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凰!漪凰呢?!”藍醉倉皇四望,想找剛纔還在面前的君漪凰,但頭一轉動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就連眼前的賀蘭馥也變得搖動不定,視線過處除了一片淨白就只有許多夾雜在其中幾近虛線的扭曲物體。”別動別動!””小醉?””這次是真醒了?””艹,還看!他媽的你們是醫生還是來看戲的?還不快去!”七嘴八舌的聲音嚶嚶嗡嗡充斥在耳膜邊,藍醉本來就混沌暈眩的腦袋裡像是被倒進了一堆油鹽醬醋,用勺子攪得風生水起。三四隻胳膊連同沉重的體重迅速壓在藍醉左右肩上,把她僅有的一絲掙扎也消滅在萌芽狀態。藍醉全身上下都是傷,被人一壓痛得她張口就想罵人,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一邊的重壓突然就消失不見。”放開她。”
聲音淡漠,卻莫名有着一種讓人不得不聽的威壓。擋在藍醉面前人影的猶豫了一下,還是鬆開了手。
藍醉鬆了口氣,閉眼緩過神,重新睜開,視線雖然有點說不出的怪異感,至少比剛纔清晰多了。
四周沒了小橋古亭,滿園□□,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素淨到炫目的白。當然也不是淨白,在白牆白頂的屋子裡還站了七八個人,不論認識的不認識的都用一種極爲奇特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又期待又怕她會突然跳起來咬人一樣。
藍醉看看臉帶刀疤滿臉兇惡的董仲和縮在他背後的兩個夥計,再看看退到牀尾的三個白袍打扮醫生,眼珠轉了轉再看向離她最近的賀蘭馥,臉上閃過一絲迷茫。”藍醉?”賀蘭馥偏偏頭,妖嬈的臉上冷淡中又帶着些許不確定,”雨兒?”
華麗的水晶墓室……兇險的地下甬道……高大的黃金樹……看似無害卻兇狠無比的金豆蟲……
君君爲了救她用盡陰力!榆晨偷走君君的魂魄!遍佈地穴的大火!白素荷爲了救君君爲她引魂歸魄!
那坐在身邊細心照顧她的君漪凰呢?無奈又縱然,讓她抱着耍賴的君漪凰呢?性情淡泊,卻事事都要揣測爲她考慮周詳的君漪凰呢?那個溫柔笑着對她說”若你所求,今生來世,皆許於你”的君漪凰呢?
藍醉看着面前這張魅惑絕美卻不再熟悉的面容,心神忽地一陣恍惚。”好像還是沒醒啊?””要不還是先打針鎮定劑?”
賀蘭馥,或者該稱爲君漪凰,眼中略過擔憂:”藍醉?””我……昏了多久?”藍醉定了定心,再睜開眼底已是一片清明。現在大概是中午,外面光線很好,房間窗簾掀開了大半,敞亮的空間讓藍醉終於察覺了爲什麼醒來開始就覺得視線有些奇怪——左邊的視線狹窄了大半,讓她視線裡的所有東西都產生了一種似是而非的偏差。”真的醒了!這次是真的醒了!”藍醉這句話一說,董仲本來忐忑的表情秒轉狂喜,熊一樣的身體擠到牀邊,高興道:”死丫頭,老子還以爲你輩子都要躺在牀上做夢了!說了喊你別去你偏去,媽的那裡面的破藥真他孃的厲害!出來了都能讓人發瘋!”
藍醉躺在牀上,仰望董仲張着一張大嘴哇啦哇啦說個不停,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仲叔,讓你擔心了。””擔心個屁。”聽藍醉這麼一說,董仲竟然像川劇變臉一樣瞬間又把表情繃了起來:”老子纔不擔心你!一天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活該變成這樣!”
董仲鼓着眼睛瞪藍醉,喘了兩口氣還是沒繼續罵下去,火氣又沒地消,轉頭對還在門邊發呆的兩個夥計就吼道:”一個個白癡一樣傻站着幹什麼?還不去買碗稀飯回來?調味菜裡蔥薑蒜辣椒一樣都不準放!”
兩個夥計應了聲,剛拉開門,董仲又衝着牀尾的三個醫生吼:”醫藥費又不是白給的,人醒了還不檢查下!”
接下來藍醉就變成了案板上的一條鹹魚,被人翻過來覆過去。終於那個帶頭四十多歲的醫生鬆開藍醉眼皮,關掉手電,開始了結語:“手臂骨裂部分恢復情況良好,身上的傷口也沒發生感染,口收得不錯,不過活動的時候還是注意點別掙到。今天抽的血樣我們會去做個毒性測試,不過初步根據今天的語言反應和瞳孔光反應,應該沒大問題了。還有你昏迷了二十三天,雖然每天都有人幫你進行物理按摩,但剛下地行走的時候還是留人在旁邊陪着。”
藍醉對醫生的檢查結論沒什麼反應,只是靠在枕頭上看着三個人。她當然知道剛纔那些結論其實都是廢話,日常檢查就能得出,根本不需要檢查那麼久的時間。
果然那個醫生話說完還是一副磨蹭樣,慢吞吞的收拾手邊東西,眼角不斷瞄着藍醉,隱約流露出好奇又惋惜的意思。
等人終於走了,病房內只剩下董仲和君漪凰,藍醉才皺起眉頭問道:“他們怎麼了?我身上的傷沒什麼奇怪的吧,而且呆在這家醫院裡,他們不是早就見怪不怪了?”
“哼,他們不是好奇,他們是可惜沒戲看了。”董仲對藍醉哼了聲,說道:“剛醒就別東問西問的,吃了東西繼續睡。現在能吃能睡就好好過日子,不然等你媽騰出手來,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我媽?”藍醉心咯噔一下,表情有點扭曲。這天大地大,她唯一怕的就是老媽。
“你這次死定了。”董仲接過夥計買來的稀飯重重放到藍醉面前擱板上,“你倒好,闖完禍往牀上一躺完事,你老媽去給你擦屁股去了。”
“仲叔……我好歹是女的,你能不能別在我面前屁股屁股的……”藍醉笑得有點勉強,“我闖什麼禍了?”
“老子把你當丫頭的時候你給我充漢子,老子把你當男娃的時候你他媽的又跟我裝秀氣?”董仲橫了藍醉一眼,“你媽出馬你就不用擔心了,這段時間老實點呆在醫院裡修養,查不到這裡來。你要擔心的是別的。”
董仲話說着,瞄了瞄始終安安靜靜坐在旁邊的君漪凰,再看回藍醉,表情說不清是咬牙切齒還是幸災樂禍,“趁着還有時間,想想怎麼跟你媽交代吧。”
話說完,董仲手一揮把夥計都趕出門,說道:“我知道你跟她有話要說,我先走了。”
隨着最後一個字說完,藍醉覺得身下病牀一抖,房間門重重關上。藍醉苦笑搖頭,看來這次仲叔氣得不輕啊。
一雙修長卻異常慘白的手幫藍醉把熱粥蓋子揭開,又把配菜一一擺好,就在藍醉心生期待的時候,那雙手毫不遲疑的收了回去,攏在衣袋中,根本沒有任何要喂病人餐的意思。
“……”藍醉不情不願拿起勺子把粥往嘴裡舀,心裡微微泛起一點苦澀。她雖然全身上下上百道口子,當初送進醫院的時候確實是血肉模糊煞是嚇人,但實際上的傷勢並沒有看起來那麼重。因爲大部分都是被君漪凰的風刃傷及,傷口雖密卻極薄整齊,而且傷口裡沒有殘餘物不容易引發感染,躺了這二十多天大部分傷口都收口了。至於其他的傷,藍醉也並不怎麼放在眼裡。只是在夢中見到了君漪凰曾經是如何對待蘇靈雨的,再對比君漪凰此刻的冷淡,想不心塞實在有點難。
“我現在身上屍氣太重,你還沒痊癒,離我遠點比較好。”君漪凰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藍醉的心思,人雖原狀坐在椅上,倒是終於開口了。
“……”什麼叫離遠點比較好?還不如不說!
話雖如此,藍醉的心情總算稍微好了一點點,再說她現在也是問題一堆,暫時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結。
“……你現在習慣嗎?”
“還好,只是當鬼當久了,突然有了肉身覺得很重不習慣。”
藍醉‘唔’了聲,邊喝粥邊打量君漪凰。如果是個不認識的人還好,偏偏夢裡看到了君漪凰和賀蘭馥的恩怨,現在再看君漪凰頂着賀蘭馥的臉,實在說不出的彆扭。
“白素荷現在怎麼樣?”
“還沒醒。聽說傷到了內臟,內傷比你重。”
“……”一聽到白素荷傷重,藍醉心裡很不是滋味。
說起白素荷,藍醉真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從夥伴來說,白素荷妥妥是個好搭檔,能力強人冷靜夠義氣,藍醉打心底欣賞她。但後來知道白素荷是賀蘭馥的轉世,賀蘭馥算害死君漪凰的元兇,藍醉雖然知道那是上輩子的事跟白素荷無關,還是忍不住生出恨意。後來經過這一場夢,知道賀蘭馥也是受害者,加上白素荷又救了君漪凰……這劇情太轉折,她已經懵逼不知道該怎麼調整心情了。
“蒙箏倒是醒了,你想見嗎?”
“不想。”這兩字藍醉倒是回得乾脆利落。
“……”君漪凰把藍醉吃剩的餐盒收拾了,又把窗簾拉攏:“大夫吩咐讓你多休息,我先出去,你休息吧。”
“漪凰!”
看君漪凰要走,藍醉剛靠下去的身體又猛然坐起,伸手拉住君漪凰手臂。
君漪凰身體輕輕一僵,微微皺眉,道:“你原來叫我君君挺好的。”
藍醉聞言胸口一痛,勉強笑道:“因爲漪凰是蘇靈雨叫的是嗎?”
“……”君漪凰轉過身,正色道:“藍醉,你是你,雨兒是雨兒。”
“你真的分得清嗎?如果分得清何必捨得魂飛魄散也要救我?”
“……藍醉……”
“你分得清,我卻分不清了!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不想明白?!”
“……藍醉,眼睛……難受嗎?”
君漪凰並沒有回答藍醉的問題,只是怔怔瞧着藍醉。過了片刻,手還是伸過去覆在藍醉蒙了薄薄一層紗布的左眼上。
剛纔檢查時醫生已經坦誠告訴藍醉她的左眼傷及眼球,入院經過檢查後確認無法修復,已經進行了眼球摘除手術。不過醫院已經根據藍醉的眼形定製了假眼,再過五天就能送來。
藍醉這是第一次在神智完全清醒的情況下與君漪凰真正進行接觸。不是薄薄的紙張,也不是虛無的影像。
但是暴露在紗布旁的肌膚與君漪凰的手掌接觸時,不管君漪凰的力道多輕,動作多柔,那僵冷入骨的觸感都真真切切告訴藍醉,君漪凰雖然擁有了實體,但這實體卻並沒有因爲填入了君漪凰的魂魄就變爲活人。
這只是一具實實在在的、能夠移動的屍體。
“不難受,已經不痛了。”藍醉閉上餘下的右眼,掩去眼中情緒。
她知道,事情恐怕還沒結束,路——還將繼續。