爲什麼,白素荷對於這個賀蘭馥的情緒簡直感同身受,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白素荷卻能察覺到賀蘭馥隱藏在其中深深的失望與迷茫。
就在白素荷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這種傷懷的情緒的時候,賀蘭馥視線竟從她自己的手腕上移開,轉到白素荷所站的方向。
“你說……宮裡的日子,真的會徹底改變一個人嗎?”
白素荷一怔,隨後才發現賀蘭馥是在跟她說話。白素荷愣愣的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賀蘭馥神情卻由落寞一下轉爲陰冷:“你說,宮裡的日子,真的會徹底改變一個人嗎?!”
紅色的血絲隨着最後這句聲色俱厲的問句從賀蘭馥的眼角緩緩流下,接着是鼻、嘴角、耳邊,七竅中的血瘋狂涌出,容顏深刻豔麗的賀蘭馥轉瞬就變得面目猙獰,一步步朝着白素荷走來:“我說過,生生世世不復相見!生生世世不復相見!你爲什麼不聽!爲什麼還要見她!爲什麼!爲什麼!“
白素荷大駭,想避開越來越近的賀蘭馥,卻宛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僵在當地,連根手指頭都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七竅流血的那張臉與自己的額頭貼在一起,冰冷刺骨:“離她遠點,她——是沒有心的!”
就在白素荷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額頭的涼意陡然加重許多,涼意從額頭蔓延到臉頰,再延伸到衣領裡,白素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熟悉的白色燈光,一個人蹲在她身前,手上還拿了個瓶子,臉上長長的刀疤因爲繃着臉顯得表情很是兇惡,正是董仲。
董仲看到白素荷睜開眼,擰着眉毛把手指尖粗魯的塞進白素荷的嘴裡,道:“總算是醒了。含着,沒了再含新的,千萬別斷。”
白素荷一頭霧水,她也還沒完全從剛纔的恐怖場景中回過神,偏了偏頭,看到蒙箏躺在她旁邊不遠的地方,兩眼緊閉像是睡得很香。
“我怎麼了?睡着了?”白素荷覺得臉上溼噠噠的,一抹臉,才發現臉上脖子裡全是冰水,這才恍然剛纔迅速蔓延的涼意是怎麼回事。
“要是隻是睡覺就好了。”豹子蹲在董仲後面,滿臉暴躁:“你們兩不知道吃藥啊,不吃藥發瘋就算了,還對着我們又砍又殺的。你還好跑不動,那個小姑娘——”豹子指指熟睡的蒙箏,重重哼了一聲:“她是不是有雙重人格啊,清醒的時候膽子小得跟老鼠一樣,一發瘋彪悍的簡直是潑婦,上躥下跳逮都逮不到。”
白素荷看到豹子臉上多了一道新鮮的傷痕,大概也明瞭了豹子爲什麼怨氣這麼大。
只是……吃藥?白素荷仰着頭想了想,纔想起來藍醉在下來的時候確實給了她一瓶藥,讓她記得吃。因爲當時藍醉也沒說清楚到底是什麼藥,白素荷也沒放在心上,吃了兩顆就放着了。至於蒙箏,估計根本就不知道藥的事情,更不會想到要喂白素荷吃藥。
看來她們兩個不知不覺的就栽了,白素荷想到這不由愧疚,低聲道:“抱歉。”
“出口在這棵樹的背面,白素荷,解開我的禁制。”
另一個淡漠的聲音傳來,白素荷撐起身體越過董仲看去,看到一身古裝打扮遠遠站着刻意和她們保持着距離的君漪凰,又是一怔:“你怎麼……對了,藍醉呢?!”
“她在那邊。”
“那你怎麼!”
“耳璫碎了。”
君漪凰回答得很是淡漠,像是討論的話題與她毫無關係一樣。白素荷的神色卻在聽到君漪凰的回答後馬上沉重起來:“怎麼碎的,你怎麼辦?”
“你不用管,解開我的禁制。難道你還怕我害你們?”
白素荷沉着臉不說話。當時給君漪凰下禁制,一方面是要護住君漪凰的魂魄,另一方她確實是存着壓制君漪凰陰力防備君漪凰的心思。但是一路走來,旁觀者清,她也發現現在的君漪凰和藍醉相處得非常好,甚至有些好過了頭。現在解開禁制她倒是不擔心君漪凰會害人,但是君漪凰寄存魂魄的耳璫既然碎了,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物件來代替,要是這時候再幫君漪凰解開禁制會有什麼後果,她相信君漪凰自己也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